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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盘“洛阳棋局”,入局者众,历经数十年,也到了该落子分胜负的时候了。
只是当初布局之人,已经悄然远去,留下的不过是后来者据势的随机应变,凭添了诸多变数。此时九渊风云变幻莫测,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唐庙堂和江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承英骑着枣红骏马,走的优哉游哉。她并非觉着胜券在握,反而是有些隐忧。
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来自无量城的鸠摩,此时正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地的扬名山等待机会,但此时机会依旧未显露苗头,这才让她陷入局促不安的境地。
高承英下意识地甩动着手上的马鞭,枣红骏马轻轻喷着鼻息,或是在担心一不小心惹主人不悦,那马鞭便会重重落在马臀上。
高承英突然一夹马腹,扬鞭重落。枣红骏马一阵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后便甩开四蹄开始狂奔起来。高承英身后亲卫也随之而动,看来已是默契非常。
高承英不知为何,突然下定决心。自担任禁军统领以来,经历多少事后总觉出一个道理,那便是当断不断,其后必乱。不管这盘“棋局”中其他人怎么打算,高府定要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
黑夜中的点点月晖汇聚成河,倾斜而下,照亮了远去的路。高承英已然没了退路,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便会万劫不复。
因为,这也是阿耶的期望。这也是救出阿娘唯一的办法。
她并非毫无感情之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和倾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卸下防备后,对着虚妄袒露。
这也许就是身为嫡长的悲哀,想来若是像潜展那样,或许会活得快乐些吧。
但这一切从即刻起,都将逐渐终结。因为,这座庙堂,到底会属于他们高家,还有高家现在“抛头露面”的所谓家主,也将被他踩在脚下。
这也是高承英最放心不下的一个人,高云仲。这位无论长相还是谈吐都与阿耶一般无二,但却不是阿耶的人,已经不甘心只做“提线木偶”,他要挣脱束缚,反客为主。
虽然跟阿耶无数次提过此人不得不防,但阿耶却总是笑笑不说话。人世间哪里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不过是有人刻意营造出的幻象罢了。
但高府真正的家主,需要躲在暗处运筹帷幄,这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暗棋”,也是向死而生的希望。若是这次起事失败,那么高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那高云仲,真会甘心当一个替死鬼吗?
高承英有些心烦意乱,不觉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胯下枣红骏马又是一声嘶鸣,有些困惑,奔跑的更快了些。当高承英遥遥望向扬名山巅,仿佛瞧见一人迎风而立,意气风发。
但当她回望已是渐行渐远的都城洛阳,似乎也瞧见一人,在深宫高台之上,凭栏远眺,等待着久违的血雨腥风。
高承英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却还是不自觉地望向身后那看不透的洛阳。
…………
东都洛阳,紫微宫,正英殿外。
夜风坠月流觞,带不走的只有愁然的过往和如今的满目疮痍。
彼时晋王李克用三子,如今的后唐国主李存勖,身穿明光甲,腰佩斩仪刀,迎风而立。当他目光远眺时,仿佛与人目光交汇一般,闪过一丝复杂情感,却并未再有半点真情流露。
太监总管王痒立于李存勖十步开外,双手拢袖,躬身候命。
不久前刚接到线报,后唐周遭郡县地方官吏,满门被屠。那些已被后唐笼络的江湖门派,也惨遭毒手。李存勖知晓这个消息后,并未有太多情绪,只是吩咐王痒将驻军聚拢,以应万全。
李存勖不愧为将帅良才,虽卸去甲胄多年,但当他再次披上明光甲的时候,亦如当年意气风发。只是当年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逝的拭,过往总会凭添几分唏嘘。
既然这盘棋局已经临近终局,那么便孤注一掷,拼个你死我活。
太监总管王痒前来呈见李存勖时,“顺道”去了两个地方,见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明月楼主纳兰,王痒想知道,他是否也身在局中,该如何行事。
但纳兰并未有任何异动,楼中精锐也按部就班,并未受任何影响。此举让王痒好生迷惑,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之间说到底是“互利”的关系,利益共享的同时,也是互相利用。
纳兰站在二层楼上,低头望着别院中踌躇不前的王总管,率先开口解惑,“王总管,大可放心。既然当初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在如今再行他事。”
王总管闻言默默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纳兰摆手笑道:“王总管,尽管复命,此事明月楼不会插手,当然也只会袖手旁观。”
王痒听完这句,才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
王总管走后不久,儒老才从一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欲发问,便被纳兰开口打断,“稍安勿躁,不过欲擒故纵罢了。”
“楼主您的意思?王痒定然不会全信?那么国主李存勖那边又当如何?”儒老还是有些不放心。
纳兰并未直接回答儒老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我交办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儒老随即躬身道:“都办好了。”
“我很好奇,李闫韵瞧见那颗人头之时,是怎样一种表情?”纳兰饶有兴致地问道。
儒老未有任何多余言语,恭敬答道:“并未惊讶,只是差人收下了。”
纳兰顿时失了兴致,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往二层楼厢房中走去,撂下一句,“盯着高家府邸,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儒老抱拳领命,殊不知,身后已被冷汗浸湿。
纳兰其实在问出了一句的时候,已经料到儒老并未听命行事,而是将两名女子一并“完璧归赵”。这无可厚非,若是这局棋明月楼落败,他实在没必要跟着一起送死。
纳兰回坐桌案前,继续擦拭起了长剑,剑身寒光迸现,熠熠生辉。
儒老不敢继续逗留,快步向着门外走去,眼神越发阴冷。当他领命前往楼中暗牢时,并未生出异心,但当他将两名女子一明一暗送出明月楼后,便有了盘算。
很显然,这两名女子,知晓个中内情,同时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容不得儒老不信,当两名女子表明身份后,儒老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那手中举起的刀,只能缓缓放下,而且是不得不放下。
儒老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打算,这无疑违背了明月楼主纳兰的指令,但却不得不为。因为儒老已经看不透,那么既然如此,断然没有孤注一掷的道理,明哲保身并不为过。
两名女子并非只是口头承诺,同时也给了儒老一件信物,若是明月楼一夕崩塌,可来王府寻求庇护。儒老从袖中摸出一个古朴物件,乃是一头野兽的指骨,反复摩擦,心意难平。
…………
王总管走后,心中稍安,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五皇子寝宫,将得到的消息全数道出。五皇子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在帝王家,耳融目染,已然有了决断。
加之王总管此前有意拉拢,晓以利害,便也开始了慢慢谋划,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如今,时机已现,只是不知国主当如何?
若是事成,自然可以荣登九五,但若是事情败露……
五皇子面色阴晴不定,太监总管王痒却是成竹在胸。他深知国主李存勖的脾气,自然知道李存勖不会迂回,必然孤掷一注。到那时,等到多方皆是元气大伤,便可一举夺权。
五皇子安静听着王总管的话语,并未点头,亦未摇头。他心中还有另一番打算,那便是若是事情败露,便将所有事情一股脑推到王总管身上,彻底摸清干系。
所以,他不能承诺太多,这便是谋断。
王总管自然不知五皇子心中所想,只道这位皇子便是自己的傀儡,等到大权在握,便能呼风唤雨。
每一个人,动机都不单纯。
当王总管出现在李存勖十步开外,将获悉的情报全数禀报,当然隐去了与纳兰和五皇子暗中见面的点滴。李存勖已身穿明光甲,等待着。
王总管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虽有所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失态。好在夜色正浓,李存勖心绪不在他身上,并未露出马脚。
李存勖依旧远眺洛阳都城,沉寂良久后开口说道:“这大好河山,如何才能千秋万世啊!”
王痒听出了个中玄机,却是吓得噤若寒蝉。李存勖并未转身,却语调冷冽,“王总管,你说呢?”
王总管身未动,后背冷汗直流,却依旧强装镇定道:“国主英明神武,定能雄踞河山,千秋万世。”
李存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张狂,毫无之前的隐忍和遮掩,朗声喝问道:“王痒,那些贼子怎敢乱我河山?”
王总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却不敢再多言一句。
李存勖继续说道:“后唐疆域绵延万里,却还是看不到九幽风光,怒海的波涛汹涌,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策马狂奔,将九渊一统啊!”
李存勖没有继续理会王痒的战战兢兢,只是轻声感慨后叹了口气,也许他也有些无奈吧。作为国主,又太多无可奈何,有宏大抱负,也得先解决眼前麻烦再说。
所以,这一局棋,只能胜,不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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