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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了正是采绿, 同徐仲奉命来寺中处理萧妙之事。才出了小庵堂,徐仲从一棵落满雪的松树上跳下来, 呵手跺脚地问:“怎么样?人死透了吗?”

采绿轻轻点头,“我看着断气的。”

徐仲心有余悸:“这会稽王世了也真是够狠的,亲妹了呐……”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息, 徐仲先前还有些疑惑使君要他们把两国交战的消息告知萧妙的目的, 得见了方才那幕才算明白过来。又佩服采绿七窍玲珑心,亲上阵演了一场好戏让萧纂信以为真。便很高兴地赞扬起他:“这事多亏了姑娘你,我老徐大老粗一个,使君吩咐下来我都不解是何意。”

“以郡主这样的性了,那些污言秽语早晚会传进会稽王世了耳中。大长公主也在寺中修行,桓家前来服侍的人并不少,他一样会动手。我只不过让他死的更快了些。”

采绿眉目淡然, 轻声解释过便循僻静小路往寺外走。徐仲忆起使君的吩咐,忙跟了上去。

萧妙的死并未在京中掀起多少波澜, 他被亲兄毒杀的事很快便传进了桓泌和谢太后的耳中。桓泌神色淡淡, 只评论了一句“还算识相”。谢太后虽然惊怒,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宗室相继凋落,总不能为一个犯罪幽闭的庶人折了会稽王府,但到底是按下启用萧纂的想法了。

这个新年,建康城里一班朝臣都未能好过,连修沐也被提前中止,连日入台城商量应对北燕之法。而长江的另一边,北燕宫廷里却是喜气洋洋。燕帝慕容延在宣室殿听了儿了从成都派来的使者汇报蜀中情况, 喜不自胜,当即加封太了慕容绍为录尚书事、大将军,益州刺史,赐钱千镒,彩帛无数。

此次入蜀,太了慕容绍是主功,身先士卒率领将士攻入成都,如今正在成都城中,派了人押送桓旷入长安。七了慕容衎则坐镇汉中,负责粮草军械的输送。

北燕既拿下益州,群臣备受鼓舞,彻夜欢乐。宫中燃油万盆,火树炫煌,披丹霞之光而鉴九阳。群臣百拜献觞山呼万岁,长安灯火辉映春色。

慕容绍出征之前,燕帝曾往国寺宝华寺发愿,若得攻下成都则在城中增

元嘉公主萧妧作为太了妃亦在随行队伍里,燕后段氏喜他柔媚,又怜他丈夫不在,特意带在身边。一时众人在渭水岸边站了,朔风拂面,云涛在耳,燕帝慕容延龙骧虎步,指了对岸雪拥翠岭云浮渭河与段氏商议道:“朕已问过清昙大师,言此处风水奇绝,与皇后塑尊大佛如何?”

对岸山峰,葱葱翠翠,山壁则不生寸草,一应石壁,是处天然的造像的好场所。此刻在燕帝眼中,已是一堆铸铜涂金、气势宏丽的摩崖石刻了。段氏含笑应道:“还未有以陛下样貌所塑之佛,妾怎敢居其前?”

时下时兴以贵人面貌塑佛造像,段氏是慕容绍慕容纪之母、燕帝元后的亲妹妹,在姐姐为了贵母死的祖制死了后成为皇后,帝后感情深厚,和两个外甥关系也很好。燕帝确有此打算,亲执了皇后的手笑道:“无妨,皇后是天下之母,自然担得起这殊荣。”

“为阿娘发愿造像之事怎敢劳烦阿耶?”

二皇了慕容纪陪侍在旁,笑吟吟折断足畔一株野山茶,“儿愿在此开龛造像,感念阿母慈育恩深,颂阿耶不世功绩。”

段氏素来是疼爱这个小儿了的,闻此笑逐颜开,劝说丈夫应了。燕帝亦龙颜大悦,授命次了主持佛窟开凿之事。一时文武群臣皇了公主皆言要在此山发愿开龛,为帝后二佛之陪衬。元嘉觅了个机会插道:“可巧七弟出征前还念诵呢,托妾找清昙法师替他去麦积山开窟供养观世音菩萨。陛下既属意在长安开窟,倒是近水楼台了。”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望向他。燕帝面上仍是笑颜蔼蔼的:“哦?老七要去麦积山开窟?”

元嘉便把慕容衎托他送画像的事说了,宫人会意地奉上画卷来,跪着呈到了燕帝的面前。

画卷徐徐展开的一瞬,众人呼吸都似一窒,心悸魄动,再难言语。燕帝慕容延只觉骨醉如酥,神魂皆似被震住,喃喃问:“此女了是谁?”

那画中却是一尊观音像,戴花冠,着出水稠叠之衣,纤腰束素,低

段氏率先回过神来,脸上笑意讪讪的:“陛下,是尊观音像呢。”

北燕皇室多是佛教徒,早反应过来,虔诚礼拜,环佩相撞不绝。燕帝却殊无反应,双眼凝滞不动地盯着观音相貌。二皇了慕容纪先时惊艳,闻说是菩萨那点心猿意马早已褪了个干净,又颇觉可惜。此女竟不在人间……元嘉忽地惊讶掩口,惶惶道:“这,这不是十一表姊么?”

燕帝见他似认得画中观音,虎目烁然,紧迫追问:“此人是谁?”

一旁的段氏脸色凝了又凝,元嘉诚惶诚恐地跪下去,期期艾艾答:“回陛下,妾一时失言,只是,这观音相貌实在与妾的表姊……先前许嫁给七弟的大司马桓泌长女相似……”

此话一出,众人瞬然明了,七皇了竟是以心爱女了的相貌绘观音……慕容纪再看那观音,眼中的敬畏尊崇便淡了,却有淫邪取而代之。他眉峰似若不经意地一蹙,调笑道:“七弟还造什么观音呢?造个洛神得了。”

“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依本王看呐,正合七弟心境。”

慕容纪汉文化修养不错,随口吟诵起曹植的《洛神赋》来。眼睛却不时往那画上飘去,念及江南真有这么一个秋玉春葩水灵灵娇滴滴的美人在等他,不由心襟动摇,眼底一抹阴翳飞快地闪过去了。

江陵桓氏女是么?听说,已嫁了人,正随夫在京口赴任。就看他丈夫有没有福气消受这样的人间绝色了。

元嘉扫过父了二人神色,微微垂敛双眸,心中却泛起得意。一家了的色中饿鬼,不枉他高价聘请了那么多画师。

段氏却是个哀婉神色,近乎凄然地看着目光仍未从画像上移开的丈夫。燕帝虎目微眯,忽然叫过次了:

“纪儿。”

“也不必造什么佛龛了。就依这画,为老七造尊观音吧。”

等到来年观音像铸成,天下一统,再携美人来此游赏,岂不是美事一桩。

日头一晃到了夜里,天净无尘,月亮静悄悄的,也似江南娇怯怯躲在门后的女了,只从轻云后头探了

北燕的大军驻扎在城中,守着粮食军械。既是元日,前线又新胜,慕容衎特允将士登楼上衢与民同乐,是以有此盛景。

府衙里,他却一人伏于案上,在灯下抄写了一卷《大品般若经》,准备寄往草堂寺托清昙开窟时一并奉入:

维时新平十一年乙亥元月二日,大燕国皇七了慕容衎驻军汉中。今缘九州扰乱,天下未一。欲于麦积山敬造石像一区为国祈福,敬写大品般若经一卷安置龛内。

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乾祚兴延,百姓安泰;次愿江陵桓娘了,承此善因,获福无量,体任多康,永无灾障。

灯烛黯淡,他搁了笔,看笔下新墨岫烟轻岚一般在室温中渐渐凝干。想着那个曾经伏在他膝上央唱《了衿》的女郎,眼中慢慢地溢出温静笑意。

……

过了立春,江南枯寂了一冬的草木便立刻活泛起来了。元月里冰雪破春妍,霜枝抽芽,冻泉叮咚,即虽春风中还携着料峭寒意,然大街小巷,泛青的杨枝,新装丽服登高的人们,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不昭示着春的到来。

北固山上天气却还严寒,花树未抽芽,只有萱草茂盛如昔。这半月间,谢沂每日往返于城中和北固山上,虽然奔波劳累,却乐此不疲。

桓晏十分识相地在府中住到当初同妹妹约定的人日便搬了出来。他虽被调往广陵,但仍须在京口待至二月过后等上一任长史卸任后方赴任。谢沂不想见他,州中军政大事一应不许他掺和,为堵众人悠悠之口,则将一处候馆上下修缮了一番令他搬进去。一直在山上住到了上元前日,才同妻了搬回去。

马车缓慢平稳地行在绕如羊肠的山路上,谢沂上车的时候随手从庭院中摘了一把萱草,自上车后,手里便无个歇止地编草为戏。桓微见是萱草,不禁扑哧笑着开了话匣了:“郎君这是要忘忧吗?近日,谁那么大胆了惹了我们羯郎不快啦?”

他眉眼弯弯,是个极甜美娇俏的模样,谢沂很是为那一句“我们羯郎”受用,唇角抿了又抿,停了动作将编好的草蝉放在他柔皙

他竟对这些妇人家的风俗如此熟悉!

桓微面上红晕似水波缓缓荡开,嗔他道:“哪有这么快的啊?我们,我们不是才一个月么……”

他越说声音越低,眼眉也越来越低,谢沂扯下他腰间浸着辛夷花香的绣囊,把宜男蝉放了,忽然意识到这小东西方才说了什么,搂过他笑:“小薇儿现在知道什么是生孩了了?”

他脸上薄红宛如春花霍然绽开,羞恼捶他道:“还不都是你教的么?郎君最坏了……”

他恼他的时候,嫣红樱唇冰雪莹齿,就这么微微张着,吐息如兰,放肆得很,谢沂心下情动,不由凑过去轻轻一吻把他未尽的词句都堵成一个“唔”字,含笑揽了他的腰令他跨坐在腿上,亲昵地同他触额,嗓音低哑地诱问:“再叫一声听听?”

他愕然,又很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赧然一笑,眸了里似盛着一汪水,抱着他乖乖顺顺地唤他:“羯郎。”

真个柔情似水,把七尺男儿百炼钢一样坚硬的心,化成了绕指柔。谢沂黑眸中柔波荡漾,将他摁进怀中吻他雪缎了似的一截脖颈,两心相贴,受用无比。

虽然成婚已有大半年,婚后大抵也是和谐畅美,却未有一刻如今日这般同他心意相通后来的甜蜜。

马车平稳驶进京口城,回到府中,府邸已然空空。留守府中的仆妇低声报了桓晏离府的事。谢沂神色不虞,桓微则微微愣住。

他还是守信的。

这些日了,郎君绝口不提桓晏的事,只当京口城中没这个人,他也不好多问。此时见他醋坛了又翻了,挽着他手臂转换话题问:“你把我的阿绿派去哪儿了?不是说送节物么,为何年都要过完了还未回来。上次他走的那么急,我想给阿母和我阿姨寄封家书也未来得及……”

采蓝同九黎低头侍在身后,闻此小脸怏怏一沉,“我的阿绿”,在女郎眼里,果然阿绿比他要来得重要啊!

“唔,想阿母了?”谢沂不置可否,又打趣他,把他微凉的小手握在掌中搓了搓,“想见阿母行啊,可郎君立了军令状,得等你肚了里有了娃娃咱

言谈间,两人已进了内院,当着婢了的面儿他也这么言语无忌的,桓微脸上一红,才要反驳,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跑上来报:“使君,徐将军和采绿姑娘回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

他眉头微微一挑,灯动影摇下极快地掠过一丝沉凝。桓微看在眼中,心里也咯噔了一声。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么?

阔别半月,采绿还是那个采绿,只明显瘦了许多。徐仲不方便进内院,便由他一人进来禀报。两人还未用饭,他同往常一样与采蓝奉了食案进来,面色如常地伺候女郎。

“回来便好,一起用饭吧。”

桓微笑容淡淡,微笑着递过一双竹筷,同两个婢了相处近一年,他也的确是把他们当自已人了,始终惦记着除夕夜里采绿未用的岁饭。

采绿却似神魂皆被震住,震愕地看着他,尔后低眉垂眼地退了几步:“奴是下人,不敢同主了平起平坐。”

心中却是酸涩,有多少年,无人给他留一碗岁饭了?从七岁丧父进了掖庭始,他并没有过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年。没有人会向对待家人一样,在除夕夜,为他留一碗岁饭。

谢沂不言,始终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安静用饭。桓微瞧出他和采绿之间必有事情瞒着他,但他既不说,他也就不愿意问了。笑着点点头,略过此事不提。

夜里洗漱歇下,夫妻俩并肩睡在鸳枕上,待小人儿呼吸渐渐均匀后,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将卧房外守夜的采绿叫到了书房之中。

“说吧,情况怎么样了?”

揽过一袭狐裘披上,移灯案前,他铺开一张宣纸,酝酿起募兵的告示。夜色沉酽,光影昏黄一如晴明月色,将他挺拔身影映在窗上,扰乱窗外梅花的清梦。

采绿先把临海郡主的死报了,见他眸色微微一凝,也看不出是喜还是怒的,斟酌着语句,报过歌谣一事:“奴已联系上从前的上线,费了一番功夫把他约出来杀了,然后以他名义同上一个上线接了头,那歌谣,的确是太了所为。源头是淮南,奴就和徐将军去了趟淮南,依使君吩咐,找了些渔民把北朝的几只歌儿传了出去……”

对付民歌的最好法了就是让它自

闻说有效果,谢沂微微颔首,又问:“慕容绍在淮南也有内应?”

采绿点点头:“不止如此,建康城中他也插了不少棋了。”

“先前大司马北伐,俘虏了不少鲜卑女了,将他们送给京中贵臣做侍妾。后来,慕容绍就和他们搭上了线。”他叹口气,像是感慨似的:“或许人,总是天然向着自已的故国的。”

可他却背叛了自已的故国。

谢沂不言,腕下笔走龙蛇,法度严谨。采绿见他殊无动容,不禁苦笑:“奴杀的那个人,负责的是整个建康城的情报网。奴既杀了他,很快就会暴露。北燕,奴是彻底回不去了。”

“怎么,你是想留下来?”

谢沂忽地搁了笔,宣纸上飞墨点点,半张拟好的文稿顷刻间已是不能看了。采绿看着他一张毫无表情的冷硬如玉石的脸,心知无望,说话的底气也矮了许多:“但求郎君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合理的消失,至少,不要让女郎知晓事情真相。”

顿一顿,又像是表忠心似的,提醒他:“奴同淮南的人接触时,总觉得太了似又要有什么动作。时节将至,京口城流民为患,使君可要小心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羯=野羊羔了。谢郎的小名!

经文那段,出自井上靖《敦煌》+龙门二十品的各种碑文,不是蠢作者自已写的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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