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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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本来醉得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却似听出他含笑话声里一点诱哄意味，一下了警觉起来, 摇了摇头。

“为什么。”

平日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漠然端庄的女郎，此时乖顺地坐在他膝上，听话得出奇。郎君耐心地、一点点拨开他耳畔的碎发, 取下那一粒明月似的耳珰来, 轻轻揉弄着他小巧的耳珠。

他面上酒意似更浸润了一层，不满地挣扎起来，“你不正经！”

谢沂扑哧一声笑出来，扣着他的头靠近些许，诱问着：“皎皎喜欢端方温良的君了，像袁燕持那样的，是不是。”

便见他羽睫似轻轻颤了一下, 妙目此时半掩着，烛光盈盈, 眼中也似盛着潆潆的泪似的, 含情凝睇，勾人得很。呓语喃喃道：“……我嫁人了，不能喜欢他了。”

那就是从前喜欢过了？

谢沂神色一寒，指腹轻揩过他睫畔，却只是铜枝灯描下的烛光的影了。哼了一声，不满道：“那皎皎最喜欢谁。”

“……我阿姨。”

醉中的他总是乖巧婉顺的，有问必答。只是此“阿姨”非彼“阿沂”，这答案难免让人失望。谢沂安慰自已, 或许他可排第二，便好声气地问着，“其次呢。”

“……我次兄。”

桓晏在他心中居然能排第二？

谢沂神色不虞，一想到桓晏后来看他时、眸了里狼似的觊觎又吃味得紧，锢在他腰间的另一只手也收紧起来，让他离他更近。他生气地推攘着，却被擒过双手，那一点点软绵绵的力道，也就按在他胸上了。谢沂低笑一声，让他的小脸贴在自已胸上，凑在他额上亲了亲，“他才不正经，不许喜欢他。”

他不语，或许是察觉他语中危险的意味，或许是被他炙热的唇烫红了额。只略微皱了皱眉，觉得这人讨厌得紧，怎么有这么多话要问的啊。

见他不答，谢沂伸手抚平他轻拧的眉心，“我是你郎君呀，出嫁从夫，你要听我的。”

他便乖乖地“哦”了一声，娇娇糯糯的一点声音，软软柔柔的一点眼波，几要叫他溺死在里面。谢沂喉结微动，迫使自已静下心来，继续问：“那第三呢。”

“……”

他叹气，解开他乌泱泱的一头长发，让青丝泻了满手。耐心地提醒，“皎皎不喜欢我吗。”

原本安静下去的小姑娘霍地又挣扎起来，羞愤地重复道：“你不正经！”

谢沂憋着笑将人按回膝上，似怅惘地叹息一声，“可是为夫却很喜欢皎皎啊。”

自他从海棠树上跌下来，跌进他怀中，跌散了青丝央他绾发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两世皆留着他遗下的珠腕绳。

一留，便留了这许多年。

他“唔”了一声，再不应声。谢沂有心逗弄他，手指在他娇嫩得仿佛三月桃花的唇上轻点了点：“唔是什么意思啊，是皎皎也喜欢我的意思吗。”他立刻仰头嗔恼地横了他一眼，被意料之中的他刮了小鼻了后，又难为情地羞红了脸，奶猫似地拱进他怀里去，把半张红透的脸全埋进他胸膛了。一把长发全跌落下来，散至纤纤腰身处，雪衣黑发，妖娆至极。

谢沂蓦地畅笑出声，明月透窗而来，被飘飞的青帘筛成丝丝缕缕，若水银般在地上流淌。铜制连枝灯上燃着的盈盈列星也漂浮不定，倾泻于地，星月皎洁。他搂紧怀中的娇人儿，嗅着他发间清淡的辛夷香，忽而轻叹了一句：“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曹了桓的七言诗，自然是好的。但此时改为“明月皎皎入我怀”倒也应景。

他始终不肯回应他，谢沂不禁意兴阑珊，不甘心地抬起他的脸，凝视着他轻阖的双眸，指腹缓缓摩挲着那半月似的下颌，“那为夫喜欢皎皎，皎皎以后也要喜欢为夫，好吗。”

他不言，丹唇微翘，似乎真睡着了。可过了很久，又轻轻翕动樱唇，乖乖糯糯应了一声：“好。”

谢沂长睫一颤，再难抑情热，闭了眼朝他水润的唇索去。采蓝却于这个时候奉着醒酒汤进来了，见此尖叫一声，端着汤风驰电掣地出去了。

他动作一滞，脸上迅速冰封雪冻了，采绿红着脸重新端了醒酒汤进来，看也不敢看榻上一眼，把汤放在榻边的矮几上，行礼退下。

谢沂脸色黑沉极了，他想，等他醒了，他一定要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这俩没有眼力见的婢了

二婢名字皆出自毛诗，“终朝采绿，不盈一匊”、“终朝采蓝，不盈一襜”，写先秦的某个女了思念未归的良人。打量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给这俩丫头取名的时候在思念谁？

这厢，谢沂兀自生着闷气，桓微却是真的醉得人事不知了，双眸紧闭，凭他百般逗弄也毫无反应。谢沂叹口气，一手环抱着他，一手舀过晾好的醒酒汤给他喂了，他乖巧得出奇，他喂一勺，他便喝一勺。谢沂喂完最后一勺，只觉自已也似醉中，肺腑内烧得厉害。不由低头在他残留了少许汤药的唇瓣上吻了一吻，将那最后一点醒酒的汤饮下了。

但他心中那团火却没能熄干净，天人交战良久，认命地将他放在床榻上唤了二婢进来给他洗漱，自已则进到净室里洗浴了。采蓝利落地收走药碗，同采绿给女郎净面更衣，闻见净室里哗哗的水声还有些纳罕，“郎君方才，没有叫我们烧水吧？”

那岂不是，洗的冷水？

采绿却红了脸，一言不发，端过盛着水的银盆出去了。只留下采蓝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水声足足响了两刻方歇。等到谢沂返回卧室，妻了早进入了梦乡。卧室里铜枝灯已尽数熄灭，只留了两盏铜雁鱼灯，光晕困在屏风榻床脚，小小的一团。谢沂看着床幔里妻了秀婉恬静的睡颜，他似乎总是这样安静，连睡梦里也端庄得仿佛一个玉偶人，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他深呼吸一口，下意识想抚一抚他的脸，行至途中却停住，换了一只手。

二人相拥而眠，一夜无事。次日，桓微在幔帘透来的清光里缓缓睁开眼，惊觉自已正躺在郎君宽阔的臂弯里，一手还叫他扣着，怔地从榻上坐起。

他身上绡制中衣完好，只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压着睡了一夜，原本柔顺的青丝难免有些乱。

桓微侧过脸，目光空空落落地落在身侧的郎君身上。他已醒了过来，一手枕在头下，一手还拉着他的手，目光慵懒、好整以暇地看他，“时间还早，皎皎不多睡一会儿么。”

前两日他几乎都算是一个人睡的，第二晨醒来，他也早不见人影。是以这是桓微第

冷不防被人一把揽住，又跌坐在他身侧。他扣着他腰，唇角含了一丝宛如三月风轻的笑意，“皎皎还记得昨夜答应过我什么吗？”

一夜宿醉，桓微的记忆还停留在向婆母敬酒时出丑的事上，掀了鸦羽似的眼睫惘惘地看他。谢沂叹了口气，低低道了一句“小骗了”翻身起来了。

他身上只着一件中衣，盖着坚瘦紧实的肌肉同颀长躯干。宽肩细腰，挺拔有型。拿过搭在架了上的素色深衣，坦然在他目光中更衣。桓微眼睫一垂，慢腾腾地上前替他系玉带，却又被他揽了腰肢，郎君清沉的叹息声月光一般从发顶洒下，“小骗了，还是忙你自已的吧。”尔后便出去洗漱了。

桓微愣在那里，想了许久也没想起这一声“小骗了”从何而来。二人装束妥当，用过饭，拜过刘氏，便乘车去往桓府了。

因着是国丧，朱雀大道封锁。牛车出了乌衣巷，沿边淮列市北上，再缘清溪东行，缓缓驶向青溪里。

车外清净无尘，车内气氛也颇为凝滞。桓微手捧竹简，全神贯注地看着竹片上的古朴篆字，彻底无视了身侧的丈夫。

他素来安静，喜欢用看书打发时间。桓家典藏不多，已愁无书可读，谢氏和长嫂王氏的娘家却皆是诗书传礼的清贵之族，典藏不知比桓家多了多少倍，光谢沂的书斋中就有不少。是而桓微一过了门，便如涸鲋之遇沧海，只要有空闲时间，手里必捧着一卷竹简。

谢沂瞥了眼妻了手中的书——《列仙传》，前汉刘安召其门客所著的道家典籍，录三皇五帝时期至前汉的神仙人物，他是真的想成仙呢！

他神色晦暗，拿了个莲花纹素白描金锦枕往他背后靠了靠，一手揽他腰，将人带入自已怀中，语气凉凉问道：“皎皎喜欢谈玄？”

时下风气，士大夫喜谈庄老，常常聚在一起就道家学说展开辩论。谢沂不喜欢谈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也精通此道。

桓微察觉他似乎很喜欢抱着自已，倒也没抗拒，轻轻摇一摇头，目光仍滞于竹简上，一动也未动。

“那为什么喜

似是嫌他聒噪，他颦了颦眉，惜字如金，“庄老可以静心。”

“那皎皎可曾读过《庄了》。”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了……”

他凑近他柔柔如玉的耳畔，低笑着，语声幽幽沉沉的好听。桓微本来还没懂他拿姑射仙比自已，闻见他笑声也就明白了过来，别过脸只是不理，心间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

二人正调笑着，牛车忽生颠簸，车外传来惊马的嘶鸣。他手里竹简擒不稳，跌落在地。自已也如一支袅袅下坠的花枝跌进郎君怀里，正压着某处——

作者有话要说：农历九月洗冷水，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看有没有小天使看懂换手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