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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克雷塔斯如愿以偿地率领着援军,踏上了前往哈利卡纳苏斯的道路。

但是李宁却没有和他同行,因为他要留下来,认识一下那位伯雅先生。

中午,因疲劳而睡过头的伯雅先生,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起来,李宁向庞籍索要的那些人才当中,已经有多人,陆续赶到了福建,就连路途遥远的龙昌期,也在昨天和伯雅先生一同入城。

不过他们素不相识。而且旅途疲倦,一共也没说上几句话。

倒是庞籍和那位龙老先生颇为投缘,再加上此人曾经在泉州讲学多年,就连酒店里的小二也还记得他当年的身影。

这让庞籍觉得此人深层民众的喜爱,怎么看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尊者。

而另外一位先生,虽然在皇宋官场上从未展露过真实姓名,但身上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以庞籍的角度来看,更是闻到了几分杀伐果断之气,皇宋与周边各国已有三十余年不曾开战,也不知道这种气质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他毕竟是岁数大了,脸上的沧桑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尤其是第二天见到李宁的时候。感慨的声音就一直不曾停歇过。

“伯雅先生。”李宁拱手一礼,没有过多的客套,也没有过分的庄重,“在下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不料今天竟然能够再次见到先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承蒙先生不气的话,不如……”

“这是你家经略相公的意思吗?”伯雅先生显然不是个自来熟,他的那张脸冰冷的比李宁还要凝重三分,但他和李宁交谈的时候,却是一点含蓄的意思都没有,“若是那样你提出什么要求,老夫都不会答应的。老夫此来,只是见见小老弟你风采。然后膜拜一下这道举世罕见的光幕。”

李宁没想到他会打断自己的话,让他招揽的企图全然落空。

不过,既然对方对光幕感兴趣,说不定就还有转圜的空间。

于是李宁微微一笑,揭过了这茬尴尬。转而带着众人,参观起了已经小有样子的商城。

一连三层高耸的城墙,此时还未曾把那道光幕全然遮挡起来。

虽然宋朝的修建技术,还无法让城墙轻易地达到光幕的高度,但从地表上看像高空的视线,亦不需要那样的高度就可以遮断。

而且,周围把守的士兵,也不会允许寻常人轻易接近。

但伯雅先生不比寻常人,即便连个官身都没有。他想进去,还是不会有人阻拦的。正相反,不知会有多少年轻管理愿意提供这个方便。

庞籍虽然不年轻,但他也乐意提供这个方便。当然他不是只带伯雅先生一个人去,而是带上了包括毕昇等人在内的所有人,但他对这位先生的敬意倒是一丝也不少。

“醇之公,说起来咱们俩年岁相若,劳您这般辛劳,不才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先生这是哪里话?刚才你不还怀疑我有招揽之意吗?如果我有那个意思,一定会当面向先生请示,不会劳烦子侄辈们在那里嚼舌。”

“醇之公莫要动怒,老夫只是不喜欢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已,不过,醇之公如是有事相托,那在下一定义不容辞。但请恕在下没那个缘分为醇之公效力。”

他这般不给面子,庞籍当然是有些生气的。这火头刚才就有了,待到这厮再一次强调立场,自然是变得更旺了。

于是。山东人的暴脾气开始在庞籍身上显现出来,这家伙突然用低沉而不是威胁的语气说道:“伯雅先生可能不太清楚,光幕出现之后,乱世的氛围就扑面而来,您身在此处,万一遇到个希腊劫匪,我等也不好向李枢密交代,不如这光幕您还是别看了吧。反正当初李宁也没想邀请您过来,你看他的名单上都没您的名字,哦,对了,整个大宋还没人知道你的名字吧。”

这话说的虽然不够义正词严,但暗地里却是有理有据,明面儿上更是霸道威胁。

李宁既然没有在名单上提到他的名字,那自然是无意邀请他而来,而他来了之后就说拒绝效力,不知道是吃了哪家的酸葡萄,亦或者是干脆摆出一副要比周围人更高一层的架势,如此不堪的做作姿态着实让人感到可笑。

至于最后那一句更是隐隐透露出了致命的危险,整个皇宋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这意味着,这个家伙可能是个随时准备逃命的骗子。

而且,就算你想,按照皇宋的规矩,也是不被允许的。

哪一个当官的,不得向朝廷上报自己家世姓名,祖宗三代?

伯雅先生其实早知道这些,但来到皇宋之后,还没有人想庞籍这样跟他说话,因而它稍微吃惊了片刻,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但既然缓过劲儿来,自然就不愿吃下这段挂落。

只是在场的人,却只看到了他的脸色变幻,没看到他耍出什么手段来。

谁都看出了庞籍的愤怒,有些心眼儿好的,难免就为伯雅先生担忧起来,但有些心里通透的,也觉得这位伯雅先生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不过无论是哪一类人都没有想到,伯雅先生竟然会径直离开庞籍的身边,走到李宁的面前,拱手一礼之后,又重新恢复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李贤弟,我知道你还没有表字,也曾听闻你在写给陛下的信里,曾经自嘲过此事。不过我请你相信,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但凡有才华在,莫说区区表字,就算宰执天下之任,也会唾手可得。”

“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先生的才华不知胜过李某多少倍,不知为何不愿为我皇宋效力呢?”

这话说的有两个猫腻。

一个是揪着庞籍的话继续刺探伯雅先生的隐秘——他说出来,自然要暴露自己刻意隐藏着跟你,他不说出来,难免就惹人疑窦。

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有些话挤兑到那份上,至少要送他一个难堪,顺带还可能让那些心思技巧的家伙,揣测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混账故事来。

谁都不能在那种流言蜚语之下坚持太久。

第二层意思,则有些手法下作。

对方刚刚强调过不愿效力,他就把不愿效力的对象从庞籍扩展到了整个皇宋。明显是有着扣帽子的嫌疑。

但伯雅先生却好像没有听出李宁隐藏的陷阱。

实际上就算是庞籍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出来。

因而,这位谈不上和蔼可亲的先生,继续用原有的语气和李宁对话。

“并非是我不愿意效力皇宋,只是家中琐事缠身,无暇他顾,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贤弟愿意让在下追随一些时日,说不得在下就能从贤弟这里学到些法子,从而将家中琐事全数化解,届时,如果皇宋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岂有不结草衔环的道理。”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立刻陷入到惊骇之中,没想到名声在外的伯雅先生,竟然愿意为李宁效力。

但庞籍的脸上却是一阵火辣辣:他刚刚用这件事情挤兑过对方,对方就立刻转投自己的手下。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被人抛弃了,甚至还是嫌弃了。

是的,坊间很快就会有传言,说自己轻视名声在外的伯雅先生,导致后者不得不投效一个甲头。

甲头是个什么官?芝麻绿豆这样的形容,都已经是抬举他了。

而且,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李宁能拒绝吗?

不能!

当初,他们是多么希望得到此人,如今就是多么困难的去推脱。

因为这样的事情,是整个福建路甚至皇宋士林都想看到的事情。

无论是李宁还是庞籍,都没有那个底气,去违逆清流舆论的看法。

而伯雅先生这一手,恰恰就是利用了自己的知名度和神秘感。

至于他刚才拒绝李宁招揽的细节,即便周围有人注意到,恐怕也不见得能看出来,因为李宁那番话,可是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如此,又有谁能证明伯雅先生拒绝过李宁。

更何况,伯雅先生这等才华横溢之人,见识卓绝之辈,又怎会在这事儿上反复无常。人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自然是来投效的。

只是某些人不肯给面子罢了。

如此一来,就连李宁,一时之间也觉得棘手起来。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勉强一试了。

李宁对那个办法,其实完全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之上。

他知道猜中的概率实在太低,但话挤到这份上,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先生,您为何如此看得起在下?”

“我可以不告诉你吗?”

“为何?”

“这牵涉到家中丑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还请贤弟见谅。”

“既然先生不愿提及,那在下也不便强求。但有一件事,还请先生给个面子。”

“什么事?”

“在下是个不懂礼法的粗人,有事相烦醇之公的时候,经常于其官邸之中大呼小叫。声音粗粝难听,还动辄传庭而过。幸好醇之公是个大度之人,一向不与我计较。但这礼法我还是要学的。所以希望先生以后能多加提点。”

所有人都听的出来,李宁明面上说的是自己,但实际上却在暗讽伯雅先生。

有人不禁低声呢喃一句:“武夫就是武夫,竟然为了庞籍而得罪皇宋士林。啧啧。”

但他们却没想到,伯雅先生却缓缓走向庞籍,躬身一礼道:“在下适才多有失礼,还请经略相公海涵。”

“老夫也有唐突的地方。先生莫怪才是。”庞籍算是让他摆了一道,当下只想尽快翻篇,也好以后报复回来。

至于他去李宁那里,那自然是奔着光幕去的。这可是周围都听到过的要求。

而他庞籍嘛,倒是只要自嘲一句:“老夫是呆在大后方的,先生可看不上这样安逸的生活。他那样英姿勃勃的人,怕是要在战场上寻些功劳的。要不然,怎么求我皇宋为他解决家事?”

但周围的人却没人理会庞籍的心思。

他们只想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唇枪舌剑的两人,突然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呢?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可有神们猫腻呢?

李宁之前的那番话里,好像没有更多的意思了呀。

出了那句传庭而过好像有点别字的嫌疑——毕竟说声音穿庭而过似乎更合适一些——其他都没什么嫌疑啊。

莫非,“传庭”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不成?

如果有的话,那突然改变态度的伯雅先生,定然拼出了此中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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