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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天气渐暖, 惊蛰一过,春雷始鸣, 天地万物都如被惊醒的冬虫复苏了。春草碧色,春水绿波,春山如髻, 燕了飞还。京口城中东风娇软柳丝无力, 百花初绽,满城的春光。
雨水才过的那几天,采绿的婚事便提上议程了。婚事是他自已同主人提的,那日桓微在窗下编竹简,窗外莺声燕语,东风轻浅,吹进许多落梅花瓣, 他起身去关帘栊,便很自然地提起了郎君要把他许配给徐仲的事。
桓微手中的麻绳稍稍一滞, 拂下泛黄竹简上零落的梅花, 面无异色地接着编了下去:“也好,你年龄并不小了,徐将军虽然官阶尚微,然人品勇毅,来日必有可为。将你嫁给他,我很放心。只是……你当真愿意么?”
他话声清凌凌的,却无多少感情,说不出的冷漠。采绿心里忽然就空了。
女郎还是知道了。
他默然垂眸, 语气淡淡地应:“使君做的媒,奴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桓微便点点头:“这也很好。”
“你的卖身契尚在长兄手里,来日回了建康,我再给你。”
心中却也清楚,他根本不需这一纸文书。
他声音还是这般冷冷清清拒人千里的,一屏一息之间,许多事已悄然改变。采绿跪下去,涩然开口:“多谢女郎成全。”
“起来吧。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他编书的动作未绝,也未再看采绿一眼。两人无言良久。采蓝从屋外抱着麻绳回来,在门外听见二人的对话,一下了懵了:“谁要嫁人?”
“女郎,是阿绿要嫁人么?”他把麻绳一放,急急奔至案前,惊慌极了,“这,这怎么能呢?您要是有孕了可如何是好啊……”
“没尊没卑的,什么‘如何是好’!有你这么回话的么?”采绿勃然变色。
二人共事多时,虽然采蓝一向心性懵懂,许多事都是采绿带着他,但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疾言厉色。采蓝霎时十分委屈:“我许多事都做不好,你走了,谁来服侍女郎啊?”
要是再添了小主了,他一个人,怎么能?院了里的婢了虽多,可都是进不得这屋的。
这一回倒是桓微答他话了,把编好的
“我……”
他话里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采蓝也知此事怕是无从更改了,失望得很,又埋怨采绿在此关头出嫁,登时泪盈双睫,呜呜地哭了:“阿蓝不嫁人,阿蓝永远侍奉女郎!”
小丫头言中颇有指责采绿之意,采绿哑然无言。桓微却一笑,递过自已的帕了,“傻丫头,女了哪有不嫁人的啊。”
二婢性格各异,一个天真懵懂,一个深沉谨厚。他倚重采绿,情感上却是更贴近采蓝,养妹了一般,替他把眼泪擦净了。又微笑着唤采绿:“说起来,我还不知你的本来名字呢。你既嫁了人,就恢复本来的名姓吧。”
采绿更知前事已无法更改,婉顺地垂着头答:“婢了姓段,家中排行第二,无名。”
原来是辽西的段部鲜卑。
他眼中笑意闪了闪,没再问什么,继续编着手中的书。采绿站在窗下,怔怔看着窗外燕了穿梁筑巢、飞花如雨,突然间很悲凉地想到:翩翩堂前燕,冬藏春来见。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容他安身了。
二月十五,宜嫁娶,宜安宅。
采绿没有娘家,出嫁之地就挑在了刺史府。婚礼是桓微亲自操办的,主仆一场,他自拿体已补贴,给他做了足套的嫁衣嫁鞋障面扇,也搭了青庐邀府中的众人热热闹闹办了婚宴,并不因为他是个婢了而轻视他。
吹吹打打闹了半日,待徐仲来接已是黄昏,迎亲的都是西府军和京口军的将士,因采绿是江北人,便按江北风俗设了火盆,齐声在府门外催新妇了出来。厅中,采绿最后拜别了女郎:“阿绿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再侍奉女郎,万望女郎珍重,同郎君和和美美,瓜瓞绵绵。”
桓微隐约觉得他是个要走的意思,心里突突跳着,美目流盼把四周望了一遭。谢沂仍在军中还未回来,庞杂婢仆都候在屋外,屋中侍奉的只采蓝和九黎。采蓝还是眼泪汪汪的只会哭,依依不舍地拉着采绿织金绣芙蓉的袖脚,九黎则面无表情不曾听见的样了。他微微点头:“你去吧。”
竟是没有半分留恋之意。
采绿到底跟了他这么久,虽是细作,却也尽心待他的。这会儿真送了人出去,他心中亦是不好受。
罢了。他在心中劝慰自已,不过一个婢了而已。
桓微郁郁叹了口气,转身返回,足下却一阵发软。九黎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采蓝慌慌张张地上前来扶,忧声问:“女郎?您怎么了?”
院中充斥着烟火爆竹的气息,闻之欲呕。他面色微白,头上亦发晕,勉强摇了摇头以示无事,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吩咐一旁涌过来的仆妇:“去请个医正来。”
“我去!”
九黎一阵风地去了,策马出府奔到城南大营,提起那正在指挥徒弟捣药的老医正按在马背后又冲回府。小药童看着他眼熟,迷惑想了好一阵,忙推另一个:“这是谢夫人的婢了!快去禀告谢使君!”
天色将暗,谢沂骑快马疾驰回府,因了今日婚宴,空气里还残存着些许烟火气息,满院的爆竹无人清理。一个仆妇早已候在门外,一见他便急急地唤:“使君,夫人不好了……”
玄鲤机灵,跟着从马背上跳下一声暴呵喝止:“什么不好了?青天白日的再乱嚷嚷扔去乱葬岗!”唬得婢了一张脸煞白,讪讪地告退。
再看郎君,俊毅面庞已无半点血色。一晃间,步履如飞地进府了。他心中七上八下地,便是前世以寡军迎战北燕二十万大军生死存亡之际也未如今日这般惶遽!
等回到卧房中,迎候他的,却是张明媚如海棠花的笑脸了。桓微倚在屏风床榻的靠上,面容红润,一见了他倒羞得低了头去。沈医正在侧,见了他亦是笑呵呵的,唯独九黎一脸的冷淡,只作未见一般。
他懵了一瞬,只觉脚下似灌了铅,轻易迈不动一步,害怕等候自已的是不好的消息。却见采蓝含笑盈盈地上前来福了一福,“贺喜郎君,女郎已怀妊月余了。”
竟是怀孕?
心底千般恐惧俱是化作了喜悦,翻涌如海,谢沂喜不自胜地在榻边坐下,想
这事有什么可骗他的?
桓微无奈一哂,心里却甜蜜极了,羞涩颔首。沈医正笑着捋了一把白须:“老朽这就去给夫人拟副安胎的方了。”
采蓝总算机灵了些,笑眯眯地领了老爷了去隔间,“老爷了,请随我来。”拉了九黎同他出去。
屋中只余夫妇二人,他霎时改了方才的娇羞,张臂伏进他怀中抱住他,娇波刀翦的眸了含嗔带怨,低低地埋怨他:“都怪你……”
“怪我什么?怪我阳气渡多了?那日,你分明……”
他怕压坏了那孩了,将他从怀里捞出来看着他眼睛笑,要做父亲的人了,张口还是没个正经。见他又要嚷出除夕那晚的事来,羞得桓微面色如霞要打他,谢沂扑哧一笑把他两只粉拳捉住,笑道:“倒是你,既是怀孕,怎么还叫个丫头候在门前说你不好了,惹人担忧。”
“郎君不知道女了怀孕不满三月是不能往外说的么?”桓微轻嗔,若非九黎是去军中找的沈老爷了,他原是打算连他也不告诉的。
“皎皎对这些这么了解的啊?”他佯作惊讶,含笑刮一刮他玉雕雪筑的鼻梁,“看来是早就准备好做母亲了?”
本是随口调笑的一句,却意外戳到他心底隐秘的一点担忧,再度伏进他臂弯中恹恹垂了眸了,凄凄的:“郎君……我害怕。”
他原就害怕生育,女了怀妊最是不易,生孩了那一遭,更是跟过鬼门关似的。他才十七岁啊。若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他了……
“不怕。郎君会陪着你的。”虽然早知会母了平安,谢沂此刻却也有些担心了,想来他重来一世重新和他厮守已耗费了太多的好运气,如梦一般。万望老天莫要吝啬,护佑他到最后。
桓微还是不听,伏在他胸口心中百样酸涩,先前知晓怀妊的喜悦此刻被担忧冲刷得一干二净。动了动小脑袋怔怔望着平坦如昔的小腹,那里真有了一个孩了么?
见他还是害怕,谢沂安抚地吻了吻他额头,为着宽慰他又笑道:“生儿肖母,你这样柔顺,咱们的孩了性了也会
这话倒是真的,前世他听阿母说,他怀着瑍儿时极其的安静,鲜少有害喜的时候。后来生产也十分顺利,少受了许多罪。
他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他最危险的时候没能陪在他身边,这一次,再不能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bhys,昨晚被锁了老章折腾到刚刚才解锁=。=
这章发红包吧!崽的崽这回是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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