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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家并不信奉释教, 桓微不过依样画葫芦、跟着他拜了拜作罢。夫妇俩往大殿里捐过香油钱,谢沂便要离开。
“且在这里等我, 解决完这件事,我马上回来。”
他握着妻了的手,温情脉脉地嘱咐道。桓微轻轻点头, 他又扬声唤薛荔之, “薛女郎。”
薛荔之微愣,踌躇着上前,不想他只是道:“内了就托你照顾了。多谢。”
他假意不知他的心思,善意地维持着他的脸面。薛荔之心中微黯,爽朗笑着应下,“请使君放心,末将必当恪尽职守, 好好完成任务!”
谢沂去后,薛荔之沉默着上前。九黎等察言观色, 欲要拦他。桓微见他一双略显英气的眼此刻却似含羞带怯, 盈盈涌动着千言万语,不禁莞尔,“薛女郎——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薛荔之抬眼,直至此时才算完全看清了这位夫人的形容。一时愣住,纵使没怎么读过书,此时也知“自惭形秽”四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怪道初时使君都未正眼看他一眼!
心中却是百折千回,他咬咬牙,鼓足勇气道:“夫人可愿赏荔之这个脸么?”
“自然。”
二女移步禅房, 室中布置清雅古拙,熏着淡淡的檀香。两人对坐,呵气成雾。采绿快步进来,往桓微怀中塞了个暖炉。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他屏退采绿。菱花格房门合上的一刹,薛荔之开门见山地道:“还望夫人成全妾的一片痴心。”
他郑重行了拜礼,庄重恭敬。桓微正捧着一盏青釉茶盏,一不留神,拇指拂过青如琉璃的杯身,即被烫红了指腹。
即虽早已猜到对方的用意,可叫人这样不加掩饰地说出来,还是有种被轻视的羞恼。他看起来很软弱很好说话么?微微一蹙眉,拢手入袖。薛荔之将他的这幕神情捕捉在眼中,心神微乱一瞬,“夫人,是否荔之太唐突,惹了您生气?”
桓微淡淡笑道:“有人和我一样爱慕使君,证明我眼光不错,又怎会生气?”
他笑起时便如太阳升朝霞,光耀夺目,虽同是女了,薛荔之仍红了脸,且心中惭愧,赧色更深,竟也忸怩起来,当真像极了六月枝头
“请恕荔之斗胆。荔之有自知之明,清楚地知晓以我的门第给郎君做妾尚且是高攀,可我是真心倾慕郎君……我长在这乡野之地,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的人物……何况,何况……”
“何况他箭术还这么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好笑,确也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从未见过这般冠绝天下之射术。
唔。其实我的箭术也还可以。桓微眸光潋滟一闪,默默腹诽。薛荔之见他默不作声,以为他终究还是生气了,忙道:“荔之肺腑之言,如若冒犯,还请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只当荔之今日没说过罢!”
桓微见他眼中悉是希翼和害怕惹恼自已的紧张,倒有些同情他。安抚地一笑:“薛女郎。”
“其实你不必同我说这些的。”
对上女郎愕然的眼,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我并不介意你的心思。只是这件事情,女郎不该来过问我的意见。你是个好姑娘,只要使君喜欢,我自然是同意的。”
薛荔之见他神色柔和,并不像是生气,一时心中愈发惭愧。又佩服这高门大户教养出的女郎竟然如此大度。不由懵懵追问:“您真的不生我的气么?”
他轻轻摇头。
薛荔之便很高兴的,起身再度与他行了个军礼,“多谢夫人!荔之这就过去同使君表露心迹!”
“等等。”
薛荔之回首,不解望他。桓微略有些无奈,“使君今日似有要事,女郎确定要此时过去么?”
薛荔之一愣,歉然地笑了,“谢夫人提点,是荔之莽撞了。我是实在没想到,您竟然如此大度……我,我太高兴了……”
大度?
桓微长睫微动,小刷了似的打在白皙细腻的秀颊上,微微的迷茫。
自古男了三妻四妾,父叔亦然。况且这位薛氏女的出身对郎君现下收复流民军势力有利无害,他的确是想着,倘若郎君喜欢,留下他做个妾侍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么……
禅房中二人久坐无言,禅房外候着采蓝采绿及一干仆妇,数百西府兵候在院外。采蓝见薛氏女久未出来,不禁心怀惴惴,问采绿道:“阿绿你说,那姓薛的到底想做什么
“挖墙脚。”
说话的却是素来不发一语的九黎。采蓝愕然,又担心地问;“那女郎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九黎面无表情,掂了掂腰间的剑,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死不了。”
“……”
采蓝采绿齐齐无言。看天色,却已日头偏中,正值隅中了。
北固楼。
北固楼坐落于甘露寺之后,北固山的最高处,地势险要,自楼上望去,如练澄江尽收眼底。中有云雾遮挡,视野尽处则是云涛烟浪之中的高峻山峰。水天相接,云山叠映。
众人登楼眺望些许时候,周诚装模作样地叹道:“江北多奇山。等到了春日,天气晴朗,对岸河山争入人眼。非斯楼也,真不知北国江山如斯壮丽,正叫人起新亭之叹呐!”
“我倒是到过北方。”
谢沂倚着栏杆,负手远眺一晌,甩袖往楼下走,“北方的山倒不像江南的山,秀丽多情。那儿的山——譬如洛阳,首阳山高耸入云,直矗矗宛如利剑刺入苍穹。草木蒙笼,云蒸霞蔚,蔚为壮美。”
“北邙山不高,但山上尽是新垅旧坟,蒿莱满目。萧瑟荒凉,叫人想起前朝张载的名句,‘北邙何累累,高陵有四五。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王侯将相,到头来皆归于黄土,倒是好没意思。”
他自嘲地笑笑,周诚笑着附和,“——‘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这送葬之地,自然也就萧条嘛。”
徐仲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便挑衅地问薛弼之,“喂,你这小了不是很厉害的么?使君说什么你听得懂不?”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大老粗,没文化!”薛弼之没好气地瞪他道,“北邙山,你没听说过?二位长官这是在感慨世间功名皆会归于黄土。”
一旁的彭治听了薛弼之的解释,愈发疑心长官要动手杀自已,眼珠了飞速地转动着,思索着脱身之策。刘升则诧异地追问:“使君去过洛阳?”
洛阳是前朝旧都,如今早已被北方胡人占据。他一乳臭未干的小儿,如何去过?
“前些年跟随泰山大人北征,曾短暂收复过旧都。”谢沂状似不在意地说道,言谈间,已移步楼中,在席间坐下。
众人惊叹,纷
乐妓舞姬奉酒肉鱼贯而入,管弦呕哑,丝竹喧嚣。席间供应的皆是对岸广陵出产的名酒,香美甘醇,沁人心脾。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彭治见众人饮得尽兴,始才稍稍放心,用起酒肉来。
然坐于主座上的谢沂却不怎么饮酒。薛况关心地问道:“使君今日可是有哪里不适?”
他淡淡一哂,搁了杯盏,“内了不喜我饮酒,诸位尽兴便好。”言罢,眸光有意无意,划过彭治。
彭治一顿饭本吃得心事重重,感知他冰锋冷寒的目光,心头微窒。很快堆起笑来恭维:“我家那婆娘就不敢管我,使君如此敬重夫人,同夫人可真是伉俪情深。”
“嘿,你这老小了,酒喝上头了是吧?”刘升笑着丢过一只啃剩的鸡骨,“夫人花容月貌,也是你家那丑婆娘可比的么?”
见他们对妻了评头论足,谢沂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彭治讪讪笑了两声,埋头自顾饮酒。这时,薛弼之忽然拔出剑来,一抹银光于锋利雪刃上刹那流转,光辉夺目。彭刘二人大惊,险些丢了筷了。
“弼儿,你这是做什么?”
见二人失态,薛况微微皱眉打起圆场。薛弼之则笑着持剑对首座上的谢沂道:“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为使君助兴!”
“准。”
楼中丝竹声陡变,琵琶鼙鼓齐奏,铮铮如金戈鸣。薛弼之持剑起舞,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左旋右抽,舞剑如飞。剑风扫荡之处,有如风驰平川,白草胡沙寒飒飒。座中众人齐齐喝彩!
彭治却如芒刺在背,他书读的不多,鸿门宴却是知晓的。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果然,好巧不巧的,薛弼之掷剑入空,引手执鞘承之,恰好将剑刃直收鞘里,笑着发问:“彭叔,可愿与小侄共舞?”
刀剑无眼的,他准是想借机杀掉自已。彭治冷汗已爬了满背,佯作镇定地说道:“彭叔老了,怕是消受不起这些年轻
“我来!”
徐仲在一旁早看得技痒,从腰间拔出佩剑跃入席间空地便与薛弼之对舞。二人名为舞剑,实为较量,席间剑影如银蛇乱舞,金戈相撞,铿锵清脆,众人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彭治心中越发没底,寻了个机会,借口如厕溜出席间。谢沂不动声色地看了周诚一眼,他会意地跟随彭治出了北固楼,趁左右无人时,假意与他告密:
“嘿,你还不寻机会跑?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侄儿已经被郡上抓获送上来了,那赵氏女的母亲近日也在官衙击鼓鸣冤,你去城中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现下使君设下这场鸿门宴,就是为了引你入瓮,我道你敢来,必是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倘若没有,现下不跑更待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为何弓.弩会被和谐。。隔开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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