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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天子决定将景长嘉问斩,对朝廷来说着实是一件大事。

一来他们陛下与景长嘉一同长大,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此时能狠下心将之斩草除根,已然显现出日后的铁血手腕。

二来……则是景长嘉遍布朝中的“爪牙”。

这个朝堂与景长嘉没有关系的朝臣太少了。他主持过开明元年的科举大选,还或是举荐、或是提拔了不少人才进京。

可偏偏云中郡王不爱交际,他施了恩惠,却又与人家没多少交情。此时确定他要被问斩,与他有关的人一时间人人自危,竟没有多少人替他求情。

拉扯了大半月的事情,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响了尾声。

杨以恒只觉心中一股邪气,发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哽得他一甩袖子,直接退了朝。

可这对何清极而言,却是个值得庆贺的喜讯。

天子长大了,总要亲政。云中郡王手伸得太长,就该除去。在他看来,这是杨以恒成长为一个合格帝王的象征。

是以众人散了朝,他便径直往勤政殿去,想要鼓励一番这个终于长大了的学生。

景长嘉那边得到消息,倒是稍晚一些。

给他带去消息的人也不是旁人,就是镇抚司狱的指挥使司蔺获。

作为指挥使司,他带头违反律令,拎着瓶蔷薇露就去了景长嘉的牢房。

那牢房光线暗淡,他提着一盏马灯走进,光线刺得景长嘉眯了眯眼。

蔺获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抬手将马灯的光线调暗了,才又晃了晃手里的蔷薇露:“喝一杯?”

“喝啊。”景长嘉笑着伸手,“开门。”

“你这是住的时日久了,把自己也当个主人了。”蔺获嘴里不饶人,手中却已经开了锁,带着灯与酒进了牢门。

他也不与景长嘉客气,找到稻草堆径直坐下,直接道:“陛下准备杀了你。”

“让我好等。”景长嘉坐在他对面,“你今日过来,是给我践行?”

“何清极高兴极了。”蔺获答非所问,“他是你选的人。”

“这岂不正好证明我眼光好。他一心尽忠。”景长嘉敲了敲蔷薇露的瓶子,“杯子呢?”

蔺获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杯子,郑重的斟满后,才递给景长嘉一杯。

景长嘉一口饮尽,大笑道:“好酒!”

蔺获没有说话,只再给他斟满一杯。

蔷薇露口感清甜,余味悠长,是京中富贵人家们极爱的甜酒。因着不易醉人,也是高门大户请客做宴时常见的饮品。

景长嘉喝遍了京中的蔷薇露,连宫中的都不及蔺获带来的这一瓶香甜清冽。

他心中快活,酒又极为合口,便一杯接一杯的豪饮。

蔺获安静的给他斟酒,直到酒瓶空空,他才扔开瓶子,问:“就这样了?”

景长嘉端着酒杯眯眼笑看他:“什么?”

蔺获垂了眼:“没什么。行刑那日我当值,不会送你。”

“那就劳烦蔺指挥使派个人来,给我送一碗肉。”景长嘉将最后一杯酒饮尽,“免得那黄泉路上的孤魂野狗,见我一个人,还手无半两资产,便来吓唬我。”

蔺获冷笑道:“你也会怕黄泉路上的孤魂野狗?”

“怕啊。我怕极了。”景长嘉把酒杯还给他,“所以才特特找你要肉,好一同拿去贿赂它们。”

蔺获冷笑一声:“无聊。”

他夺回酒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镇抚司狱。

景长嘉笑眯眯地与他挥手道别。

短暂明亮过的牢房再次暗淡下来,景长嘉把被蔺获坐塌的稻草堆再次拢好,才又坐了下去。

他呆呆地看着牢门,突然便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不然那些压下去的思绪,怎么又会纷纷冒出头来?

就这样了?当然不是。

他当然不是一开始就认命的。

在察觉到杨以恒的心思后,他想过直接离开京城。

他有钱、有兵,哪里去不得?

可然后呢?

他一走了之,杨以恒按得下这口气吗?以杨以恒的脾性,势必会满天下的抓他。他是决计不肯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过日子的。不想过这种日子,他又该怎么办,直接反了吗?

景长嘉笑着摇了摇头。

谋反两个字说来容易,可一笔一画的背后都是流血成河、尸堆成山。他若要为了一己私欲走上这一步,那他十四岁时执起的长丨枪又算什么?

他在寒风朔雪里凝起来的脊梁,难道只是为了大将军荣耀不朽么?他若只是为此,又何必回到京城,又何必护住杨以恒。

眼看着一切都在变得更好,他要为了一己私欲……去毁了一切吗?

没意思。

怎么想都没意思极了。

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失去了所有亲近的长辈,大抵命中注定杨以恒也要来上这么一遭,让他在十七岁的时候,亲手手刃自己唯一的哥哥。

就这样吧。

景长嘉“哎哎”笑叹一声,仰头躺倒下去:“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左右他已经在异乡漂泊了十几个年头,也不怕再多漂泊几年。

……

处死一个罪臣,当然不用挑什么良辰吉日。

以何清极为首的一众文华殿大臣们生怕夜长梦多,直接将行刑日定在了蔺获去看过景长嘉的后一日。

那日风清气正,是个好天气。

景长嘉在地下的镇抚司狱呆的太久,此时被阳光一照,只觉浑身都不太适应。他眯着眼被压上囚车,一路往刑场去。

不多时,囚车边上就已经聚起了百姓。

云中郡王年少时是边关威震一方的少将军,后来回京则是京中鼎鼎有名的贵公子。今日见他乘着囚车,都好奇的停了步子。

“那可是……云中殿下?”

“殿下?什么殿下?现在可是个罪人了!”

“可也没听说云中殿下有犯什么大罪呀?他与天家不是……”

“禁声!”囚车旁有人提气大喝,“都胡咧咧些什么?!当心你们的脑袋!”

围观的百姓们猛得停了话头,等到囚车走远了,才有人悄声开口:“我听说,那云中殿下,是做得太过火了,才让天家忍不了的……”

“哦?你怎么知道?”

“嗐,我家那婆娘是那府上的采买婆子。”他指了指东边的高门贵府,“听说是那云中郡王太贪了,想把手往朝廷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新粮种里插咧……”

“新粮种!”

百姓们顿时激动起来,这件事他们熟悉的呀:“是有这么回事。去岁里听闻耕种的那些农户,全都大丰收!”

“可不是么,我邻居家那田寡瘦,就被官府选中了。去岁里可是难得丰产了。”

“这云中郡王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对粮种下手。”

“难怪他们那样的关系,天家都忍不了了。”

一路走至刑场,议论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连跟车的壮士都弹压不住。

景长嘉在车里,左耳边听的是“大贪”,右耳朵捕捉的是“侵剥”,听着听着,他竟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起来。

因他这笑,百姓顿时哗然。

“你这贪官!竟还敢笑!”

“都死到临头,还这般胆大包天!你都不怕吗?!”

群情渐激,刑场的壮士们连忙喝止。景长嘉看着他们,只觉得眼前这场闹剧,实在是没意思极了。

何必走这样的过场,不如让他死在镇抚司狱,还免得看这么一出无聊的笑话。

没意思。

监斩官是个陌生的面孔,他看着景长嘉,肃声道:“犯人景长嘉,你还有何可说?”

“无甚可说。”景长嘉提醒道,“你还未宣读判词。”

监斩官看着他冷笑一声:“本官要如何做,用不着你一个犯罪来提醒。”

他拿起桌上的判纸,朗声道:“犯人景长嘉,京城人士,年二十有三……”

“嘀——”

一声刺耳的电子声盖过了监斩官的声音。

景长嘉浑身一震猛地回头——视野内依然是激奋的脸,人群之中灰衣脏袍,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是……什么声音?

“嘀……滋啦……嘀嘀——”

景长嘉一直平静的心顿时揪在了一起,他神色凌厉地四顾,手中青筋已然暴起。

台上的监斩官见状,惊疑不定地大喊:“景长嘉,你要做什么?!”

“程序自纠完成。正在开机。”

“什么?”景长嘉反问道。

“已开机——”

天地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那道突兀的电子声,竟然再也未有别的声音响起。

景长嘉站在行刑台上,双眼缓缓巡视一周。

那些激动的百姓们、慌张的壮士们,都停留在了那一刻,像是生命被突兀的按下了暂停键。就连监斩官,都停在了一脸惊异的张大了嘴的那一刻。

整个世界被一股力量暂停了。

只有他还能活动。

“你是什么?”景长嘉问。

“宿主您好,我是万界互通系统。”

那个尖利的电子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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