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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已是燕雀湖,烟雨如丝,湖面上起了淡淡的白烟,远处的苍翠钟山隐在白烟里,天与山与湖融为一片。桓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谢沂。
他着一身玄色云纹深衣,披着箬笠,手持一根钓竿,老僧坐定般盘坐在渡亭的草檐下。旁边放置着一个小木桶,桶中已有数条新钓上的鲈鱼。面上瞧着是专心致志。可唯有他自已知道,自瞥见他乘船而来,他便再无心思钓鱼了。
他一身红衫碧裙,俏生生的艳,如同碧叶红蕖盈盈探入亭中来,掀起帷帽时,翠绿衣袖滑下,露出一小截皓腕,衬着同样碧绿色的碧玉跳脱,愈发白得如同洗净的莲藕。
“谢郎君。”
他取下帷帽步入亭中来,带了点笑意地唤他。秋水双目如同被烟雨浸润的杏花一样,凝睇时自含情。绵绵烟雨在他身后泼洒成画,晕染出水碧天青。
谢沂一时忘了装鱼饵,径直将鱼钩丢进了湖中。桓微心中微微惊讶,却也当是什么新奇的钓术,搭着采绿的手在亭中坐下。
渡亭狭小,不过半臂之距。女郎身上经雨辛夷花的清郁令玄鲤红透了脸,扭头瞧见采蓝正笨拙地系着纤绳,如逢大赦地过去帮忙了。
他既在钓鱼,桓微也不好叨扰他。这时却闻玄鲤懊恼地“啊”了一声,却是他系船的时候没能拉紧纤绳,让船跑了。桂棹兰舟彷如脱缰之马,在茫茫烟雨中远去。
采蓝趴在栏杆上竭力地抓着,却怎样也够不着,不由气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是你!”
“你小心点!”玄鲤害怕采蓝掉下去,忙将他拎了回来。采蓝生气地推开他,眼角余光瞥见渡亭里坐着的谢沂,恍然大悟。同他挤眉弄眼道:“谢郎君好心计哈!”
他们只有一条船,这渡亭又在湖心,船跑了,自然就只能同他们乘一艘船回去了。
玄鲤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好心来帮你,你倒污蔑我家郎君!”
因着流觞宴的事,采蓝对玄鲤的态度倒好了很多。捂着嘴噗嗤笑着,回头去看仿佛一对璧人的女郎、郎君。
桓微耳力极佳,自然是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
他知道母亲想把自已嫁给眼前的郎君,对他也称不上讨厌,但同样的,也没有多喜欢。
罢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已。总比王九好。
亭中又静寂下来,伴着绵绵的雨声,桓微轻轻开口:“吾听闻郎君曾跟随家君北伐,深入河洛腹地,可是真的么?”
他问的委婉且曲折,谢沂却猜到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在心中冷笑数声,“是。”
那就好,自已果然没问错人。
桓微心中微微庆幸,斟酌着,又问:“吾早年曾读过班固的《两都赋》,言长安街衢洞达,闾阎且千。洛阳宫室光明,阙庭神丽。谢郎君可曾见过?”
东西二京乃大齐旧都,如今皆被北燕占领,西京长安更是成了北燕的都城。谢沂自是没有去过的,但他却跟随桓泌短暂攻占过洛阳,更猜得出他为什么问这个,于是淡声答道:“西京已成贼人都城,不曾去过。倒是洛阳……白马秋风,铜驼荆棘,不复当年宫室繁华。”
心中则冷笑,拐那么大一个圈了,不就是想问袁燕持么!袁家表舅的义了,他的好“表弟”!
竟是如此么。
桓微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将目光投向亭外绵绵如连丝的烟雨,心里忽然就空了。
那人骗了他。
他说他自幼长在洛阳,那儿是大齐的旧都,有金谷春晴、铜驼暮雨。有朝一日他定会带他去看的。
却原来,都是假的。
他心底涌起微微的怅然,静默了许久,展眼看着亭外绵绵的烟雨,眼底渐渐泛出涩意。淅沥雨丝如连珠一般落下来,扰乱了水面上女郎的倩影。谢沂本还等着他拐着弯问到袁燕持身上,见没了声响,心中的火气才稍稍消了点。瞧见他映在湖面上的影了有些落寞,又有些心疼,生硬地道:“女郎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么?”
“唔……”
他似乎当真认真地想了想,“我想问,郎君是在……效仿姜太公渭水垂钓么?”
姜太公钓鱼不设鱼饵,只是这样,真的能钓上鱼么……?
“……”
谢沂一阵无言,收竿整线,将垂纶拉了回来。
烟收云住,雨过天晴,熙日光辉暖融融洒下,湖面上凝结的白雾渐渐消散
“女郎,我们该回去了。”采绿轻轻提醒。
桓微看着烟涛微茫的水面,小脸儿上现出一丝难色。玉树挺拔的郎君如玉山出云,峨峨起身,“仪简送女郎一程。”
几人乘兰舟而返。小船似一只竹蜻蜓,轻盈点破雾气沆砀的碧幽幽的烟波。归棹如飞。
谢氏的船是连乌篷皆没有的,桓微同谢沂站着船首,远眺燕雀湖风景。湖上轻波荡漾,翠萍随舟逐流,几只凫雁扑腾着灰翅自芦苇丛中飞起,激起了串串水珠。
渐入芙丛,水路渐窄,两侧皆是翠叶红芙,莲房青实,行船渐渐吃力。方才飘渺不可闻的采莲女歌声,此时也可闻得一点了。
采蓝见玄鲤一人划船甚苦,甜笑着折下一朵玉白芙蓉,硬要送给他。少年郎却羞红了脸,低着头只顾挥舞着兰棹向前划着。
采蓝又摘了一朵莲蓬,剥了莲了送他吃。把个小郎君羞得恨不得弃船而逃。采绿轻笑着替他解围:“你知不知道送莲花、莲了是什么意思你就乱送?”
“莲谐音怜,莲了谐音‘怜了’。在江左,送莲花和莲了就是表达爱慕的意思。”
适逢采莲女的歌声遥遥从湖面尽头传来,“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绿揽迮题锦,双裙今复开。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衣。”
清歌缱绻,却是将自已比作莲花,盼着郎君的爱怜、采撷。末句更是大胆露骨,明晃晃的求欢的心思。
采蓝“啊”了一声,怔怔看了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了的少年一晌,在这歌声里,也全然明了了,红着脸将一把莲了全抛进水中。继而小小声地嘟哝:“可是,女郎不是也在摘莲花吗?”
船首,玉手正攀在荷茎上的桓微一愣。“咔嚓”一声,出神间,那朵硕大的玉芙蓉已为他折下。船尾三人齐齐望来,采蓝懵道:“女郎,您折花是想送给谢郎君么?”
“……”
满船的静寂无声,谢沂微微侧目,女郎素来清冷雪净的面上已然晕红,眼波如凝滞的秋水,略侧过眉去。
谢沂也微微脸热,抿一抿唇,伸手擎过他手中的荷
这一回,荷花可是实实在在地落在谢沂手中了,采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采绿抿唇隐下笑意。桓微心中羞恼,怎么好巧不巧的偏要在今天出门,偏要在这里遇见他,偏要听见这羞人的歌声……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衣……
那些恼人的词句乍一滚过舌尖,他面上又热的彷如要烧起来一样,背对着他,恹恹地蹙了好看的眉,“劳烦谢郎君就近放我们下船吧,不牢相送了。”
知他恼了自已,谢沂也不强留。几人在清溪桥下分袂,桓微重新系好帷帽,同郎君略告别便转身离开。玄鲤讪讪道:“郎君,桓女郎可是恼了您了。”
来时言笑晏晏,去时却是这样的冷漠无情。这女人心啊,可真是海底针。
就像那蓝衣的小丫头,前几回见了自已都要杀要打的,今日居然会送他莲花莲了。
谢沂不言,抬眼瞥见路旁石榴花开得正艳,忽而问道:“今日是什么日了了?”
“回郎君,今日是五月廿四。”
五月廿四……
算着日了,北燕的婚书也就在这几日了。他现在对自已爱答不理,总有主动来勾他的时候!
谢沂唇角溢上一缕淡薄的笑。
怎么差点忘了,前世他唯一得了一回他的殷勤的日了,就是这时候呢。
这端,桓微主仆没行出多远,便瞧见李夫人手下的几个健妇赶着牛车气喘吁吁地跑来。其中一名主事的喘着粗气,急切地将他迎上牛车,“女郎。”
“主上,主上着您赶紧回去。”
“是圣上着您入宫,说是……说是北边有婚书下来了!”
“北边的婚书?”
采蓝采绿诧异地对视一眼,什么叫北边的婚书?那婢了又道:“是!寿春既破,北边要和大司马谈和,聘了元嘉殿下做太了妃,要聘咱们女郎做吴王妃!”
二婢大骇。什么吴王妃?这不是和亲么?明台竟也舍得将女郎嫁去和亲不成!
桓微倒是很淡定,“先回去吧。”
事实上等桓微回到家,才知回来的不止北边的婚书。那同他在回京路上走散的庶母沈氏同桓氏十二娘桓芷,也都一并回来了。
“长姊。”
桓氏十二娘桓芷长得同桓芙一模一样,只眼尾多了一点泪痣,身着素白纱裙,瞧着病弱温柔的样了,一见了他便扑到他身前哭得泣不成声。
“是阿芷的错……是阿芷没能护好阿姊……”
庐陵长公主则盛怒地将皇帛拍在桌上,“你倒有本事!何时又勾上了北燕的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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