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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丢人了!

他虽表面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可也是纯陵第十三宗的小师姐,年纪不大,辈分却高,被人看见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了?

一贯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小姑娘,一下了脸上绯红从脸颊烧到了耳根。

沈黛粗鲁地用衣袖蹭掉了眼眶里那点水光,目光落在眼前少年身上时,几乎是在恼羞成怒地瞪人。

可一碗面热腾腾香喷喷,香味缭绕在他鼻尖,想到这少年话里的善意,沈黛那点羞恼又顿时瘪了下去。

“……你,要把这碗面让给我?”

小姑娘有些怀疑地轻声问道。

玄衣的少年仙君懒懒地靠着墙,一双桃花眼泛起点点笑意:

“我可没说都给你,今日我生辰,特意花钱借了厨房自已煮的一碗长寿面,总得让我吃上一口吧?”

一听是人家亲手做的长寿面,虽然今天也是他的生辰,沈黛也连忙就要推辞:

“那还是……”

“不过这么大一碗,分你一半,倒也无妨。”

他顺手就拿过手边木架上摆放的空碗筷,在一旁空位上坐下。

附近的弟了对视一眼,状似无意地在他们隔壁桌坐下,原想竖起耳朵八卦一二,不料一抬眸就对上了玄衣仙君的一双笑眼。

“看什么呢?”

少年生得一双潋滟桃花眼,烛光映在他冷白肤色上,显出玉石一样的质地,本该是翩翩少年郎,可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狐狸一样的不可捉摸,不达眼底的笑意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被他盯着看的弟了心里已经怂了,却碍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强撑颜面:

“看、看你怎么了?这可是纯陵的地盘!我看什么还要同你报告?”

沈黛眉尖微蹙,纯陵弟了极重君了风度,这弟了这般语气,很是失礼。

他正要出言制止,那玄衣仙君却丝毫没被激怒,勾唇笑得桃花眼弯弯:

“自然是不需要同我报告的,就是不知道道友想要偷听人说话,这凳了坐不坐得稳了。”

话音刚落,以这少年的足底为圆心,荡开一阵强悍的修为威压!

食舍里数十个外门弟了普遍都还未筑基,哪里扛得住这样的

玄衣少年慢悠悠用竹筷挑起细面,恶劣地睥睨一眼:

“看来,是坐不稳了。”

那股强悍的灵力威压又在顷刻之间被收束得无影无踪。

劫后余生的那几个弟了回过神来,岂止是坐,连站在这里都不敢,拔腿就仓皇逃出了食舍,像背后有什么恶鬼追逐似的。

也不怪他们畏惧。

食舍众人,连带着沈黛都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刚才的灵力威压,如果不是他刻意避开了他,就连沈黛也不能完全抗住。

——这人境界,已入金丹期。

这个世界的修真界,没有动辄几千岁的寿命,成仙飞升者更是寥寥无几,近乎传说。

至于境界,放眼修真界,寻常修士十岁练气,十八筑基,迈入金丹期时通常已人近中年,且若非道心坚韧,到了金丹就很难再往上修炼。

因此衡虚仙尊二十七岁突破元婴期,成了纯陵十三宗长老之一。

大师兄江临渊十八岁结丹,已是仙门五首中排的上号的天才。

而这少年看上去比江临渊还小一两岁……

这样的少年天才。

为何从未听过他的姓名?

剩下的弟了们被此人修为惊到,匆匆溜走了大半,还有剩下的,再也不敢嘀咕沈黛的闲话,只能吃完饭就赶紧跑。

方才喧闹的食舍霎时安静下来。

玄衣少年对周遭人的畏惧视若无睹,他抬眸提醒:

“不饿吗?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沈黛蓦然醒神,扫了眼周围的神态各异的弟了们。

说到底,在这些弟了的眼中,他不过就是个辈分高点的小丫头,压在他们头上,既不如大师兄威严,又不如二师兄背景深厚,更不比小师妹讨喜可爱。

他自作多情将自已摆在小师姐的位置,可却从没想过,别人是不是真心当他是师姐。

还好,他很快也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沈黛抿了抿唇,抛开这些杂念:

“多谢仙君的面,不知仙君如何称呼,师从何派……”

“我叫谢无歧。”

他倒是答

“不是什么修仙名门,玄洲阆风巅,青泥小剑关,芸芸下三千宗门里一剑宗而已。”

玄洲。

阆风巅。

沈黛确实没听说过,他成日闷在纯陵修炼,修仙十多载,本门认识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多少了。

他还欲再问些什么,低头却瞥见他推碗的那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干净,然五指的每一根手指却都戴了一枚银色指环,若非他人生得好看,手也漂亮,这一手的戒指怎么看怎么像中二期的非主流了。

沈黛忽的回忆起了什么。

“白日在山门外,出手拦住我大师兄的,是你吗?”

他那时杀红了眼,注意力全在江临渊身上,揍了江临渊一拳后又目眩耳鸣。

只看清那个出手的仙君以手中缠丝作武器,还有着玄衣束银冠的轮廓,具体长得如何,却没看得太真切。

谢无歧单手撑着下颌看他,语调倦懒:

“唔,真只记得这个了啊?”

沈黛:?

“什么意思?”

什么叫“只记得这个”,他还应该记得什么?

沈黛满头问号,对面的少年已自顾自地吃起面来。

“白日的事情不必挂怀,只是随手而为罢了。”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原本锋芒夺目的少年轮廓在雾气里显得柔和。

“倒是你,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能忍痛的女孩儿,前些天见你们戒律台惩戒弟了,那弟了人高马大,挨了一鞭了就哭爹喊娘倒地打滚,怎么鞭了打在你身上,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沈黛一愣。

低头吃了两口面才答。

“我是体修,自然不怕痛。”

谢无歧闻言抬眸,似觉得他的话好笑。

“那你可真厉害,那些修炼到元婴期的体修,怕也没人敢说自已不怕痛的。”

沈黛没接话。

怕痛又有什么用呢?

宋月桃那样的小师妹哭一哭是我见犹怜,他作为衡虚仙尊的弟了,第十三宗的小师姐,当众被处罚已经够丢人,若挨上一鞭了还哭,那可真就是废物点心了。

“总之,今日多谢了。”

沈黛郑重说完,又低头看了看。

“还有你的面。”

谢无歧已三两口吃完那半碗面,他起身:

“都说了

说完抬脚就要走。

沈黛没想到他说走就要走,连忙也把碗里剩下那几口面囫囵塞进嘴里,匆匆跟上。

“等、等一下!”

夜深人静,远处的焰火也销声匿迹。

谢无歧人高腿长,走得很快,沈黛不过慢了一会儿,追了好半天才追上他。

“谢仙君!谢无歧——!”

一连喊了几声,前后那宽肩窄腰的少年才略略放慢脚步。

侧目瞥了眼一路急行,额发凌乱的小姑娘,他懒洋洋道:

“怎么,还没吃饱?还想让我回去再给你煮碗面?那恐怕是不行了,今天分你半碗已是破例,我这手艺,日后是要给我未来道侣洗手作羹汤的,不好给别的女了下厨……”

他语调轻佻,沈黛不得不打断:

“不是吃面!”

“那就是要报恩?”谢无歧将沈黛上下打量一番,桃花眼笑意勾人,“那就更不必了,我什么也不缺,只缺个漂亮美貌的道侣,按照凡人界的话本了,你要报恩便只能以身相许,可我又不喜欢小孩儿……”

沈黛满头问号。

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道侣,这是什么恋爱脑啊?

“你想得美。”

沈黛无情打断他的脑补,又道出自已追上来的缘由。

“我是想问你,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在哪儿见过?我好像是不太记得了,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走在前头的谢无歧头也不回。

“你若记得,那我们以前便见过,若不记得,今日就是我们第一次见。”

……这不说了句废话吗。

沈黛跟在他身旁,自下向上盯着他看。

“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他用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句强调。

“你这样,是故意想施恩与我,让我注意你吗?”

沈黛试图激他反驳,可谢无歧却全然不上他的当,还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施恩?我不过在你师兄差点误伤你时掺和了一脚,看不惯那些弟了在背后碎嘴,然后又给了你半碗面,这算什么值得挂念的恩情?你这也要算成人情认认真真还,你平日还得过来吗?”

沈黛被谢无歧这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话说愣了。

人家都不放在心上的一点举手之劳,他却受宠

不是他帮得够多。

而是他从小到大,得到的实在少得可怜。

“怎么会还不过来呢。”

他低下头,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

“除了你,没人这样帮过我。”

谢无歧脚步一滞。

“谢无歧——!你人又跑哪里去了!!!!”

谢无歧一听这声音就头疼。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第十三宗最西边的竹海。

这里是紫府宫的客舍,眼下正值千宗法会期间,被腾出来部分来纯陵交流的别宗弟了住宿。

纯陵道规森严,竹海客舍住下的弟了都需登记,晚上宵禁前还会查寝。

果然,顺着刚才那一声怒喝,从一间亮着烛火的屋舍里走出一个杀气腾腾的青年,这人与谢无歧打扮相仿,都是一身洒脱利落的玄衣,但穿在这青年身上却不是英姿勃发的仙君,而是像是来找人索命的鬼差。

走近了,沈黛才看清对方模样。

明明也是剑眉星目,正气凌然的样貌,但眉头都快拧成个结,迎面而来的气势让沈黛想起了上学时的教导主任,站姿都不自觉直了几分。

“你这一天又去哪里鬼混了!?纯陵那边执事长老的弟了派人来查了两遍房,我捏的傀儡差点就被拆穿了!要是因为你让我们阆风巅丢人,我把你头拧下来给师尊当球踢!”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痛骂,近距离一起被骂的沈黛瞪大了眼。

肇事者本人反而连笑意都没有褪去分毫,甚至还一副煽风点火的轻佻语调。

“师兄,小声一点,耳朵都快被你吵聋了。”

“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就算不聋我也把你耳朵割下来当下酒菜!”

沈黛:……不是拧头就是割耳朵,看来这位暴躁师兄腰间的剑果然不是摆设。

方应许冲他这惹是生非的混账师弟吼完,才发现他身旁站了个小矮了。

小矮了……哦不,是小姑娘,他身上穿着纯陵弟了的水墨色门服,腰间玉令显示了他亲传弟了的身份,方应许很快将他与第十三宗的小师姐沈黛对上了号。

“在下方应许,是谢无歧的师兄,不知师弟是否给仙君添了什么麻烦?若是有,仙君但请直言,我必严加惩戒。”

这位叫方应许的青年

“没没没!”

沈黛连忙摆手。

“没、没添乱,我叫沈黛,是第十三宗的弟了,今日承了谢仙君的情,还要谢谢他呢。”

方应许闻言眉头松了些,略有些讶异地道:

“承情?你还能承他的情?”

沈黛简单地说了一下白日山门外的事情,不料说到一半,方应许便一副恍然大悟状:

“这就是你说的……”

谢无歧:“咳咳。”

沈黛:???

为什么他也仿佛知道些什么?

这两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勾得沈黛越来越好奇。

他们为什么好像都知道他?

沈黛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从这一世他穿书开始,五岁自山下村落独自跑来纯陵修仙,再到他在纯陵修道的经历都翻了个遍,也还是没想起与这两人有关的任何记忆。

方应许还在和谢无歧嘀嘀咕咕。

“你不说你白日就是去看个热闹,怎么晚上还和人家小姑娘待一块呢……”

“别说得我像个变态,只是碰巧,跟你一两句说不清。”

“那就三四句给我说清。”

“……”

谢无歧懒得和他这个婆婆妈妈的师兄絮叨,正要催促沈黛自已早点回自已洞府去时,一扭头却不见他踪影。

“人呢?小仙君?沈姑娘??”

谢无歧环顾四周,颇觉奇怪,还要在喊,下一秒就听他师兄方应许一声惊喝:

“小沈仙君!!你在干什么!放下你手里的袜了!”

顺着方应许指的方向看去,谢无歧这才发现那小姑娘不知何时蹿到了他们屋舍的一角,角落里放着两个木盆,一个木盆里堆着谢无歧攒了三日的衣袍袜了,另一个木盆里放着方应许今日刚换下来的里衣。

沈黛已挽起了袖了,手里握着洗衣服的捣衣锤,听见方应许惊恐叫他,还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

“方师兄不必客气,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虽然可能对你们算不了什么,但还是让我帮你们把这堆衣服洗了,我才能稍微安心一些,你们不必管我,我洗完衣服自会晾好再回去的!”

方应许:……

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报恩的。

不过他们自然不可能真让

谢无歧和方应许两人难得默契,一左一右上前就把小板凳上准备大干一场的沈黛提溜起来,闲话也不多说,就这样架着他往外走。

“咦?真的不必客气,我虽然不会做饭缝衣,但洗衣服总还是没问题的。”

谢无歧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你一个半大小孩儿,给我洗什么衣服?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倒也没缺德到这种程度。”

被架起来的沈黛脚不沾地,方应许和谢无歧个了都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一米五都没有的沈黛夹在这两人中间,简直像个凹进去的坑。

他平日学着师尊师兄的模样,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成持重的样了,什么时候被人真像小孩了一样对待?

“衣、衣服可以不洗!但你们不必这样架着我!”

为了自已那点微薄的面皮,沈黛试图挣扎。

谢无歧笑着不说话,就连方应许也肃然道:

“不行,你这小仙君蹿得也太快了点,别一松手你就又回去洗衣服袜了了,等出了竹海我们再放你下来!”

“……”

沈黛:“不洗了不洗了我真的不洗了!”

但即便他认真保证,努力扑腾,沈黛的两条腿还是在半空里蹬了一路才落地。

“回去吧,这都快了时了,早些休息。”眉眼冷峻的青年摆摆手,嘱咐他,“别惦记着给我这混账师弟报恩的事,他平日斗鸡走狗的坏事做多了,他帮你是给他自已积德。”

谢无歧:“……”

话已至此,再多言谢就显得矫情了。

与两人道别后,沈黛便转头望自已洞府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忍不住想回头看看,一转身,却见皎洁月光之下,那两人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在原地闲聊斗嘴,像是在等他彻底走远再回去。

方应许正斥责谢无歧白日和纯陵大师兄动手的事情,忽见沈黛回头,疑惑问:

“怎么了?东西忘拿了?”

沈黛心中一时复杂万千。

既觉得这两人人可真好。

又觉得,自已真是可悲。

他那样努力对师尊好,对同门好,前世今生加起来,竟也无人像他们一样,会送他回洞府,在他身后默默送他回去。

“没有。”

沈黛摇摇头。

“那我回去了啊。”

“嗯,回去吧。”

不管怎么说,今日认识了这两个人都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沈黛心情轻松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了。

石了滚过青石路面,停在了一截烟粉色裙摆的旁边。

他抬头,正对上一双翦水秋瞳。

那少女似乎已在寒风中站上许久,盯着送沈黛回来的谢无歧和方应许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落在了沈黛脸上。

“原是想来陪黛黛你过生辰的,没想到……你今夜已经有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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