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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澄宁轻轻呼了一口气,直起腰,感受到久蹲后的眩晕,眼前发黑,身子微晃了晃,扶着桌子站稳了。
陶问清则一直盯着地上的画,看着原本明秀的笔触在水雾渗入后洇开,变得凛冽、惨然,把战场的酷烈、悲壮以及大捷在即的希望渲染得淋漓尽致。
“陶大人?”
许澄宁才发现他在自己身后。
陶问清看着他,眸色十分温和:“你画得很好。”
“许澄宁,将画作呈于御前。”
海公公吩咐了一声,便有两个太监走上来,伸手取她的画。
陶问清朝其中一个太监摆摆手,道:“本官来。”
他亲自俯身挪开镇纸,郑重地把画纸的边角掀起,与太监一人举着一边,缓缓向御前走去。
许澄宁见状,甩了甩酸疼的手,跟了上去。
西陵的画作已经公开,是西陵流行的画风,笔墨厚重,配色张扬浓烈,画中的士兵骏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画来。
全画的重点放在中心偏左之处,一个身披战甲的高大将士,高举宝剑,欲对被蛇缠住了身子的妖巫斩下。将士被刻意画得极高大,显得十分威武,周围一群不及他膝高的小战士仰首挥臂,似在喝彩。
从技法而言,这画无疑十分好。但大魏崇尚沉静雅致,对这般浮夸张扬的画风,并不能欣赏得来。
陶问清仔细看了看,然后道:“陛下,请看许澄宁的画作。”
他与宫人调转了一下位置,画的正面便呈现在人前。
远山丛林,兵戈铁马,群蛇乱舞,层出叠现。纷乱的战场,乱中有序,由深变亮的树色,树梢上吊下的无数蛇头,以及高高举起的长矛剑戟,都将观者的视线引向斩妖巫的一幕,远处虚化的山形之后,依山一点明艳的红日,于乌压阴沉之中撕开亮色,逐渐普照。
她的画真实、详尽,基调略显清冷,没有西陵强烈的眦目冲击之感,但稳重大气,沉静的画风中又有一股肃杀破纸而出。
“他居然真的画出来了,那纸可足有丈二!”
“画得怎么样呀?”
“不知道,看不到啊!”
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注意到坐得离嘉康帝近的那一圈人,已经全看直了眼,用捂嘴、惊叹、目不转睛表达着对画的震撼。
秦弗细细地观赏那幅画。
许澄宁的画以细腻见著,她本性明快,手上力气又有限,画不出苍劲磅礴、锋利怆然的笔锋,所以很聪明地运用了喷水之法,让喷溅的水雾替她完成了最后的渲染。
此技一出,四野烽烟的紧迫,沙场鏖战的激烈,战火纷飞的萧索,都从细腻的笔墨中渗了出来,无声却令人深深地感会于心。
如此玲珑之人,她又怎会输呢?
秦弗正在想着,旁边突然横出一颗头。
他侧头,便见谢允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手不分尊卑地放在了他的椅背边上,正往前斜斜探着身子,伸长了脖子看画。
“世子殿下?不好意思啊。”
谢允伯刚注意到是秦弗的位子,便收回了手。
秦弗不大在意他的逾越之举,就是有点诧异,文国公居然也好画?
“国公想看,便坐下吧。”
坐宁儿的位子上?好好好。
谢允伯一屁股坐秦弗侧后方的位子上,从这里看许澄宁可近了。
“好!好啊!”
嘉康帝大拊掌:“技艺精湛,灵气逼人!许澄宁,原来你还藏了一手四笔同书的绝技!这是谁教你的?”
“回陛下,草民幼时给书肆抄书,练出来的。”
那时候她为多挣一文钱挖空了心思,单是锻炼写字的速度还不行,她想再加倍,于是学会了两只手一起写,然后又进一步琢磨出了四笔同书的法子,果真速度大增。别人抄一本的时间,她能抄八本,赚八倍的工钱。
她说完,便垂手站着,不再说话。
画她已经画出来了,没堕大魏的脸。至于能不能在名义上赢过西陵,那已经无关画的本身,也跟她努不努力没关系了,但看高层的人,愿不愿意争取。
“高庭未必出翘楚,小户亦可庇风流,莫欺少年穷啊!”嘉康帝感慨了一句,然后问凡著和倪娅道,“王子、王女,觉得朕的状元画如何?”
凡著的假面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自从来到大魏,他就事事不顺,明明每次计划都奏效了,但对上的人总是能够绝地还生。
大魏,就这么多藏龙卧虎之辈么?
倪娅道:“我知道许状元画画得好,只是,我是西陵人,怎么看都觉得西陵的画更深得我心呢。”
大魏人都撇嘴。
审美不同,那一开始就别比啊,现在搁这儿唧唧歪歪。
嘉康帝没有表示不满。这个结果已经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许澄宁的表现太亮眼了,凭一己之力把这场文斗情势完全逆转,大魏失掉的颜面也全被她一一捡拾起来了,大魏现在荣光无限。
既然如此,做个顺水人情,送西陵一场胜利也无妨。
“既然所画是王女出的谜题,那就依王女喜欢,此局算西陵胜出,如何?”
众人大惊,陛下居然要把胜利拱手相让!
他们费了多大劲啊!
不对,是许澄宁费了都多大劲啊。
顺王不满地噘起了嘴。
许澄宁心中微叹。虽然诧异,但还是在意料之中。
谢允伯却气得牙痒痒。
宁儿顶着所有压力趴在那里画了一个时辰,你拿她努力得来的成果去做人情?
倪娅弯唇:“谢……”
“陛下!”
陶问清不可置信。这样的画,怎么可以算输?!
“陛下,臣以为,不可如此轻率定夺胜负。”
嘉康帝眉心微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表面上仍含笑:“那爱卿如何说?”
“臣……”
“皇祖父。”
秦弗突然站起来,打断了陶问清的话。
嘉康帝看过来:“弗儿有何话要说?”
秦弗道:“孙儿以为,剽窃之作,不宜称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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