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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珑朝众人解释了整个经过,包括自己未能得到不动明王法器承认的过程,大伙儿听得一言不发,脸色凝重。
“但我们有鸿俊。”李景珑示意鸿俊演示一下,鸿俊拉开捆妖绳,众人惊了,一时都想不到,鸿俊竟是得到了不动明王的承认!
“这……”阿史那琼像是听见了什么异想天开的笑话。
鸿俊玩心忽起,指挥捆妖绳不断伸缩,阿泰马上捡起琴,开始弹唱。
“我是个行走四方的耍蛇人呐……只有它陪在我身边……”
鸿俊两手凌空控制捆妖绳左扭右扭。
众人:“不、要、玩、了!”
“也就是说。”莫日根这才意识到,“如果找齐所有的法器,你就是不动明王了?”
鸿俊一脸茫然,最后只得不情愿地点头,事实如此,虽心里仍梗着,却只得接受。
“这么一来就好办了。”阿泰上前,在大唐的地图上排开之前留下的符号,说,“这些日子里,我们也在想如何找到法器,各位不妨看看。”
鸿俊与李景珑在镇龙塔深渊中找到的又一个符号是“门”,于是藏有法器的所有地址,总算全凑齐了。湖、门、眼、坡、月、河,六个区域十分明确。湖是智慧剑,门是捆妖绳。
“至于剩下的……”陆许皱眉道,“还是毫无头绪。”
“至少我们还有地域特征。”李景珑始终注视着大唐的地图,说,“地脉交汇口,能确认么?”
阿泰点头,说:“鄱阳湖水道中,正是挖到了地脉,才随之停工,狄仁杰当年的手札还记录了这点。”
天地脉乃是世间能量循环的渠道,人死后三魂入轮回,七魄消散,在天地脉间轮回往复,有时人间开凿,凿穿了地脉,裹挟灵魂的滚滚洪流冲来,人们便误以为挖穿了地府出口,骇得魂飞魄散。
“原来是这般。”李景珑听完推断,才彻底明白,目光却未曾有片刻离开那地图。
“当年狄仁杰对此所知甚少。”阿泰说,“这是曾经从鸿俊处得知的一部分,再结合对地脉所见,猜的。”
“那么像镇龙塔、鄱阳湖水道,都是地脉的大出口。”李景珑沉吟道,“狄公当年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取地脉的流向,建立神都七阙。”
“所以一定还有自然形成的出口。”莫日根说,“被法器镇着,兴许是为了镇压地脉中的灵魂,或是……”
鲤鱼妖插嘴道:“所以不动明王中的‘不动’即是这么来的吗?”
“这解释也够猎奇的。”陆许面无表情道,“‘不动’是指慈悲心坚固的意思罢。”
李景珑注视地图,说:“山川、河流,地脉出口会有什么共同的特征?”
众人都等着李景珑发话,但李景珑眉头深锁,仿佛失去心灯以后,人也变傻了。厅内鸦雀无声,漫长的沉默后,李景珑诧异道:“各位都想想,不能全靠我。”
余人马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鸿俊突然听得有点儿心酸,问:“要不问问妖怪们?”
“我建议找个死人问下。”陆许说,“能招魂么?”
莫日根说:“对哦!死人比活人了解。”
“上哪儿招魂去?”阿史那琼道。
“你们忘了?”鸿俊马上明白了陆许的意思,说,“当年的刘非……”
众人瞬间静了。
鸿俊对刘非祭天地万物,招回魂魄的那一幕简直印象深刻,鬼王说不定也通晓这天地间的奥秘。
李景珑眼中带着赞许的神色,说:“鸿俊越来越聪明了。”
“送个信给他罢。”莫日根说。
从潼关到雅丹,路途遥远,众人合计片刻,让凡人过去总是不行,低阶的妖怪兴许连鬼王的面都见不着,只能让朝云亲自跑一趟。朝云倒是很愿意,毕竟鬼王这等大妖怪,平日里不是轻易能交谈的,也算是妖族的荣幸。
于是众人散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安禄山别这么快攻打潼关,为他们留出充足的时间。鸿俊提笔写信,李景珑在一旁口述,届时让朝云送去。
“连笔也拿不起来了。”李景珑说。
鸿俊一边写,一边随口答道:“你已经渐渐地康复了,先前坐一会儿都气喘,现在可以坐好几个时辰呢。”
“你的药好。”李景珑答道,“亲一个可以么?”
潼县亦在下雪,厅内的火盆烧得甚旺,十分暖和,鸿俊的脸稍稍有点红,与李景珑写着信,鸿俊便转头,与李景珑亲吻了下。
“我是不是变笨了?”李景珑有点不安地说。
李景珑十分敏感,那一会儿,他感觉到了部下们对自己一贯以来的期待,就连鸿俊也是,等待着他说出某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节点,但他没有。与以往“包在我身上,我有主意”的他不同,现在的他变成了“大伙儿都想想,不能全靠我”。
鸿俊有点心酸,却随口笑答道:“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只是不说,对吧?”
鸿俊那话不过是安慰,李景珑却叹了口气,说:“每次都这么背运,我都不相信自己了。”
鸿俊封上火戳,忽有所察,怀疑地看着李景珑,问:“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李景珑又说:“算了。”
鸿俊拿着信出去,不一会儿,又将驱魔师们叫进来,大伙面面相觑。
“你……”李景珑不自然道。
“你说呗。”鸿俊跪坐在一侧。
众人不明所以,莫日根怀疑地皱眉,说:“长史,你有什么推断。”
李景珑这下无奈了,只得说:“好罢,我……我想起,关于地脉……信已经送出去了?”
鸿俊点了点头,李景珑沉吟片刻,而后道:“汉人曾有一个说法,乃是堪舆术中特有的,叫‘龙脉’。”
所有人瞬间恍然大悟,阿泰说:“等等,我去将鄱阳湖的地图找来,你们看看。”
诸人又凑在一起端详。
“先看镇龙塔。”李景珑说,“若永思在就好了……他一定比我更熟悉。”
“快说快说!”众人催促道。
李景珑以手示意:“钱塘江与余杭,呈现蟠龙走向,镇龙塔,恰好是在龙形环绕之处的一枚龙珠。”
“对哦——”众人齐声夸张地说道。
李景珑:“……”
鸿俊忙以眼神示意别太过头了,大伙儿心照不宣,纷纷点头。
“鄱阳湖。”阿泰翻出太湖地图,叠在上面,用炭条勾勒出鄱阳湖西北面的山脉,说,“鄱阳湖西北是茅山山脉,水道就在……这儿。长史,你的猜测对了。”
地脉对于这神州大地的众生来说,充满了神秘与未知,驱魔师们也不曾想到,自己众人所涉足的,竟是这天地初开以后,最为深奥的秘辛之一。
“余下的地方,就很难说了。”李景珑说,“方才我一直在寻找,地图上可能的地脉口处……我想,也许这儿……”
鸿俊方知李景珑确实想到了,只是不想多说。旋即,李景珑分别在几个区域,画出了可能的地脉口,第一个地方是洛阳龙门山与洛水。
“没有。”莫日根说,“每个地脉点我们都去过了。”
“嗯。”李景珑点头,说道,“也许……它不算真正的地脉点,这儿呢?”
下一个区域,则是长江三峡中的神女峰处,李景珑说:“将鄱阳湖与钱塘的龙脉点旋转,恰好能与这里的地形差不多对上。”
“有可能。”鸿俊说,“还有呢?”
“这儿。”李景珑再将半透明的宣纸地图转过来,叠在了骊山,说,“第四个,也许是第三个。”
“按第五个算好了,还有这儿。”
第五个区域是北方,大片的山岭与森林。
莫日根:“……”
“怎么?”李景珑问,“你去过?”
“这是我家。”莫日根说,“就在我小时候去的那座山里。”
“那太好了。”李景珑说,“交给你了,带鸿俊去。”
“等等!”鸿俊说,“你不去?”
李景珑没有回答,说:“最后,是这儿。”
李景珑再次调转地图,贴在了青海,九曲黄河第一湾处。
“六处龙脉。”李景珑说道。
所有人俱沉默不语,陆许说:“不是其中有个地方不算么?”
“我还是觉得,洛阳曾经有过。”李景珑道,“你们想,东都洛阳、西京长安,两处龙脉,理应是对应的。”
“可我们找过。”莫日根道,“龙门山下的矿坑里,当真没有。”
“还有一个可能。”李景珑沉声道,“已经提前被人取走了。”
这下所有人豁然开朗,鸿俊心道,李景珑还是很聪明的。然而对于六器的所在之地,猜测成分实在是太多了,也难怪他已不再相信自己的运气。
鸿俊正要再问时,李景珑便道:“只要安禄山暂时不打过来,我们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便能寻找法器,在潼关与他发起决战。”
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三次决战了,事不过三,这次要是再失败……李景珑简直无颜再当这驱魔司的长史,偏生又没办法请辞。
“听天由命吧。”阿史那琼说,“天要亡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众人议定必须得保密,否则一旦被安禄山得知,定将再生枝节。这一次,鸿俊隐隐约约有预感,最后兴许真的能成功,毕竟鲲神、刘非都曾经说过,消灭天魔的唯一办法,就是集齐不动明王六器。
比起先前在一片迷雾中摸索,希望已经变得很近了,至少他们知道了要去做什么。
“我想与鸿俊谈谈。”李景珑朝众人说。
大伙儿都知道李景珑想劝鸿俊尽快出发,离开自己去寻找法器,便都识趣地暂时离开。莫日根说:“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好吧。”鸿俊黯然道。
他知道此事势在必行,望向李景珑时,眼中充满了复杂感情,毕竟他知道,找齐六器之时,便是自己赴死之日。他只想在这一天到来以前,与李景珑多在一起,那怕能多一天也很好。
但李景珑现在的条件,已经不能陪伴自己长途跋涉了。
“扶我起来。”李景珑朝鸿俊笑着说。
鸿俊上前,扶着李景珑,李景珑又说:“得给我做个拐棍。你这人嘛……有时甚至不用怎么劝,你就自己接受了。”
鸿俊确实想通了,只是带来了更多的心不甘情不愿。
“你长大了。”李景珑说,并艰难地在鸿俊的搀扶下往外走,又说:“长大就是懂得去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我愿意的。”鸿俊固执地说,“只要你能好,大家能好,怎么就不愿意了?”
李景珑想说“鸿俊,我配不上你”但他仍然忍住了,他知道鸿俊很想他陪着去,但一来他无法自如行动,二来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能离开潼关。
“等你回来,我就能走路了。”李景珑说,“你看,现在走得好多了。下一次我就能陪你去了,虽然没法帮忙,起码不会拖累你。”
鸿俊“嗯”了声,此时外头突然有人问:“雅丹侯在这儿么?”
却是封常清派人来请,那士兵见李景珑强撑着,知道他受了伤,忙道:“小的赶辆车过来。”
“不碍事。”李景珑说,“有拐么?给我带一副过来。”
军队中常备拐杖以供伤员使用,那士兵闻言找了副来,李景珑坚持要自己走,鸿俊只得扶着他,让他将拐杖撑在腋下。
“用绷带将我的手指头绑上。”李景珑朝鸿俊道。
鸿俊照着做了,李景珑便撑着那拐上了马车,鸿俊上去跟着,到得潼关都卫府外。此时天已全黑,入夜时潼县依旧喧哗,封常清刚用过饭,拄着拐杖,也一瘸一拐地出来。
表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拄着拐。
封常清:“……”
李景珑无奈道:“成这样了。”
“都听说了。”封常清朝鸿俊说,“多亏有你照顾景珑。”
“你四处走走罢。”李景珑朝鸿俊道。
鸿俊便点头,进了都卫府,哥俩一瘸一拐,进了花园,封常清说:“碍事不?”
“正练着呢。”李景珑答道,“经脉废了,再回不到从前了。”
封常清长叹一声,想不到这常以武技自傲,名满长安的表弟,竟是落到如此境地。
“该成家了。”封常清说,“把心收一收吧。”
“我这一辈子,只会与鸿俊在一起。”李景珑说,“哪怕我死了,烧作灰,一阵风过来,也随着他去。”
封常清说:“你俩若能相知相守,这一路上同生共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老实说,长安官场里,不少人是羡慕你俩的,连太子殿下亦提到过……”
李景珑知道李亨军伍出身,想必也没少见军中将士彼此爱慕,一眼便看穿了他俩关系。
“……可你须得想想清楚。”封常清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莫道夫妻,哪怕为人父母,亦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人呐,最经不起日积月累的折腾……”
“你叫我过来。”李景珑答道,“不是想说这些的罢。”
“也罢。”封常清知道李景珑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便改口道,“好歹是个侯爷,好好过日子。”
封常清不过是担心李景珑,但想到这表弟如今已封侯,哪怕一身武力尽失,当个文官,平日伏低做小地讨好着,也断然不至于哄不住那少年。李景珑每每想起自己与鸿俊的未来,却总忍不住想到儿时的往事。这往事沉甸甸地压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全说出来,哪怕跪在鸿俊面前,恳求他的宽恕,却又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他既恐惧,又悔恨,他相信鸿俊得知真相后,定不会弃他而去,然而这真相却犹如一把刀般,时刻梗在他们的面前。于是他极其厌烦与任何人说起自己的未来,仿佛所有人的目光与评价,都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罪。
只有与鸿俊单独相处时,他才觉得自己稍微喘过气来了,只愿人间有一处世外桃源,他们彼此陪伴,永不提起过去,就像过去从未发生过。但他心里更明白,这愧疚永不可能被消弭,隐瞒这一切,对鸿俊来说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潼关这一战,能打赢么?”李景珑问。
“实话说,打不赢。”封常清答道,“可我告诉你打不赢,你就不打了么?”
李景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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