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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书看话本的时候,人们总喜欢将魔物宣扬得很厉害,千里追踪杀人无形什么的,飞虎总觉得夸张得很。
直到他真正直面上魔物,他才知道,那些普普通通的文字多么匮乏贫瘠,不足以表现出这东西十分之一的可怖。
原来遇到魔物,是根本没办法跑的。
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从魔蟒张大嘴到扑到眼前,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飞虎愣愣地瘫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一道剑光忽然划破半空,呼啸着刺穿了蟒蛇的上颚,他恍惚地抬起头,看见几个玄裕宗弟子天神般出现,手持长剑,将魔物牢牢地挡在了面前。
齐玚一把拽过飞虎的手臂:“走!”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上齐玚的步子,跌跌撞撞狼狈奔逃,跑了好几步又忽然想起他们还有个一碰就碎的小病花瓶,连忙转过头,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奚陵的身影。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奚陵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白桁的背上。
狂暴的魔蟒无声长啸,疯狂甩动着尾巴,一道道黑色的魔气随着它的动作四散攻击,白桁背着奚陵,在如此密集的攻势下竟也不显狼狈,横挪侧闪间迅速远离了战斗的中心。
“这边!”大声招呼着,飞虎满头是汗,艰难躲避着魔蟒时不时挥过来的蛇尾,好不容易才在齐玚的护送下跑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提心吊胆遥望着远处的战况。
齐玚来不及多说,送完人后便提着剑,准备重新加入紧张的战局,却忽然动作一顿,瞳孔猛缩地看向他们来时的雪原。
“……跑。”
“快跑!!”
剧烈的震动再次袭来,伴随着齐玚破了音的嘶吼,一条又一条魔蟒破雪而出!
它们的身形一个比一个庞大,巨条状的阴影笼罩而下,几个衙役惊恐地四散奔逃。
淡淡的光亮自他们脚底升起——那是于锦事先给他们保命用的疾行符。于锦和另三位玄裕宗弟子在听到齐玚的示警以后,也第一时间放弃了和方才那条巨蟒的缠斗,护送着众人一起逃走。
“怎么回事?!泠霜县这么多魔物,居然从未有人上报过?!”
“不知道啊!以前我们偶尔也来山上打打猎,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
这些魔物并不算特别强,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几个玄裕宗弟子倒也不至于无法应对,可数量实在太多了,生命力还极其顽强,砍成几节都还能蠕动着继续追击。
很快,几个弟子就有些灵力枯竭了。
奚陵伏在白桁的背上,默默注视着几人的战况。
白桁肩膀很宽,如此混乱的情况之下,依旧能背他背得四平八稳,淡淡的清香从他身上传来,奚陵闻了一下,似乎是沉香的味道。
不过他背得有些迟了,奚陵还是跑了那么几步。断过的双腿隐隐作痛,尤其是那条接歪了的右脚,又麻又涨,十分难受。
奚陵已经不记得四肢是什么时候怎么断的了,唯有这时不时的疼痛总在提醒,他并没有跟他的过去彻底断绝。
第一个力竭的是于锦那位姓孟的师弟。
他在辅助于锦布阵之时就消耗了不少的灵力,经受不起如此大强度的攻势,终于,在又一只魔蟒攻上来时,手中的本命剑悲鸣一声,彻底断成了碎片。
下一刻,他的整条右臂完全撕裂,伴随着痛极的哀嚎,魔蟒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难得一遇的新鲜血肉。
血腥味刺激了这帮阴暗中生长出来的东西,奚陵明显感觉到,它们的攻势更加兴奋了。
一条胳膊眨眼间吞食干净,魔蟒再次袭来,巨大的、还挂着血丝的蛇口笼罩了孟和玉半个身体,似是要乘胜追击,将他吞噬殆尽。
好在下一刻,狰狞的大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而后,齐玚和于锦同时出手,将血流不止的孟和玉扛在了身后。
奚陵有些惊奇地“唔”了一声,可惜声音太小,没有人注意。
也不知道逃了有多久,直到停下来以后众人才发现,他们已经爬到山上来了。
飞虎直接一头栽在了地上,因为过于激烈的奔跑痛苦地呕吐着,脸色白得和奚陵有的一拼。
“它们、它们还会追上来吗?”一个衙役心有余悸开口,靠在山壁上上气不接下气。
山下,上百条巨蟒依旧在雪中游曳翻腾,徘徊不去。加起来足足近千只的冰冷蛇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里,像盯着一盘惑人的美食。
但不知为何,这些魔蟒们并没有追上山来,最多向上个数十丈,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一样,不敢再靠近。
看见这一幕,玄裕宗的几人却没多放松。
能拦着一帮穷凶极恶魔物不敢靠近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此处有什么更可怕的存在。
短暂的喘息过后,众人才发现,有一个衙役没跟过来。
飞虎先是迷茫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眼圈渐渐红了。
可惜众人已经伤感过一轮了,眼下正忙着给孟和玉治伤,没有人过来安慰他。
眼前的光亮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飞虎抬头,竟然是奚陵。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袋中果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飞虎长这么大都没吃过一次这种东西,太贵了,他舍不得。
一直悬而未落的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飞虎接过果脯,边吃边抽噎着:“范营大哥以前也喜欢给我东西吃。”
——范营是那位没跟上来的衙役。
闻言,奚陵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飞虎的肩。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难过,平静得像是见惯了牺牲。
但这种态度反而神奇地安抚到了飞虎,他抹着泪,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
好死不死的,抱着胸靠立在一边的白桁慢悠悠道:“拿着我给的东西送人情,你倒是聪明。”
这人好像总是能轻易挑起飞虎的怒火,他一下又激动起来,连哭都顾不上了,恶狠狠道:“你这种冷血的人懂什么!”
“咱们走,离这家伙远一点。”一把拉过奚陵,飞虎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到了另一侧。
奚陵顺从地跟着他走,走时看了一眼白桁,心想飞虎说得一点也不对。
尽管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可雪花纷飞,在肩头留下积雪,白桁侧脸看肩时,那双暗金色眸子分明闪过了厌倦和疲惫。
“你很讨厌他吗?”
距离拉开以后,奚陵好奇地询问飞虎。
从迎宾厅见到白桁开始,飞虎似乎就格外不待见这个人。
确切的说不仅是他,整个县衙的人对待白桁,都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漠视。
听到这话,飞虎冷哼一声:“他抢了徐大人的位置,当然讨厌了。”
“抢……位置?”
奚陵不太明白。
这番话在飞虎心中想必已经憋了很久,就差找个人倾诉,立刻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奚陵听了半天才搞清楚,飞虎指的抢位置,原来是指白桁被仙盟派来镇守玄裕宗那件事。
“原本徐大人才是负责镇守泠霜县的修士,若不是因为受伤失去了修为,根本就没白桁什么事。”飞虎愤愤不平,“这也就算了,他一来,原本仙盟每年发放给镇守修士的资源全都给了他,徐大人什么都没有。”
“这些年里,大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我们都知道的,他一直指望着每年仙盟给的那些天材地宝能够治好旧伤重新修炼。可现在,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飞虎的声音落了下去:“凭什么啊……他那么好的人,当初受伤也只是为了保护县城。”
可白桁来这里也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他又凭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奚陵的想法,飞虎蹲下身,郁闷极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事怪不到他身上,我们都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放下偏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左右孟和玉的伤还要再治上一会,飞虎往地上一坐,打开了话匣子:“我是个孤儿,父母都被仇家杀了,浑浑噩噩流浪到了这里,是县令大人救了我,还给了我东西吃,后来才被老大他们家收留。”
这个奚陵知道,昨夜在安昆家过夜的时候听说的,飞虎是十年前安昆父亲从外面抱回来收养的,可惜没多久他父亲就不见了,这些年一直是兄弟两个相依为命。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最开始救他的原来是徐县令。
“不仅仅是我,老大,范营大哥,还有衙里的好多人,都曾经得到过徐大人的救助,我们都想报答他一点什么,所以后来都选择了当衙役。”
说完,他叹了口气,模样有些沮丧:“但想一想,好像当了衙役以后也没帮到大人多少东西,反倒是被照顾得更多一点。”
奚陵:“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坚持要一起来雪山吗?”
“一部分吧。”飞虎挠了挠头,道,“我们就是觉得,当年泠霜县有难,是徐大人救了大家,现在他不能再保护我们了,也该轮到我们替他排忧解难。”
只是没想到,才刚刚跟魔物打了个照面,他们就痛失了一名队友。
紧紧捏着手里的牛皮纸袋,飞虎有些愣神。直到此时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意识到,魔物两个字代表着怎样的残酷。
奚陵默然。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倾诉对象,每当这种时候,总是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但见飞虎始终盯着自己,他还是想了想,道:“你们已经帮他很多了。”
飞虎明显不这么认为。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
孟和玉的手没保住。
奚陵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恰好是他一刀斩断残余小半截胳膊的场景。
殷红的血淌落满地,孟和玉痛苦的呻-吟撕心裂肺,于锦和齐玚安抚不了他,只能沉默地为他止血。
此时距离他们出发到现在,才过去了短短半天。
往下是数不清的巨型魔蟒虎视眈眈,往上是强大到让这些魔蟒都望而却步的可怕存在。
于锦握着剑,感受着剑柄冰凉的触感。
“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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