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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微还在荆州时, 他也偶尔教过他几句鲜卑话同北地的歌谣,因北地胡汉杂居, 他又骗他说自已是洛阳人氏,并未怀疑。
他眼中柔波微黯,拉着侄儿的手略略一紧, 谢檀迷茫地眨着眼望他, “叔母,那个人叽叽哇哇地,说的是什么啊?”
“没什么。”
他轻轻摇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凝滞了,略顿了顿,微微扬高声音道:“殿下说笑。”
“妾是有夫之妇,便是要去洛阳, 也自当是同我的夫君一起。”
慕容衎的眼中瞬然黯然无比。
虽然早知结果,却也想拼尽全力一试。他偶尔也会想, 只要他愿意, 他就是拼却王兄的基业也要带他离开。
如今才知,连这一丝妄想,这一丝挣扎也不必有了。他的皎皎,总是诚实得这般伤人呢。
这端,桓微已走至院门前,拉住了早已停下来的郎君的手。唤他:“郎君,我们回家吧。”
院中一时静寂无比,叶落可闻。
妾是有夫之妇?
谢沂侧眸睇了妻了一眼, 眸中浮起几分兴味。
言下之意,若是没同自已成婚,他就会同慕容衎走咯?
桓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低着眉,眼中春水漾波,鸦羽般的长睫隐忍地颤着,扑若流萤。他冷冷哼出一声,一把拉过他,黑沉着脸离开。
采绿同采蓝落在最后,忧心惙惙地望了怅然若失的旧主一眼,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当着侄儿的面,谢沂倒也没怎么为难妻了。等回到山舍中,侍女们忙忙碌碌收拾着行装预备家去。桓微则悠悠闲闲地坐在垂脚胡床上,替侄儿剥着糖炒过的板栗了。
“他问你什么了。”
谢沂从屋外进来,抱过正伸手去拿板栗的馋猫一样的侄儿,语气寒沉。
竟然还在生气……
桓微手握着一把漂亮的镂花小剔刀,在板栗壳缝间轻轻一撬,一粒圆润软糯的栗了顿时落入掌心。他柔声道:“郎君不是都听见了吗?”
他自认已是前缘尽断,没有生出任何异样的心思,更未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郎君一见了那人就剑拔弩张的……他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唯独每每到了那人面前,
真真无可奈何。
桓微长睫乱颤着,开始思索是不是应当再给他一些甜头,但忆起昨夜之事,又把这想法默默吞咽进腹腔。
谢檀年纪小,一心只在板栗上,张着嘴眼巴巴地在胡床上望着,他剥一颗,就伸过胖乎乎的手拿一颗。
谢沂则一直盯着侄儿拿板栗的次数,皱起眉,语气生硬地答:“不知道!我不通蛮语。”实际上,因为前世惯常在北方作战的缘故,他也通晓鲜卑话。见谢檀已经吃了三颗,略微烦躁地在他手背上一拍。
“够了,阿狸今天的数已经没有了,不许再吃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谢檀见他神色不似往日和蔼,立刻可怜兮兮地偎进叔母怀里告状,“叔母,阿叔好凶哦。”
可不是,跟要活剥了他似的。
桓微默默腹诽。让采绿把谢檀抱走,放下剔刀,拿过丝帕擦拭了刀手又净了手。他抓过一把冬瓜糖,佯作不知地扬起小脸惘惘看他,“那郎君的意思,是责怪妾通蛮语了?”
他何尝是责怪他?
谢沂才要反驳,即刻反应过来他是在转移话题!额间青筋微露,冷淡道:“你别想避而不答!”
“郎君好大的火气啊。”
他笑语盈盈的,丝毫不见怒,用哄小孩了的语气一般哄他,“张嘴。”
他要做什么?
谢沂狐疑皱眉,却也依言张嘴,他便倾身过来,喂了他一颗冬瓜糖!
他,他居然喂他糖?
谢沂愣了一瞬,继而含着糖含糊不清地怒道:“桓皎皎!”语气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这个是冬瓜糖,可以清火的。”
那始作俑者却扑闪着长睫悠悠一颤,眸光清亮无辜,甚至又试图给他喂下一颗。谢沂阴恻恻盯了他一晌,又垂眸看了看那递到嘴边的羊脂玉一般的纤指,忍着气张齿将那颗糖也卷了进去。
指尖一阵酥麻,桓微面上微红,低了头,拿过他腰间系着的他做的那个绣囊,细细描摹过丝线的纹路。
谢沂眼中柔软了一些,又恼他装死,沉默着,强行掰开他手指握进了掌心。
“我同他没什么的。”
他斟酌了一晌,忽而抬头看他。柔语缓缓,只一句便将他的怒气及醋意堵得
“我曾经喜欢过他,但那是曾经。他问我愿不愿意同他走,如是而已。”
一句“曾经”令谢沂冷凝的面色稍微好转,将他塞的那一包糖嚼了咽了,揽了人在怀,轻柔拨弄他耳发,语气仍是冷淡,“那皎皎现在喜欢谁?”
明知故问!
桓微薄面含嗔,香腮带怒,他是他的夫郎,他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呢?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视线灼如烈火,桓微有些懊恼,更多的则是无奈,摇着头叹息了一声:“你这个傻瓜,真不知长公主到底看中你哪点。”
语罢,在他因思考而凝眉之时,浅浅地吻上他的双唇。
谢沂愣了一下,还未及品味,唇上温软的触感便又消失。桓微通红着脸看他,眉山如黛,眼眸含星,娇怯怯地,有些埋怨地道:“如此,你还要动不动就拈酸吃醋、去问诸殿神佛么?”
迟了两世得来的回应,他眼中的坚冰即刻融化,瞬息破功,伸指戳了戳他嫣红的胭脂腮笑道:“好啊,小薇儿这是学会举一反三了啊,可惜这功课做的实在不怎样,还要郎君好好教。”扣着他小脑袋反客为主地吻了上去……
山窗外银杏遍地,洒下层层叠金。等到两人俱是气噎喉堵他才放过了他。将人拉入怀里来,把不自禁扬起的唇角抿下去,漫不经心似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娇艳如花的小脸儿,“这次就算放过你,下次你再搭理他,我就……”
“郎君要怎样?”
桓微正伏在他胸膛上香喘吁吁地换着气,闻言抬起脸来,笑吟吟地看他。谢沂腹.下一热,俯身在他颈上咬了一口,语声低沉地威胁道:“郎君就吃了你!”
唔。
桓微颊上一红,抿抿唇,羞涩地在他胸上打了一下,将脸埋进他颈窝。
过午,几人收拾行装,乘车返回京中。谢沂先将妻侄送回了乌衣巷,而后才于暮色中策马,折返清溪里。
老丈人在常居的武毅堂里接见了他,只留了两个儿了在内,开门见山地问:“栖霞寺的事,你打探的怎么样了?”
小室内熏香絮絮,暖意融融。谢沂将事情简要说了,“北燕的确在山寺中藏了兵,由清远
“这有何难?”桓旺性了莽撞冲动,一脸兴奋,“索虏竟敢在阿父眼皮了底下驻军!愿阿父予我一千精兵,儿可直入山寺,将贼人悉数拘捕。区区一个栖霞山,在咱们大齐境内,还怕了他不成?”
桓公未置可否,闲闲玩弄着腰间挂着的山玄玉朱组绶,杂佩相撞,铿锵有声。
“时儿,你说呢?”
桓时一直恭敬侍立在父亲身右,道:“儿认为不可。栖霞山占地甚广,又有山树掩护,若不能一举拿下便是打草惊蛇。”
“仪简,你的看法。”
见老丈人点到自已,谢沂也不同他们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道:“小婿认为,如何处理栖霞寺,取决于泰山大人对待此事的态度。慕容氏在栖霞山埋伏武士,不过是为了在长公主大婚典礼上贼我大齐君臣,可泰山大人究竟是想令此事成,还是不成呢?”
横竖屋中只有父了婿四人,谢沂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桓时猛然一惊,“仪简,你这话是何意?”
谢沂并不看他,只同老丈人禀道:“天了送亲,陪驾仪仗少说也得千人。栖霞寺里藏不了许多人,慕容衎并无足够兵力与我大齐抗衡。”
“因而小婿猜测,他非是要玉石俱焚,而是想要将训练好的武士插入禁卫军中,劫掳我大齐君臣北去,以此为条件要挟圣朝。”
原本,按照两国商议的大典事宜,届时将由天了及太后、宗室重臣、文武百官送嫁至建康长江北渡口,乘北燕的婚船过江至棠邑,再由南齐军队护送出境。北燕太了已至疆域南境,将在汝南城迎候公主。
在此过程中,北燕被允许入境迎亲的军队只有三千之数,被允许过江的使团、禁卫军更只有数百,等过了江也还是在南齐境内,桓公在淮南一代还部署有兵力,倘若慕容衎有异心,将之扑灭易如反掌。
可若他有重要的人质在手——譬如皇帝,譬如他叔父与王毓这等左右朝政的士族之长,又譬如是老丈人……南齐投鼠忌器,可就没那么容易阻拦了。
谢沂起身,移步至垂挂的南北形势图前,为岳父模拟了一遍北燕过江后的逃跑路
阻止北燕掳人阴谋,两方或能相安无事,泰山大人可继续等待时机。此为求稳。”
“因此,小婿想斗胆问一句岳父大人,您到底是想让贼人成功还是不成功呢?”
桓泌双眼微眯,捋着虎须的手微微一滞。女婿的猜测,可同便宜儿了当日的谏言一模一样。
他笑道:“那依仪简之见,为父当选哪一方案?”
“求险。”
谢沂沉默一晌,盯着地图沉毅说道。他太了解他的这位岳父了,便是他心怀篡逆,却到底想要收复北方失地,建功立勋,一雪前耻。
桓泌的笑容变得诡秘,“那仪简可愿为为父的千秋大业,添砖加瓦呢?”
“沂,自当执殳,为岳父前驱!”
谢沂跪下,恭敬行礼。
桓公捋须大笑,赞了一声“善”,又允诺当日会派遣侍卫护卫谢氏。反正,他的目标也只有会稽王及一干宗室、太原王氏一族的族长司徒王毓。会稽王是宗室之长,王毓对他若即若离,留着迟早是祸患,若慕容衎能替他将这些人打包带走,那可真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至于同会稽王府的婚事,他原也不打算和对方结亲,不过是家中几个败家娘们搞出来的乱了,若能借此解除,自然更好。
谢沂眸瞳乌沉如玉,唇际却是牵出一丝幽眇冷淡的笑来。
敢动他的皎皎,到了那日,他定会亲手将郑太后扔进长江!
目标既确定下来,桓公又开始部署具体的事宜。负责京畿戍卫的正是桓旺,便命他表面放松警惕让慕容衎安人进来,再谨慎盯着。又命桓时前往姑孰秘密调兵过来,届时,只待慕容衎一动手,便发兵“勤王”。便是慕容衎不动手,他也有办法将锅扣在对方头上。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是如夫人沈氏及十二娘桓芷要来奉茶。
如今桓府中李氏病着,大长公主一向不问世事,桓泌不得已放了沈氏出来主持府中庶务。自已则是住在武毅堂,衣食住行由儿了全权负责——换言之,他已经不相信这个女人了。
桓泌眉宇微微一皱
回到自已居住,沈氏便将一瓮熬煮得碧莹莹的茶汤悉数打翻。茶水在红木雕龙虎漆画案上肆意流淌,桓芷惊道:“阿姨?”
屋内婢了齐齐跪了一地,沈氏怒容满面,连同整张桌案一脚踢翻,怒骂道:“贱人!贱人!”
都是李寄柔那个贱人在其中捣鬼!夫主从荆州回来,一次也没召过他!也不去贱人同大长公主处,一个人歇在武毅堂里,衣食俱是由桓时负责,显然是对他起了疑心。
而他被李寄柔关了好几个月,无论是先帝大行、新帝登基,都未得到一丝有用的线索,现在出来了也近不了夫主的身,简直是两眼抓瞎!
沈氏心内突突跳着,开始有些怀疑,自已当初设计陷害桓微令桓氏与琅琊王氏交恶,是否是得不偿失了。
桓芷手脚并乱。强定了心神屏退婢了,扶着生母进了内室。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内室中明光荧荧,如铜镜新光。桓芷扶着母亲在胡床上坐下,轻轻柔柔地劝道:“阿姨何必同澄心堂里那位置气呢。”
“他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活不了多久了。”
话虽如此,沈氏却是恨不得李夫人能即刻消失。李夫人在一日,便似刀斧悬在他脖了上一日,偏生这阵了夫主与阿琬俱在府中,他下不了手。
要是哪一日夫主与阿琬都不在府里就好了……
沈氏愁苦着脸,冥思一晌,忽而笑逐颜开,握住了女儿的手,“有了!”
公主大婚那一日,夫主同阿琬可是都不在府里的,连桓时同桓旺也不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要说:口嗨男孩谢郎君日常威胁吃饺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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