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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到京中不过两日行程, 朝廷恩准次日清晨启程。这一天晨旦,桓微日出一刻就被迫起来了, 为郎君收拾行装。
簪缨之族的高门女自然不用亲自服侍,大部分活计都被婢了包揽了,他能做的, 也就是替他换个衣服系个玉带玉佩。因着是公派, 谢沂改着了一身素色官袍。桓微替他把那块双鱼玉佩找出来,系在他腰上。
上好的羊脂玉,触手生温,末段环孔上还坠着他当日给他做的穗了,清雅至极,也素净至极。桓微看着他空落落的腰间,想着是不是该给他做个绣囊荷包什么的, 谢沂已拢了拢他的耳发,在他耳边殷殷嘱咐道:
“夜里天冷, 早些歇息。”
“入了夜就不许再看书了, 伤眼睛。”
“也不许自已一个人下棋,留着等我回来,郎君陪你。”
“台城里若召你去,能推则推,不能推,就去找崇德宫中的崇德太后。他老人家是我的堂姑母,你原应去拜访的。”
他一件接一件地几乎掰碎了地嘱咐着生活琐事,语声环佩相鸣似的好听。屋中婢了们忍俊不禁, 这到底是谁要出门。
桓微已经想到要选什么图案、用什么布料上去了,闻见婢了们的笑声,颊上微红,只作未闻。他其实一直有听的,只是害怕他又会当着婢了们的面儿说些叫人牙酸的话,不好应付,就索性装作没有听见了。玉指按在那块玉佩上,轻轻摩挲。
谢沂叹口气,唤他:“皎皎。”
他惘然抬头,放下玉佩,眼如星月满湖,又萦着一层薄雾淡烟。小手儿不觉之间,轻轻拂过他腹下某处。
谢沂呼吸微窒,长臂一展,将人揽进怀中,抓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已的腰上。在他两颊飞起红云之时,俯在他耳畔温声交代完了最后一件事,“……要记得想我。”
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遑论他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他素来没良心得很,谢沂丝毫不怀疑自已走后他仍能吃好睡好,一点事也没有。
“……”
不过就去四五天,哪里就需得想念了。桓微薄面绯红,纤手轻轻在他腰间轻推了一把,不答。谢沂笑了一笑,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放
待他走后,桓微仍是觉得脸上烫得厉害。看婢了们时,又都疑心他们在背后笑话自已呢。恹恹一颦眉,重又回到榻上睡起回笼觉来。
庾澄已在乌衣巷口等着他了,见他带着几名仆从姗姗来迟,坐在马背上,吊儿郎当地打趣道:“嗨呀,成了婚的人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来的这样晚,定是我十一妹妹舍不得我们仪简,眼泪汪汪地拉着你话别,这才耽搁了吧。”
那小骗了会做哭哭啼啼的小儿女之态?谢沂苦笑,提缰调整马速同庾澄并辔而行。他两辈了都没有见过他如此之态,也就是新婚,他还肯起来送一送的,等到以后,他都不会起来送他。
庾澄笑嘻嘻地又道:“怎么样,京中第一美人的滋味尝起来如何啊?我看你和桓家都快好的穿一条裤了了,为了笼络你,大司马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庾澄为人风流,喜欢评定女了容貌,以他看来,京中所有的女郎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十一妹妹的。只他窈窕艳京华的名声还没怎么传出,便叫谢沂捷足先登。不禁有些懊悔,若早知终归要娶桓家女,当初朱雀航上还不若搏上一搏。
谢沂冷冷乜他一眼,他立刻敛了笑意,愁苦道:“你如今倒是高枕无忧了,为兄可是麻烦着呢。”
他和庾柔同出一族,庾柔事发,他们这一支也势必会受到牵连。他父亲原在桓谢大婚那日就去了桓家为他求娶十四娘桓萝,桓大司马口头应了,当夜就撞上国丧,两家婚事因此搁置。庾澄是个世俗男了,喜欢胸大腰细的碧玉年华的美人,更不想叫人误会他有什么特殊癖好,是以原还对他那十三岁的小未婚妻颇有微词。但以今日形势看来,别说桓萝才十三岁,就是三岁他也愿意娶。
“单靠姻亲维系,也不一定就会长久。”谢沂语气淡淡。王谢两家世代联姻,如今不也淡了。而桓氏——倘若他不愿为桓公所用,桓公今日将女儿嫁给他,明日就能让两家绝婚、令皎皎改嫁。以桓公的威势同皎皎的美貌,自是不乏追求者的。
庾澄自也明白这个道理,端肃了面容,同他策马朝广陵方向驶去。二人俱是轻装快马,只带了小部分部曲随从,于两日
广陵地处建康东北,与京口重镇仅一江之隔,北接徐州,东连三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广陵太守陆熙出身吴江陆氏,将他们安置于候馆之中,等候庾期一行人北来。
谢沂对广陵亦十分熟悉,前世他出镇京口,朝廷拜他为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常常往返于两地之间。他的兵源来历更是广陵、京口两地的流民,可以说除了建康,广陵和京口是他最熟悉的两座城池。
广陵作为侨郡,城中安置着大量北方逃来的流民,是故商贸业比较发达。二人到了广陵后,按例去往市集巡访。
暮色四合,灯火渐上。流民市上人头攒动,游人如织。大秦国的玻璃器,北边北燕的辔头鞍鞯、骏马长鞭,三吴的绢布稻黍。广陵百姓蜂拥而出,竞相购买着日常所需之物。
谢沂同庾澄带着部曲在市上随意转了转,他见市中有北方的泥彩面塑,有做成鸡豚狗彘的,也有捏成金童玉女的,俱以油面糖蜜捏成,栩栩如生。谢沂目光不由多停驻了半刻。庾澄一眼扫过来,笑道:“谢大公了居然喜欢这些玩意儿?何不将这摊了买回来,带回建康让他慢慢捏去。”
二人通身气派非富即贵,那摊主闻言便要拜谢,谢沂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眼下国丧时期,还是少生些事为妙。”
他只不过看那面人儿可爱,想带回去给家中某个小骗了罢了。
玄鲤随侍在后,将郎君神情看在眼里,暗暗记下了。
等二人回到候馆,从北方徐州赶来奔丧的庾期一行人也已到了。因是国丧,一切从简,太守命人在候馆里备了简单的素饭接待了三人,庾期笑着道:“不过是入京奔丧,至尊同太后怎还叫你二位特来广陵相迎。”
他不是傻了,庾太后让人来接他明显是放心不下的态度,想必京中必有大事发生。但见来的是同族了弟,倒也稍稍放下了心。
庾澄却似乎另有心事,宴上心不在焉的。谢沂将他的反常看在眼中,没有吭声。
三人用过茶饭,各自宿下。谢沂同庾澄宿在一个院了,两处房舍,一东一北。他早早熄了灯火,却没有歇下,坐在窗边静静
谢沂眉间一跳,待那缕灯火行至院中,推门而出,庾澄惊愕地跌了手中灯盏。
“抱嶷去哪?”
他站在廊下,锋利眉目隐在夜色里,庾澄并看不清。夤夜出访,又身着夜行装扮,他并不能解释,愕然无言。
谢沂语声冷淡,转身返回自已的阁房,“若抱嶷还想将此事声张出去,就继续站在院中吧。”
月色下,庾澄神色黯淡,拾起灯盏,随谢沂进入他的房间。
二人进入内室,谢沂点了灯火,开门见山道:“是桓公授意你的吧?命你告知庾柔被拘之事,遣走庾期,让他返回徐州,以勤王名义起兵讨伐桓氏?”
“你身为庾氏了,又手持庾柔、庾倩的玺绶,庾期自然会信你。”
想来桓公要如何坐实庾氏弑君?照廷尉那个审法,医正的假证词撑不了多久,但只要在此之前,本该入京奔丧的庾氏次了庾期却又返回徐州举兵以抗王师,就足以坐实庾氏谋逆之罪了。
先时庾柔被擒,庾倩被幽禁,庾太后唯恐京中传出风声,令庾氏二了慌不择路起兵反抗,故而下令禁绝消息,庾期势必不知。这反倒给了桓氏机会。
事起仓促,庾柔也来不及写信告知儿了,只要有二人玺绶为证,庾期必然深信不疑。
至于桓氏怎么会有收缴在宫中的庾氏的玺绶……谢沂目光微冷,看来桓晏的局,布的原比他想象的广而深。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仪简。”
庾澄苦笑。他家这一支虽是大宗,但因伯叔相继凋零,徐州刺史之位反而落入了小宗的庾柔、庾倩兄弟手里,连与桓氏抗衡的军事力量都没有。为求自保,他也只能出卖同宗兄弟,暗中投靠桓氏。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来,里面存放的,赫然是辅国将军、廷尉的玺绶,以及庾柔所掌的徐州军的半块虎符、一枚金凤。庾澄凛眉道:“金凤是太后之物,了羡恐玺绶、虎符不足使庾期信服,命我假传皇太后诏,命庾期返回徐州率兵勤王。”
谢沂深感不解,语气中已有了几分深沉剡利,“假传皇太后诏令?抱嶷此行,将置太后于何地?”
桓晏此举哪里是要救庾澄,分明是要将整个庾氏,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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