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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家二郎中举,宴请乡亲的席面儿定在了二十六一日,尤家人遍请了村里人,是要大办一场的派头。

江南一带读书人受人尊重爱戴,为此便是家中能吃饱饭的农户尚且会送孩子去私塾里读两年书,同州境内许多人都是识字的。

虽读书已是寻常之事,可真正能读出来,考上些许功名傍身的终归是佼佼者。

尤家本便是村中大姓之户,是明浔村当年开荒就来了的第一批农户,多少代人传至今日仍未断绝过。

祖上有过猎户,屠子,走商,工匠一系,尤姓团结之时也曾风光过两代人,只是延续到这两代人时人心散了不少,又未有太成事的子孙,荣冠了三代人的里正也转去了纪家,如此一来便愈发的不如前了。

说来,纪家虽也是当初明浔村开荒就来的农户,但前几代人却是远不如尤家风光的,不过近些年来尤家走下坡路,纪家却隐隐在往上走。

两姓在明浔村都是顶顶的人家,一直支撑着明浔村,两家往来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也少不得明争暗斗,咬牙较劲儿。

再说回尤家,这近两代人虽然不济,可到底祖上有些基业,田地山林之业在村里仍占据大头,大富大贵是不成,但却也衣食丰足。

尤家自诩是村中大姓之户,婚嫁门槛也甚高。

尤二郎父亲一辈拢共有六个兄弟姐妹,他父亲排行老四,身子不好,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尤家想给寻个不错的屋里人。

当初本是说定了一户人家,家境还不错,只不过哥儿生得粗大相貌平庸了些,尤家人想着正好能料理起老四的家事。

两家商定的妥帖,然则在成亲前孙家的大姑娘却勾搭上了尤家老四,两人婚前苟合,竟然将生米煮成了熟饭。

尤家哪里瞧得起孙家那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然则孙家大姑娘却以死相逼,若是进不得尤家门便死在尤家门前,事情闹得也是难堪。

尤家迫于无奈,只得咬牙将人娶了进来。

孙家姑娘得偿所愿,却是害得尤家在村里丢了脸面,又还对先前说定的人家赔偿了不少损失。

尤家对这儿媳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婚后婆媳关系崩得很紧。

然则孙家大姑娘嫁过来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尤家老四便撒手人寰,尤家记恨着当初孙氏的胁迫,尤老四离世以后,非但没有照拂孤儿寡母,反倒是怒斥孙氏克死了自己儿子,分家之时分到的东西屈指可数。

其余几房叔伯那些年也是对孙氏的行径耳濡目染,对其甚是冷淡,几乎是不管母子几人的死活。

孙氏又狠吃了几年清寒苦头,但她却是有些能耐,穷苦下硬生生还是把自己儿子供读了出来。

自尤二郎中了秀才,尤家的态度便大为改观,昔日连根蜡烛都不肯借的大伯主动送了钱到四房,总是恶语相向的三房主动掏腰包给买贵重的笔墨纸砚,五房什么鸡鸭鱼肉的隔三差五便送上门去。

便是出嫁了的姑姑,姑郎的都是紧着送好东西来。

孙氏是聪明人,虽心中早有嫌隙,却是深知背后有宗亲的要紧,未曾奚落,照单全收。

外头人看来,几房人亲的可不能再亲了,好似是昔年从未争吵过一般。

如今尤家二郎有中了举,尤氏一姓更是欢天喜地,几房人共同出资放炮仗,祭祖宗,办大席.......四房一个子儿没掏,其余几房人却对孙氏恭敬有加,事事儿问询。

倒也是不怪尤家几房人脸变得快,且不说举子有功名能有机会入官儿,最实在的还是能减免赋税。

尤氏一姓的田地山林本就不少,如今家里有了举人,受其庇护便不必缴纳赋税了。

如此下来,用不着两年,尤氏必然发达。

“你便晓得了作何都回来两日了,尤家怎还在放鞭炮热闹。”

早食间,外头的炮仗声噼里啪啦的响,赵母同霍戍说了些村里大姓之间的事儿。

这些年赵母过得苦,丈夫卧床,儿子又前去徭役没有消息,忧愁吃喝也就罢了。

家里没有理事能支撑起来的男人,村里人一贯是欺软怕硬,没少暗暗的欺她。

为此在外时,她从来不曾说谁家的事儿,只怕惹来口舌。

早两年丈夫还在的时候,尚且能同他说一二,这几年进进出出都只一个人,屋里屋外的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霍戍话少,且也不是个会与人说长短的性子,她乐得同他说些村长里短的话。

原先她以为霍戍会不爱听,倒是不想偶尔也能插上两句话。

就好比是:“纪家几房?”

“纪家里正那一辈人有兄弟姊妹八个,儿子四个,四房人。”

霍戍静静的听着,早食白粥就腌菜,吃得简单,可赵母的风腌小菜做的不错。

是夏时摘的长线嫩豇豆腌的,现在吃味道刚刚好,脆而鲜咸。

“这么一来,尤家的风头要盖过纪家了?”

赵母道:“有了举人做庇护,尤家势必起来,压倒纪家一头也不为过。只是两姓要结亲,当也不会斗得太厉害,纪里正这一房也是能受些好处的。”

“不过也是里正一家应得的,他没少为尤二郎读书跑过。”

霍戍沉默了片刻,这些事情于他找长岁的姘头并没有什么线索,但听闻是与纪家有关,却又还是耳贱顺着听了下去。

听了赵母的这话,心里更是没来由的冒出些烦躁来。

霍戍没头没尾又好似故意岔开话题一般,道了一句:“腌菜很可口。”

赵母笑了起来:“长岁以前也喜欢,你们俩口味相和,难怪能结成生死兄弟。”

“我待会儿去城里一趟,买些布匹,在顺道买些面粉回来包饺子,再给你做个酸豆角鲜肉馅儿饺子可好?”

霍戍没有拂赵母的好意,应了一声 。

赵母见霍戍乐意,心里高兴。

她偏头瞧见外头的云迟迟不散开,吹的风也冷飕飕的,便是不下雨,估摸着也得是个阴天。

“秋雨下来天就冷了,好在是粮食晒的也差不多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得提前把秋衣做好,否则天一下子冷下来可就措手不及了。”

元慧茹已经好两年扯过布做衣裳了,秋冬都是干挨着,一个冬季总是咳嗽着,现在日子好了一点,总也不必那么苛着。

她回眼看向霍戍,一身麻布短襟,虽不曾补丁,却也磨损很旧了。

“你总是穿得单薄,伯母给你做套厚实些的衣裳。”

霍戍弹了弹衣角:“我习惯了,不冷,伯母不必麻烦。”

“南北气温不一样,稍不留神就病了,而且伯母一点不麻烦,女子都爱做衣裳,给家里人做更高兴。”

霍戍手里的筷子一顿,听赵母这么说没再推却,转而放下筷子从身上去取荷包:“那便有劳伯母了。”

赵母却阻断了人掏钱的手:“伯母要给你做的,入秋了谁家不给孩子做衣裳,哪里有孩子掏钱的说法。”

这些天了,他瞧着霍戍也不是个邋遢的人,但衣裳换去换来就那么两套,想必也是没什么银钱的。

自己都那番境况,却也没把长岁攒的钱给昧了去,一两百两的银子千里迢迢的送来,她心里能不动容么。

霍戍却道: “我有钱。”

赵母想着还犟,把他的荷包推了回去:“你有钱当好好攒着,都还没成亲呢,以后成亲有的是花钱的时候,军中存点钱不易,当用在正头上才是。”

霍戍闻言无奈,看着内里露出的金豆子微叹了口气。

饭后,赵母拿了个背篓,带着把油纸伞去了城里。

霍戍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又劈了两背篓柴火放进灶房里,时辰也还早。

乌沉的云散不开,这般天气也不敢晒粮食,就更没什么活儿可做了。

赵家本就没有几亩地,早两年日子难过,又还抵卖了些土地出去。

如今手头上的田地不过三五亩,赵母一个人已经差不多把地里的粮食料理完了。

今过了早时,天气有些发闷。

霍戍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他捏着那根长簪有些无从下手,遂又收了回去。

闲得无事,索性衣着单薄的出了门。

江南水乡,沟河诸多,听闻天气闷的时候更是容易捉鱼虾。

北域黄沙漫天,少有这般沟河,想当初他水性一般,还是赵长岁教他潜湖游水的。

既有机会,何不畅快一通。

霍戍刚出院门,却见着院子外头左顾右盼过来个熟悉的身影,他眉心一动:“有事?”

纪桃榆看着门口的人,突突跑了过去,双手递上了个食盒。

霍戍见状,眉头展动。

“你倒是守诺。只不过这么探头探脑过来,只怕是让人以为在会情郎。”

桃榆闻言脸一红:“我才不是,东西既送到,我先回了。”

霍戍瞧着人扭头就走,他眉心一紧,拎着食盒道:“等等。”

桃榆顿住步子:“还有事吗?”

“不是说帮我找人?来的正好,我正不知从何下手。”

霍戍后背顶着门:“伯母出门了,进来吧。”

“进、进去?”

纪桃榆睁大了眼睛,他都知道了自己有了婚约,家里没人还唤他共处。

霍戍看出人的抗拒,凝起眉:“我还能怎么了你不成?”

桃榆叠着眉,万一要怎么那他也不是对手啊。

“于礼不合。若是叫人瞧见四传就不好了。”

霍戍举眸:“你是怕传你夫婿耳中了吧。”

纪桃榆眉头一动,今日这人说话怎么那么冲。

他捏了捏衣角:“不管是传谁耳朵里都不好。”

霍戍见小哥儿垂着头,说话声音也小了不少,神色微异。

南北总归是不同,北域战火连天,活命才是天大之事,并不如何注重礼教。

男子小哥儿女子也没什么讲究,民风彪悍,别说同处是寻常了,一同喝酒划拳也是常见。

南边太平,是礼仪之地,确是比北域更重礼教。

霍戍心里其实都知道,南边虽然也不曾苛刻到男女小哥儿不可往来,但那也是局限于自由身,纪桃榆已经有婚约,夫家还是半吊子读书人,自然更守礼。

只是越见他如此,他的情绪越古怪。

可他刁难个手无寸铁的小哥儿又有什么意思。

“也罢,谢了。”

霍戍举了下手里的食盒。

“回去吧。”

霍戍走了两步,却又听身后的人犹豫着商量道:

“那要不然我先回去,你再去我家里我们商量找人。我爹是里正,村人常出入家里商量事情,不会有人闲话。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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