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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声沉闷车轱辘碾地声响起,康君立才侧身望来。那领命而去的兵士此时正气喘吁吁地跑来,抱拳说道:“启禀康公,十车黄沙已至,请令示。”

康君立目光越过那数十车黄沙,瞧着不远处的街道。一众百姓前拥后推,开始往此处涌来。而那长街坊道上,阁楼里,酒肆中,街坊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往此处看来,想一探究竟。

虽说有人提前“释疑”,却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他们此时只想听康君立一言,来解开心中的疑惑。康刺史一夜未眠,精神有些恍惚。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是异常坚定地回望这众淮幽府百姓。

那领命兵士见康刺史未有下令,便想自作主张驱散人群。不料被康刺史察觉,一把拖拽到一辆马车后,并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康刺史这才翻身一跃,抬脚踩在身旁马车车沿,再双手一撑爬上了马车车顶。好在车内被黄沙堆满,轻微晃荡后便稳稳当当。那车下一队兵士生怕康刺史坠下,连忙围拢过来。

而那一众百姓,皆是翘首以盼,等待着康刺史给他们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康君立伫立马车厢顶,手按腰间佩刀,目光扫视众人。深呼吸一口后才朗声说道:“昨夜之事,让诸位受惊了。”说完便抱拳俯身拘礼,半晌后才抬起头来。

当他再次望向这一众百姓,每个人脸上的疑虑皆如坚冰遇沸水,开始缓缓化开。这一句打头,算是安定民心。康君立又继续说道:“何公殒命,我暂代之。若有贤能,定当辅佐。”

这一句又将昨夜情形进一步具象,何泰乎确实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没人关心。从这一刻起,便是康君立掌舵,而后两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这众百姓却是没有听进去。

他们自然明白,这不过是这位彼时校尉,如今刺史的谦逊托辞罢了。康君立矮身拥有撑住厢顶边缘,毫无架子地坐在了马车厢顶上,面容温和。

他深知刚才一番言语已让人心安,若是继续摆官阔架,定会让这众百姓生出嫌隙。往后的岁月,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麻烦。他这一坐,着实将百姓的心给坐踏实了。

一众面容紧绷的百姓街坊,脸上开始荡漾起一丝笑容。他们恍然大悟,这还是能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康校尉。是那会给小孩买蜜饯,会帮老人家干杂活,会随口与小贩攀谈的康君立。

他没变,他还是原来的他。

横亘在双方之间的猜忌,自那数十车起,在这一坐而终。康君立用实际行动,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威局。这时人群之中有人贸然开口笑问道,“康军爷,这些马车用来作甚?”

这本就是一句无心所问,却是这一众百姓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一波已平却又荡起涟漪,康君立扯了扯胡须,扣了口眼角,将一坨眼屎弹了出去,落在一名兵士身上。那兵士连忙拍打,假装嫌弃。

康君立一脸歉意笑容,望向那名兵士。才掸下眼屎的兵士,连忙摆手示意无事。这一出“插曲”,逗的在场百姓和其他兵士纷纷开怀大笑。

既然已有垫场,那这话语说来,想必大伙也能欣然接受。康君立抬脚踩在马车厢沿,一手随意靠在膝盖上,挤了挤眼睛大可个哈气,才不急不缓地说道:“狭路十里巷那,昨夜拼杀死了几个,这不拉点黄沙掩埋,免得让诸位担心不是?”

说完还打了个哈哈,意在顾左右而言他。一众百姓被刚才康君立一出“瞎闹”给逗乐,已将那好奇心思淡忘,此时康君立的随口胡诌,他们也得过且过,欣然受之。

待康刺史抬手一挥,一众街坊百姓便一哄而散,还听见有人嘟囔,“我就说嘛,昨夜就是数十人的械斗,没啥大事。就是声大了些,你看你多心了不是。”

“是了是了,康军爷还是康军爷,想来他当刺史,我们的日子岂不是会好很多?有点小期待啊。”

“赶紧走啦,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张二婶的席咯,据说那新姑爷乃是十里八乡的名望读书人,还不赶紧去长长眼,也给你家闺女留个心。”

“看你说的,我家闺女才多大岁数,瞎操心不是。”这一众百姓闲话家常,拉拉扯扯的走远。待那长街恢复井然有序,才让康君立暗松一口气。

他连忙跃下马车,一挥手将一众兵士围拢过来,吩咐道:“一车两人,将黄沙倒在小道上。先用马车踩踏实了,再走人,明白了吗?”

一众兵士齐声领命,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让康君立着实体会了一把为官不易。身在其位,当然谋其政,但这官民相处之道,还需要细细琢磨。这刺史之位,确实没那么好坐。

这边康君立指挥着一众兵士忙的不亦说乎,另一边那冷姓少年骑着沙狮,着急忙慌地往淮幽府城奔来。当然,他身后的淬鸦谷危名虎,依旧紧随,保持着一个“暧昧”的距离,紧盯这一人一狮。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有一人披头散发,手持一卷糙纸,正在细细看来。只见他猛然起身,将那糙纸重重掷于地面,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刘又欠,这等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那伫立一旁的老太监,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任由此人怒意横生。待这一通火气消散,披头散发之人才慢悠悠地望向那老太监,随口说道:“最近明月楼有何异动?”

老太监扑通一声跪倒,俯首贴地道:“启禀国主,明月楼内有一名纳兰爱将身负重伤,他最近日日前往探视,并未有异样。”

“哦?竟有此事?你且细细说来。”那披头散发之人似是来了兴趣,又躺回卧榻之上,翘起脚闭目养起神来。

老太监自然是那王痒王总管,他此时怎敢怠慢,忙不迭地回道:“据说这小子不过十四五岁,武功了得。还于都城外斩白蟒饮蟒血,又牵扯进了城北‘半截面摊’血案,被零陵那丫头绑在身边。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待送回明月楼时,已是昏迷不醒了。”

“零陵?天狱司柳轻眉的爱将?她为何会参与到‘半截面摊’血案中?不是一直坐镇天狱司,不问江湖事吗?”披头散发之人有些疑问,却只是开口,未曾睁眼。

王总管思量再三,还是不得不继续回答道:“老奴不知,据说高统领也有意参和,被挡了回去。”这一手拖人下水,实则为了自保。因为这李存勖迟早会知道,若是有所隐瞒,恐怕便是欺君之罪。

“高承英?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且退下吧。”披头散发之人抬手一挥,王总管便起身后撤,待临近外门时才转身离去。

待王总管走远,床榻上披头散发之人才喃喃说道:“都已经按奈不住了吗?朕倒要看看,尔等能翻出什么风浪。”

此时在明月楼的密室中,纳兰正望着寒玉床上昏睡的顾醒,若有所思。从零陵那情报来看,此人或有墨野有诸多关联,但却不知是在孤啸山庄还是到了都城之后。

此时零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绊住,实在脱不开身。而墨野也是守在密室门外,寸步不离。纳兰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心绪,那远在青霞镇的两人,不知此时事情进展的如何,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别样的惊喜?

亦或是给此时端坐于庙堂之上的人,带来更多的“意料之外”。那心绪中的两人,此时正倒在青霞镇的一处破败民舍内,一人身负重伤,一人冷眼婆娑。他们最后的希望全都压在了冷姓少年身上,等待生的希望。

冷姓少年此时已奔至北城门外,从沙狮背上一跃而下,便要闯入淮幽府城。守城兵士并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此时来闯,定是敌非友。长戟一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冷姓少年面色焦躁,这下被挡,更觉不安。但碍于此时形势,只能稳定心神,从怀中摸出一名令牌道:“我奉天狱司柳司首令,有事急寻康刺史。”

守门兵士瞧见那块令牌,再听他言语,不敢怠慢。便对左右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小哥随我来。”冷姓少年抬脚便跟了上去,那只沙狮识趣地趴伏在地,也不跟随,开始打起了盹来。

这名兵士全程参与了昨夜的兵变,对都城来使柳轻眉印象深刻,此时少年拿着令牌前来,定是有急事相求。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待着来人往城内奔去。

而那尾随而来的危名虎,眼见城北门防森严,未免暴露行踪,便趴伏在一处缓坡上,等待夜幕降临。他只为寻找一件东西,不愿生出事端。因为那淬鸦谷寒鸦,还在等他携物归来。

这边冷姓少年疾步紧跟,不多时便来到康君立面前。那兵士禀明来意,便返身离去。冷姓少年昨夜亲眼目睹康君立英姿,本就心存敬佩,此时离本尊如此之近,竟是有些激动。

康君立细细打量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黝黑,许是多日奔波的缘故,身上沾满血污,定是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而他手中令牌干净如新,不似抢夺而来,一番思量后才开口问道:“小哥,寻我何事?”

冷姓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抱拳道:“恳请康刺史救命。”此言一出,在场皆是一惊。他们刚刚才平息了一场内乱,莫不是哪里又生出了事端?

康君立双手扶起冷姓少年,关切问道:“柳司首可是遇到了贼人?”冷姓少年七分真三分假地将这一路经历娓娓道来,自然将两方冲突隐去,只是说又一名自称危名虎的淬鸦谷来人,对他们下了杀手。

康君立听完双眉紧锁,立刻呼来一人,“你带一队人,带上干粮饮水和草药,随小哥走一趟。”冷姓少年千恩万谢,心中敬佩之意更胜。

待抱拳拜别康君立之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若此间事了,我能否得您首肯,如伍从军?”康君立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的莫名其妙,便随口答道:“若是不嫌,尽管来便是。”

冷姓少年千恩万谢,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殊不知,当他入伍从军后,后唐便开始了烽烟四起,内忧外患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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