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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这就是蒙击此刻所有的情感。
自己从不害怕任何东西,也从不退缩。但恐怖就是一种包围上来的感觉。只能去承受,根本无法逃避,就像夜晚遭遇了浓雾一样无可奈何。
恐怖就是如此微妙而非凡的东西。
到底怎么才能让人感到恐怖,没有答案。太过狰狞可怕的玩意儿,反而令人发笑∵夜路时忽地遇上一位青面獠牙、或是一位白衣长发,准是好友或是电视台的整人节目在捉弄自己,没人会害怕这种东西。
关于恐怖,曾经有位名叫森政弘的日本机器人科学家在1970年发表过一篇名为“恐怖谷”的论文,描述了机器人研究中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越像人越可怕。倘若划出一条某物是否恐怖的“亲和度”曲线,曲线的谷底便是,某种和人类极度相似、却不是人的东西。好比说仿真拟人机器人,这样的东西会给人类带来无限的恐怖感。
对于恐怖谷现象,想想似乎很有道理,很多心理工作者也试图从很多角度进行解释。有可能是冰冷僵直的机器人比较像尸体、让人联想到死亡;或者说看到了与人类相同的东西、但对象主体却不是人类,大脑产生了认知与情感的错乱,人和机器之间无法共情。相似的各种不同研究结论还有很多,但大多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与人类极度相像”这一点上,局限于普遍共性而已。
这种道理是无法反推的,因为世界上每个人都不同,每人都有自己最独有的特点,每个人也都有自己内心里最害怕的东西。
只有从两方面同时探讨,才能感受蒙击到底感受的是怎样一种恐怖。
也就是说,我们最害怕的东西,莫过于非我之我。
试想,某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从外形到经历和记忆,彼此毫无一丝区别;可对方却在本体之外,站在自己的对面。这足以令任何人感到恐怖。
毫无疑问,一个匆匆夜行的人,最可怕的是突然对着一面巨大的镜子,最害怕的就是对面的自己。下一刻,大脑就会提问:那是我,我是谁?出现自我认知问题。
蒙击面前闪着绿色荧光的多功能显示器上,标注着的就是那么个和自己几乎毫无分别的东西。众多红色目标之中,唯一被百日鬼判断为友机的绿色光斑正在快速接近。这个画面对于蒙击来说,就像是看到自己变成湖面上一颗下坠的石子,马上就要和倒影相撞了。
如此特别的恐怖感并不是普通人能轻易理解的。倘若蒙击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判断。谁能从显示屏上一个跳动的光斑,就猜出来对面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这也是为什么前美部队需要有两个确切证据才能认可敌我识别。可是,这些都是用在判断陌生目标时所实施的规则。现在必须了解另一个有趣的事实,当人们太过熟悉某个人的话,凭直觉就能把他从人群中认出来,却无法具体形容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特征。
对自己也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可以在监控录像或镜头中认出自己,但是大部分人无法说出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特征。
此刻,蒙击非常确认对面的绿色东西就像镜中倒影,和他本人一模一样,却说不出来为什么,就像半夜撞鬼。
“敌我识别为友机。”智能座舱的簧片嗓子主动说道,“对方转入头对头飞行,30秒后交会。”
“提供判断依据。”蒙击非常怀疑这个目标。
奇怪的是,平时絮絮叨叨的交互式智能座舱辅助操作与先进综合系统,此刻忽然沉默了,没有回答,也不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关键时刻没想到节外生枝。按照原先的想法,蒙击驾驶满油的歼20asv从西太平洋的查克里-纳吕贝特号起飞,于中途岛南部海域的新明斯克号降落并加油。进而向前美大陆进发,很快就能进入西海岸的佣兵空中加油机服务区。但目前处于两艘航空母舰之间、受到地球曲率和预警机半径的影响,得不到任何空中识别支援,所有情况只能靠自我判断。
“迎敌。”蒙击说着,拨开火控系统开关,开始扫描跟踪目标。
“敌我识别应答为友机。”智能座舱系统再次重复,这台机器似乎要反驳驾驶员。
“那就联络他,让对方回答。”
“无法取得联络。对方的通讯设备可能损坏;也可能是无人机。”
“证明。”蒙击带上氧气面罩,调整呼吸,气息响声在面罩内放大了许多。
智能座舱系统再次陷入沉默,不予回答。
座舱震动着,多功能显示器上的所谓绿色友好目标越来越近,而且速度还在不断加快,双方都达到了超音速。
眼前仍然一片漆黑,除了泥潭天空和无底深洞般的大地互相对扣而成的混沌球壳,什么都看不到。感知不到速度、失去高度和方向概念。蒙击通过战斗机的传感器进行交联体会,觉得自己悬浮在墨汁之中。
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冲来,空中仿佛有一堵无形的气墙正在高速运动,几秒钟后就会把自己拍碎。
“呼叫新明斯克号控制台,我是蒙击。”导航数据虽然还没抵达与新明斯克号联络位置,但时间紧迫。蒙击开始直接呼叫,“无论你们是否收到,注意。我遇到不明目标,开始迎战。你舰注意展开对空防御。”
“重复”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音爆声轰隆炸响,目标已到近前。
漆黑的天幕之中,散发着银色绚烂光泽的梭镖型光点猛然冲来,激波锥忽然爆裂,紧接着飞掠而过,消逝在身旁。
“怎么会有这种事。”
蒙击额前有些冒汗,他就像是夜行小巷,迎面撞上了自己本人,不知道该用什么称谓打招呼。
那到底是什么。过去或未来的我、另一个世界的我、还是死去的我。我是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还是被自己的**撞见。瞬间的错乱让大脑像是过载保护一样失去正常的思考功能。
刚才飞掠而过的东西,两眼看得清清楚楚。一架鬼面兽耳、独眼绿睛的怪物。虽然细节上好像有什么不对头,但很明显是百日鬼同型的歼20先进战斗机。具体是批生产型还是改装型号看不清楚。
这些细节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现在已经不在乎对面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型号,因为双眼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景象。
对面的战斗机座舱里,坐着的人也是蒙击。
虽然验证了最开始的判断,但就连他自己都没法相信。彼此都戴着头盔和氧气面罩,身穿飞行服,全身到脚披挂齐全。他一眼就看出来,对面的家伙和自己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本人。
蒙击甚至都应该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从小失散的孪生兄弟,或者有人整容成自己模样,或者天下偏偏就有注定生着同一张脸的人。这些想法恐怕更符合逻辑和常理,但瞬间全被蒙击排除。太可笑了,难道他还认不出自己吗。
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蒙击驾驶百日鬼从面前飞掠而过,搞得大脑不知道“我是谁”。
蒙击把额前的中央后视镜掰下来,审视自己的双眼。
“还好,我就是蒙击。”摸摸氧气面罩,像是摩擦下巴,“难道百日鬼在模仿我。”
毫无疑问,对方是真正的百日鬼,那不是人。一年前曾经轰沉天守丸号;在新东都设伏偷袭;拦截其协助艾莉茜蕥的创纪录飞行;把陆通引来和蒙击自相残杀的鬼东西。显然,胯下的百日鬼皮囊就是对面那玩意儿的蜕壳,它已经升级了。
百日鬼既然拥有毁灭世界的能力、为什么不索性直接杀了自己;既然不动手,屡次挑衅的原因是什么。每次出现的地点、时间、动机,毫无逻辑可言。鬼东西到底想要什么,或是达到什么目的。鬼里鬼气的绿莹莹独眼,几乎要把人逼疯。
夜航、独行、高度紧张、自己看见自己的脸。
四周全是最高威胁的红点,所有人都要害死自己。
冒出这样的想法,可谓典型地疯了。或者说,某种情感进入了他的意识,就像人格转移。头盔上安装的头皮控制系统中,大量bci脑机接口开始进行数据传输,在他的大脑和百日鬼的硬件设备之间进行直接而完全的连接通路,实现双向信息转换。这套系统其实并不新奇,人类已经研究了近50年之久,最常见的就是人工耳蜗,早已有十几万人在身体内植入此类侵入式装置。类似的海马体神经芯片还可以用来增强记忆力、直接向大脑植入记忆信息,带来的后果就是自我认知出现问题。
百日鬼的控制系统是双向的,飞行员和战斗机之间互为编码器和解码器。让飞行员把指令传输给飞机,飞机同时将自身感知信息传达给飞行员。这在实验室里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百日鬼如今已经成了某种具备类似于“人格”的高度似人机器,在驾驶员自我意志不够强的时候,机器意识发生反向侵入,逐步控制驾驶员的行动。
他全身神经绷得紧紧的,但奇怪的是,感官更加敏锐。他不需要雷达、不需要光电探头、也完全不需要任何告警接收机,身体就像是磁场中的磁铁、陀螺的中轴,世界统统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天,奇妙,这感觉太妙了。”
他似乎丧失了自我心智,却获得了某种力量。抬起左手,握了握◇手背后,百日鬼的左翼如心愿般随之移动。鬼的身躯随动、自己的**亦获得同样感知。天穹之中,所有的无线电讯号仿佛都在灌进自己的耳朵里,甚至连地狱的声音都能听到。
多功能显示器上,红色的高威胁目标像火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感到恼怒无比。
“死,全都得死。”他按照百日鬼的系统判断说道。
这些人,全都是他的敌人,全都要加害他。杀了所有人就是他脑子里的唯一念头。他已经不是蒙击,而是百日鬼。就在此时,多功能显示器的扫描区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型高威胁目标——新明斯克号航空母舰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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