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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白天长,六七点钟天还没黑,老马家,四方桌搬到外面,一群人团团围坐,大队部变成了学校,开会只能借用老马家的院子。

和上回一样,这次的会主要还是由苏长河来讲,他先喝了口水,啥话也没说,从包里掏出一沓东西,往桌上一丢。

啥东西呢

围观的男女老少往桌上一看,登时,便是一阵躁动。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有人张大了嘴巴,有人瞪大了眼睛,还有人站在后面看不见桌上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见前面人这副反应,急得抓耳挠腮。

“啥啥玩意儿啊”

啥玩意“钱!一沓大团结!!”

前进大队的队员们日子过得不上不下,和靠近公社的大队比,比如建设大队,人家能吃干饭,他们大概能吃上半干半稀。

可要是和山里面的村子比,他们的日子又好过多了,起码他们这里有田有地,不用担心种点庄稼叫山上的畜生下来祸害了,而且他们大队里还有河流过,一般年景,收成都过得去。

不过,所谓的收成过得去,也只是一年到头,刨除粮食,一家分个几块钱。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前进大队所有人今天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团结!

前进大队家里条件最好的是马老爷子家,他也没见过啊。

马老爷子手里的旱烟都掉了,他看看桌上的钱,再看看慢悠悠喝水的女婿,突然一把抓住女婿,哆哆嗦嗦地问,“长河啊,这是、这是、这是卖鸡的钱”

苏长河放下杯子,好笑道:“是啊,这里一共是两千八。”

两千八百块钱,二百八十张大团结!

“我的个乖乖!”会计马有田管了他们大队几十年的账,也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他咽了咽口水,“这都是咱的”

苏长河再次,“是啊,不过这里面有成本,不能都算我们赚的……”

他拿过钱,一一说明,“这次咱一共卖出去七百五十只鸡,平均一只鸡三到五斤,咱们成批卖,价格比黑市略便宜点,所以一只大概在三块七毛五,一共卖的钱也就是两千八百一十二块五毛……有田叔,钱数我这边记了一份,回头您再给记养殖场账上。”

马有田点点头。

苏长河继续说,“这只是收入,还没扣除成本,像养殖场几个员工的工资,哦,包括我,账上没钱,一直都没发。我倒没事,就怕再这么下去,小伟都以为我尽说大话,给他忽悠来,说好的工资没发,说好的沪市进修没影,尽白干活了!”

大家伙哄笑,马小伟红着脸摆手,“没有没有……”

苏长河也哈哈笑,“我都寻思,这养殖场要是办不下去,我怎么把小伟和卫阳的工资凑出来,现在好了……”

他从一沓大团结里数出二十张,放在一边,“三个正式员工工资,盖养殖场干活几个人的工钱。”

“买鸡苗种鸡的钱、饲料的钱、药水的钱、稻谷的钱……”

苏长河又数出一百张,然后把两沓钱理了理,参会的大家伙随着他的动作,眼神在左右两沓钱上来回移动。

“剩下的,去掉成本,还剩一千六百块钱,这个就是咱们养殖场第一批的利润。”

大家伙还没反应过来,钱数太多,已经超出了他们理解的范围,苏长河干脆拿起那沓钱,“这个呢,大家可以认为,就是咱们这次赚的钱。”

这下有人听懂了,院子里就像沸水煮开,先是一两个嘀咕,慢慢地,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

“我的老天爷耶!咱养殖场才多久,就能赚一千多哪!”

“咱一家得分多少岂不是一家好几十”

“妈呀!要是再养几次,咱不是都发财了!”

还有个大娘一拍大腿,“三儿啊,有钱了,今年就给你娶媳妇!”

满院子哄笑。

苏长河笑呵呵地看着大家伙乐,养殖场是大家的,赚了钱大家开心一下是应该的,不过,开心完就该干正事了。

苏长河拍拍桌子,“当初关于养殖场的分红咱们早就定过了,现在钱也在这儿了,那么就要考虑考虑接下来的事。”

“长河叔我们都听你的!”跟着苏长河去县城的两个小伙子不等他说完,便忙道。

其他人也道:“对对对,长河你说接下来咋办就咋办!”

苏长河笑道:“养殖场是大家的,有事当然得大家商量着来……”

“那我们也听你的!”

马老爷子让大家都别七嘴八舌,“先听长河说!”

听长河说,长河当然是把两个选择摆出来,“第一个,直接分钱,现在就分;第二个嘛,先不分,这笔钱还放养殖场账上,咱拿来扩大生产,扩大规模……”

具体怎么扩大生产

首先,肯定是要加盖鸡舍,养殖场目前只有一个育雏舍,一个肉鸡饲养舍,要不是圈了室外的场地,第一批都不一定能养七八百只鸡。

在苏长河的计划里,这次需要再增加两个鸡舍,一个肉鸡饲养舍,另一个蛋鸡饲养舍。

一方面,养殖场可以饲养更多的肉鸡,另一方面增加蛋鸡的品种,养殖场就能多一种产品,鸡蛋也是很有市场的。

此外,还需要增开两个生产车间,一个将鸡蛋再加工,生产变蛋、凤凰蛋等效益高的产品。如果不是技术水平达不到,苏长河甚至想搞一搞袋装卤蛋。

上次去沪市,坐火车看到有方便面卖,竟然没有卤蛋,这可是泡面的好搭档。说起泡面搭档,苏长河又联想到火腿肠,他们有肉鸡,要是能整出鸡肉肠来,那也是个畅销品。

不过,还是同样的问题,技术水平达不到啊。

扯远了,眼下养殖场才发展,变蛋凤凰蛋两样副产品就足够了。

再说另一个车间,这个车间主要是农副产品再加工,比如肉鸡也可以制成腌咸鸡和熏鸡,再比如,苏长河试水的干菜生意,以及各种山货等等。

这一部分,原本是打算拎出来单独干的,但是上面有个公社主任,周围还不知道有没有像建设大队张队长那样的红眼病,以防万一,只能放在养殖场下面掩人耳目。

养殖场的主要产品,不管是肉鸡还是鸡蛋,都存在一个问题,不易保存,这年头交通不便,不易保存的产品销售范围很受地域限制,像他们现在,生意只做到了县城,如果想往省城乃至更远的地方发展,两个车间的副产品还是很有必要的。

苏长河说完扩大生产的计划,又解释为什么要扩大生产,“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肯定是想赚更多的钱,就好比几个月前,我和东子在队里收鸡鸭,你们卖了钱,是不是又养了更多鸡鸭”

“咱养殖场也是同样的道理,咱们第一批养了七八百只鸡,赚了一千六,如果一次性养个一两千只鸡,咱们赚的钱是不是有可能翻一番可是按照咱养殖场现在的大小,没办法养那么多只鸡,所以才要扩建。”

“开车间也是一个道理,就像咱们大家主要是靠种地过活,但是偶尔攒个鸡蛋卖一卖,家里再养点鸡鸭,是不是都是多条来钱的路子开车间卖得这些副产品就是多条路子。”

“第二,现在市场上办养殖场的少,咱算占了个便宜,可人家要是看到我们赚钱,说不定也会跟着搞,就拿咱红旗公社下面几个大队,备不住人家跟着一起养。”

就有人犹疑,“不能吧咱也不往外说……”

苏长河笑,“其他大队也不是瞎子啊,一次两次说不定能瞒过去,咱以后经常送货,还能次次都想着人家别看见”

这可避免不了,前进大队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有大队,他们送货来来往往,想瞒也瞒不住。

而且还有个问题,嫁出去的姑娘,娶进来的媳妇,四里八乡,队里谁家没有个亲戚,亲戚之间能都守口如瓶

马老爷子想到这点,忧心忡忡,寻思等会就得跟大家说,嘴上都把紧点,别咱自己还没赚多少钱,生意先让人家抢了。

苏长河继续道:“以后要是养鸡的人多了,都在淮宁县,价格是不是就低了所以咱们要扩大生产,如果咱能发展成像沪市养殖场那样的大厂,就可以把鸡卖到其他省,那些小养殖场还能抢走我们的生意吗”

不能!大家伙心道。

两个选择都摆出来了,苏长河也不忘提醒大家,“投资”有风险,养殖场第一次养殖成功,不代表下次一定没问题。

大家摇摆不定,各有各的想法。

有的人认为该扩大生产,这是挣小钱跟挣大钱的区别,“爹你想想,咱这次分到手最多几十,要是养殖场发展起来,下一次咱说不定能分到一百!”

保守的“爹”不放心,“那万一要是有鸡瘟,养殖场赔了呢”啥也不如拿到手的钱让人放心。

做儿子的觉得当爹的顽固,劝了又劝,最后气道:“赔了就赔了,咱家又没出钱,养殖场都是长河叔办的,咱家不就出了几个工大不了把我的工分赔你!”

“哎你这臭小子,你干的工分本来就是咱家的……”

有支持扩大生产,有想要钱,连马老爷子、马七叔、马有田几个老头也讨论起来。

马七叔比马老爷子还支持苏长河,他开口就是一个字,“干!”

“一个个别胆子跟老鼠一样,长河带咱挣钱,以后都给咱安排得好好的,你们还怕这怕那,就知道盯着眼前的几十块钱,这叫啥这叫饭喂到嘴边,都不敢张口!”

不是,谁怕了谁胆子跟老鼠一样你发表自己的意见就完,不带说他们的,他们还没表态呢!

马有田哼道:“谁不敢张口我们能不知道好坏吗反正我是支持扩大生产!”

几个老头年纪大,见识的东西也不少,一讨论,都觉得这事能干,大不了不成,各家也没损失什么,养殖场前期的花费还是长河掏的钱。

只有马老爷子,他当然支持长河,但长河是他女婿,自家人不好夸自家人,得把丑话说在前头。

老爷子就叫大家安静,和大家重申一遍,一种选择直接分钱,另一种选择有可能赚大钱,有可能这笔钱都没。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要好好考虑,也别家里这个觉得行,那个说不行,一家子回去讨论讨论,统一下意见,明天下工后,咱们投票决定!”

马老爷子不想留后患,那些支持女婿的人,是奔着挣钱去的,现在说的好听“都听长河的”,真要是赔本,谁知道会不会后悔,又怪到长河头上

还是投票吧,投票是大家一致的决定,赚钱也好赔钱也好,谁也别怪谁!

身为前进大队的一员,卫阳也参加了会议,晚上回家,他看苏长河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问,“哥,你就不怕他们不同意”

虽然长河哥说着两种选择大家选啥都行,但是他和长河哥一起忙前忙后,还是知道他心里是想扩建养殖场的。

苏长河真淡定,同意和不同意,都是队里人自己的决定,他虽然有点看着赚钱买卖在眼前、不干浑身不自在的臭毛病,但也不会上赶着。

反正他目前的工资完全够他们家吃饭,私底下再小打小闹慢慢存点,等蕙兰去上学,他们一家在城里过日子没问题。

等过两年,政策放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就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

至于那时候,养殖场如何,是在时代的洪流中下来继续发展还是被时代的巨浪打翻一蹶不振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苏长河敬佩那些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带领父老乡亲共同富裕的人,但是他不是,他就是一小市民,打一开始,他就是想让媳妇闺女过上好日子。

包括办养殖场,也不是什么报答大家伙的帮助照顾,他只是为了自己行事更加安全。

所以,无论大家伙怎么选,苏长河都无所谓失不失望。

结果却让苏长河有点意外,之前大家争执得那么激烈,“爹”都急得要打儿子了,他还以为,就算大家选第二个,也不会很多,结果竟然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投票支持。

“你们这……确定了真确定了”苏长河意外得一连问了两声。

“哎呀确定了!长河你快把钱都收起来吧,省得我看着舍不得!”

“是啊是啊,唉想想养殖场也是咱队里的……”

那个保守的“爹”是马红兵的爹,马红兵就是跟着苏长河去县城卸货、长着个虎牙的小伙子。

苏长河问红兵他爹,“四哥你不是不乐意吗”

红兵他爹忙不迭反驳:“我没有啊,我乐意,我非常乐意!长河你就放心大胆的搞,我们家兵子说得对,我们就当没这钱!”

你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不止苏长河摸不着头脑,连其他几个不支持的人也摸不着头脑。

昨天还说的好好的,什么“没到手都是空的”、“有几十是几十”、“贪心小心鸡飞蛋打”,咋的,说出去的话还能咽回去

红兵他爹瞥了瞥几人,带着点“你们懂个屁”的得意,昨晚他家红兵可都说了,养殖场一扩建,马上招的人更多,他就能进去当什么业务员,和卫阳一样,人家卫阳一个月工资六块,卖出去多少钱,还能有提成。

红兵在里面干几个月,几十就回来了,养殖场之后的生意成不成,他家都不亏,这才叫聪明!

苏长河又问那个说今年给儿子娶媳妇的大娘,“你家三儿不急着娶媳妇了”

大娘道:“哎呀今年不娶就明年娶,明年分了大钱,彩礼我翻一番,还怕没有好媳妇”

这大娘说的还真有道理。

苏长河挠头,算了,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搞起来吧。

在安排任务之前,苏长河先给大家打个鸡血,“咱们养殖场的肉鸡成熟期大概要两个月,现在已经九月,下一次出栏在十一月,也就是快到年底了。”

“大家也知道,过年嘛,谁不想吃口好的咱们这次多养一点,赶在过年这个大节日,狠狠赚他一波!咱们年前也分个红,大家也过个好年!”

“好!”大家伙齐齐叫好。

虽然说有钱没钱都要过年,但谁不想过个好年手上有钱,他们今年也能给家里大人孩子扯布做件新衣裳,也能买点最便宜的糖,省得人家孩子上门拜年都不好意思!

苏长河又笑着说,“还有个好消息,不过这得大队部同意……”

大家伙都好奇地看着他,“啥好消息啊”

苏长河问马老爷子、马有田几人,“爹,有田叔,大家伙秋收都累够呛,养殖场的第一批鸡我特地留了二十来只,不如让大家伙补一补身体,顺带也尝尝咱自个养的鸡!”

马老爷子几人还没说话,大家伙就哄闹起来,几个年轻小伙子嗷嗷叫,“吃肉!吃肉!”

“别嚷嚷,大队部还没同意呢!”苏长河道,马老爷子几人无奈,“你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不同意”

“嗷嗷嗷!吃肉啦吃肉!”

声音传到院子外面,先是外面玩的孩子们听见,一个个也跟着叫,“红兵哥真吃肉啊”

“三叔咱家也没买肉啊!”

“不吃咱家的,咱吃队里养殖场的!”

一帮孩子也嗷起来。

“我要吃大鸡腿!”

“我也要吃……”

“我也要!”

叫闹声欢呼声传遍队里,传到没去开会、在家忙活的妇女们耳朵里。

老马家院子里人太多,马老太太在闺女家,听说长河要让全队的人吃鸡,先是心疼,“咱队里这么多人,这得吃掉多少鸡呀”

而后看着一帮孩子高兴地又蹦又跳,也没忍住笑起来,算了,秋收家里人都瘦一圈,吃就吃吧。

前进大队好些年没吃过大锅饭,这一顿就在打谷场上,场地上架了三口大锅,一口煮饭,一口烧菜,还有一口炖汤。

饭用的是苏长河他们当初出租打谷机挣的米粮,全大队人多,不够吃,又从队里贴了些玉米红薯。

虽然饭里杂七杂八啥都有,但实打实的干饭。

菜烧的是一锅炖,主要食材就是养殖场剩下的鸡,又拿了些土豆、蘑菇、豇豆。

至于汤,炖的是母鸡和大骨汤,大骨还是苏长河提议从养殖场账上拿钱去公社买的,按他的话说,“既然要补身体,怎么能没有骨头汤咱养殖场的钱不能分,拿一点大家喝口汤还是可以的!”

这天,队里一帮娘子军提前下工,一个个在打谷场上忙活开,杀鸡、洗菜、切菜、淘米、煮饭、烧火……

还不到晚上下工的时间,地里干活的人心思就没了,实在是——

太香了!

那当然,今晚苏长河可是亲自上阵,为了色香味俱全,连自家的调料都贡献了出来,他比队里的娘子军们舍得放东西,油、盐、酱、醋、糖还有酒,放,通通放!

除了老马家的人,一般人也不知道苏家的大厨是他,一开始大娘们还不让他上灶,“我们来,我们来!不然你去看看火……”别把这么多好东西给祸祸了!

后来,她们看着苏长河把大锅铲舞得虎虎生风,那菜色比她们做得还好看。

有田婶撞了撞马老太太,“长河在家还做饭哪”

要是在家里,马老太太早冲过去,对忒舍得的女婿大喊:“放着我来!”

在外面不能拆台,老太太一副“你们都是少见多怪”的淡定表情,“啊,是啊,长河厨艺好。”

有小媳妇不解,“咋能让老爷们上灶台”

马老太太:“咋不能我们家长河说了,男女平等!越是大城市的人,越是男的做饭,说这是因为啥来着”

白红梅补充:“说是做饭的油烟对皮肤不好,男人糙点没事,女人一出门,一张脸白白嫩嫩,这才叫男人有本事。”

大姑娘小媳妇顿时齐刷刷看向提着菜篮子过来的马蕙兰。

马蕙兰:“咋了”

大姑娘小媳妇:“没事没事……”就是今儿才发现,马蕙兰一个结婚好几年的媳妇,脸比队里大姑娘还白嫩,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地里,无心干活,一心闻肉味的老少爷们:“阿——嚏!”

到下工的点儿,浓郁的香味已经飘满了打谷场,下工的人手里农具还没放,就往打谷场跑。

马老爷子在后面喊:“把农具都交给小队长!各回各家拿自己的碗筷!”

打谷场上,孩子们已经绕着大锅跑起来,娘子军们拿着铁勺吼:“别在这儿跑!撞倒了我揍死你!”

孩子们才不怕,翕动着鼻子,大叫:“我闻到肉香了!”

“我也闻到了,好香啊好香!”

到晚上,打谷场上燃起篝火,炖煮几个小时的菜和汤终于好了!

锅盖一揭,扑鼻的香味,让人再也忍不住直咽口水。

“排队排队!都排好队,先吃饭后喝汤!”

打各种菜烧鸡的是马老太太,当年吃大锅饭的时候,她就是打饭的,经验丰富,即便过了好些年,一勺下去,多少菜多少肉,心里都清清楚楚。

苏月捧着碗,叼着筷子,认认真真排队,到她,她牙一呲,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外婆,我要多土豆!”

马老太太瞥她一眼,手腕一抖,一勺菜盖在她碗里,苏月一瞅,面上几块土豆几根豇豆,底下全是肉,她看老太太,老太太摆手,“快去快去,别挡着大家打菜!”

心里想:这傻丫头,有肉不吃吃土豆

苏月抱着碗,心道:外婆你不懂,浸透了汤汁,炖得绵软,咬一口入口即化,土豆才是最好吃的!

马老爷子端着碗,叫她,“小丫,过来,来来来。”

苏月一过去,他就把鸡肉夹给她,“不够吃,外公这儿有。”

二十多只鸡听着多,但架不住一个大队好几百人,分到每个人头上,其实只能尝个味道。

马老爷子的碗里就只有两块肉,一块鸡脖子,一块鸡架,他都往苏月碗里夹。

苏月不要,“外公,我不要肉,我不喜欢吃肉,我喜欢吃土豆!我拿肉跟你换土豆。”

马老爷子发出了跟自家老婆子同样的感叹,这傻丫头,还有人不爱吃肉

苏月夹着一块土豆,筷子微微用力,土豆碎开,用筷子压进汤汁里,裹满了汤汁的土豆,“啊,真香!外公这才是精华!”

精华不精华,老爷子不知道,他笑呵呵地把碗里的土豆夹给外孙女,行吧,喜欢吃土豆就吃。

苏月让他也吃,马老爷子看着热闹的打谷场,感慨道:“咱们可好些年没吃过大锅饭了。”

马七叔道:“可不十几年了,他们这一批小娃娃都没见识过。”

苏月好奇,“以前吃大锅饭也跟今天一样吗”

“怎么可能咱今天吃的都是啥大骨头汤,这么大的鸡块!以前吃的都是野菜疙瘩红薯饭……”

“也不全是,”马老爷子说,“最开始,咱还吃了好几个月好饭好菜……”

那时候都说粮食高产,吃不完,大家都卯足了劲吃,一年的粮食几个月就吃完了。后来更是赶上三年饥荒,能有野菜红薯都是好的,山里树皮都让人扒了。

有个村子有人家实在吃不上饭,要饿死了,家里几兄弟偷偷跑山里打猎,结果倒霉催的,碰上了狼,死了两个,一家子差点没熬过去。

想到过去,马老爷子不免长叹一口气,“咱们现在的日子都是好的了!那几年饥荒,地里哪有粮食现在多好,一亩田能收三四百斤,交了公粮,剩下的起码能填饱肚子……”

“一亩田才收三四百斤这么少”苏月疑惑,她记得上辈子有些高产的水稻亩产足有上千斤,正常的水稻产量一般也在五百到七百斤。

差别竟然这么大吗

马老爷子笑道:“这还少这还是今年天气好,往年都不一定有这个收成!”

“是这样嘛……外公,咱不用化肥吗”

“化肥肥水用啊,咱年年都得浇粪水啊。”

“不是那个……”苏月停止咀嚼,若有所思,化肥是什么时候开始普及来着

苏月对这时候化肥使用情况好奇,能问的只有严教授,她到公社给严教授打了电话。严教授虽然是农校的,却不是研究这个领域的,但是他道:“好,我来问问。”

没过几天,他就给苏月寄来了一些相关的报纸和书籍。东西寄到公社,马向东正好回来,顺手把包裹带回来。

马向东已经快两个月没回家了,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刚开始,心里还比较激动亢奋,后来,慢慢地就有点想家了。

他只是个学徒工,虽然有高哥照顾,但也不能想回家就回家。

其实每周是有一天假的,但他招工后才知道这工作是姐夫托人情才有的名额,还花了快两百块钱,他当然要好好干活,多做点事,争取早日成为正式工人,也能早点把钱还给姐夫。

马向东归心似箭,扛着满是书的包裹也不觉得重,回到家里,家里却没人,他不由疑惑,“秋收不是都结束了吗”

怎么连妈和大嫂也不在家

马向东往左右邻居家张望,不止他家,隔壁也没人在,真是奇了怪了!

马向东往姐夫家去,终于看到人,他激动地招手,“红兵!你们这是干吗去了”

马红兵扛着木头,一回头,“东子!”

这两虽然差一辈,但年纪差不多,从小到大也是一块玩的。

马向东替他搭把手,“你扛木头干啥去哪啊”

“养殖场!”马红兵一边走一边说,“咱队里的养殖场在扩建,大家都在那边忙呢!”

“扩建”马向东走的时候,养殖场才建好没多久,这就要扩建了

他一肚子疑问,走到养殖场的地方,就见一片空地上,队里的老少爷们都在,砌墙的、挑砖的、扛木头的、搅泥沙……大家伙忙得热火朝天!

“哎呦东子!”

“东子回来啦”

“大队长你们家东子回来了……”

马老爷子从后面出来,马向东忙喊道:“爹。”

“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息。”

马老爷子点点头,“嗯嗯,那正好,去帮忙。”

马向东:“……啊”

“啊什么没看大家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我离家几个月才回来哎!

在马向东的想象中,他今天回来,应该是这样的——

进队,大家伙都在地里干活,看到他,激动非常,一个个好奇地问“城里什么样啊”、“你们运输队工作怎么样”、“你有没有摸上车啊”

然后,他露出像他姐夫那样的笑容,摆摆手,“当然,才去就摸上了车,还跟着师傅跑了一趟省城……”

接下来,他就可以像大家介绍运输队、县城甚至省城,大家围在他身边,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等回到家,他爹妈哥嫂热情地迎上来,他妈肯定要说“都瘦了”,他爹问问他工作的事,他哥让他好好干。

他再把带的东西拿出来,全家都高兴……

马向东想着想着,脸上露出嘿嘿笑容,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个铁锹,他哥道:“走,跟我去挖土。”

马向东:“……”为什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啊喂

这一干活就干到了晚上,直到收工后,马向东才稍微有那么一点如愿以偿,马红兵等人端着碗,一边吃,一边问他在城里的情况。

马向东也端着个碗,蹲在门口,侃侃而谈,“那当然好了!我宿舍,楼房!就是那种筒子楼,每层都有厕所,上厕所都不用下楼……”

虽然他们一屋子住八个人,他一个人占的地方还没他家他的房间一半大。

“吃饭也好,顿顿都有白面馒头,昨天有白菜炒肉片,前天是豆腐烧肉……”

虽然白面馒头和肉菜他没舍得吃。

“我们运输队那车,大货车,还有部队淘汰下来的吉普……”

虽然是领导的车,轮胎他都没摸过。

马红兵一帮人:“哇!”城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吃完晚饭,马向东闻了闻身上,又挤客车又干活,味儿还不小,“妈,我先冲个澡!”

洗完澡,他顺手把衣裳拿到盆里洗,这是他唯一一件衬衫,还是姐夫说去城里上班,要捯饬的好点,给他买的。

马向东都舍不得穿,今天回家这不是想炫耀炫耀,让大家看看城里人的样子,结果回来就被他爹他哥安排挖土挑砖。

这会看着衬衫上蹭到的泥,马向东都心疼。

苏月和她爸妈吃完晚饭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小舅在洗衣裳,那动作可细致了。

以前可没见他这样,苏月眼珠子一转,想到一种可能,不是有种说法,当一个人注重穿着,往往是有苗头了。

虽然说法不一定对,但结合上次进县城看到的那一幕,怎么想都像她小舅春心萌发了呀

苏月悄悄和她妈说:“上次我和小卫叔进城,看到小舅和一姑娘在国营饭店吃饭。”

马蕙兰拍拍她,“别往外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要真是谈对象了,早晚会跟家里说,现在说出来,老太太说不定还着急。

苏月“哦”一声,在她妈在屋里说话时,蹲到小舅旁边,试探道:“小舅,你在城里过得咋样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啊”

“特别的事”马向东把衬衫拧干,抖开晾绳子上,“特别的事……哦,有沪市寄给你的包裹,我给你带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啥,老重了……”

“哎呀我不是问这个……”

“东子,晚上出去捉蝉蛹去不去”外面有人叫道。

“去去去!”

苏月看着放下盆,兴奋地要去捉蝉蛹的小舅,耸肩,好吧,还没开窍。

马向东拿好工具,路过她,“去捉蝉蛹去不去”

苏月:“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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