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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所见轰然崩塌,与太平客栈的过往和期许的未来一起烟消云散。散落的残砖断瓦下,散落着一具具曾经鲜活的躯体,可如今只能这般无助地倒在此处,无人问津。
夜风轻拂,许是暴雨刚歇,带起了阵阵野草和泥土混杂的芬芳,还有被不断冲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太平客栈大门前的石狮子却依旧伫立,像两名尽忠职守的战士,守卫着身后的寸土,不容外人侵犯。
可惜,它们却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就连转头的来不及,就被人砍掉了脑袋。
“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两尊镇宅狮子,总觉得有些膈应。”蓝沁捡起地上的一把朴刀,快步走上前手起刀落,将两尊石狮子给削了去。可怜这两尊人畜无害的石狮子,未曾招惹任何人,却惹来弥天大祸。
恰如太平客栈中的那些寻常宾客,来时志得意满,走时凄惨难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死局。
站在蓝沁身后的李存进,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一片废墟,眼神闪烁,似乎仍有疑虑。蓝沁抬手将朴刀扔进了废墟之中,嘴里嘟囔着,“啧啧,脏死了。”随即转身一抬手,示意两名兵卒纵火烧掉这一切。
两名兵卒领命上前,却被李存进抬手拦下,“不急,再等等。”
蓝沁面露狐疑,却并未坚持,只是默默退到一边,眼神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这片废墟,似乎有着无法磨灭的憎恨。
记忆中的过往,在此刻重叠。蓝沁犹记起初到此处之时,太平客栈尚与寻常客栈一般无二,却是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远近驰名。彼时掌柜便是倾城夫人,但却无人知晓她真名,只道是她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那时的倾城夫人,已逾而立,却是风情万种,每日流连于酒客之间,神飞色扰。还有一人面容淡雅,于账台处扒拉着算盘,偶尔抬头望向场中来往酒客,却并未有太多表情。
蓝沁的到来,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谋划,这是后唐国主的江湖谋局,也是他们身为臣子不得不去做的事。后唐灭后梁以成功勋伟业,可江湖之中却仍旧动荡不安,这些江湖中人,个个写意恩仇,却从未有人真正将江山社稷放在眼里,摆在心上。
于他们,不过是谁来坐这九五之位,并无区别。可李氏遗臣,实则是回纥蛮族的李克用,却有着近乎疯狂的愿景,愿后世子孙能一统九渊,光复大唐。虽未外戚,却心系先唐,实属不易。
若以此论,却是比这些江湖中人,来的更加忠君爱国。
但古来有之,江湖之事江湖了,李克用便遣李思源入江湖,创通文馆已震慑群雄。但随着李存勖登基继位,江湖之中却越发分崩离析。实则通文馆已是蠢蠢欲动,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但明面上言之,却并未有任何征兆。
李存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力排众议,一举定江山,迁都洛阳,以据国心。他需要一人为他抛头露面,平定江湖。而恰巧有此时便有一人横空出世,以雷霆万钧之势,万夫莫敌之勇,诡辩难测之才,成为李存勖重要的一步棋子。
未表忠心,此人力斩义兄顾闫勋,壮大明月楼,甘心沦为后唐国主鹰犬,以此来牵制江湖中的众多势力。而一直偏居一隅,却心如明镜的孤啸山庄,此时也不再听之任之,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当然,这一切于彼时蓝沁,却是一无所知。就算是李存进,亦是知之甚少。在李嗣源看来,他已拥兵自重,自然需出师有名。彼时七国刚定,并不是最好的时间。如此才换来了数十年的太平光景,让七国得以修养生息。
蓝沁的到来,并未引起倾城夫人的注意,却让那名“账房先生”格外留心,似乎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味。为避人耳目,蓝沁孤身一人来到太平客栈,彼时不过豆蔻年华,如今一晃七载,却已是物是人非。
那名“账房先生”破天荒地出门迎客,与她推杯换盏,倾城夫人虽有疑虑,却仍是笑逐颜开。她念着这位的好,并非只有姐妹情深,还有一场情深一往的变故。
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士,姓易名南星,纵横南北数十州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此时出自何处不得而知,归往何处亦无人识得。只知道他独来独往,手持一柄无鞘长剑,杀人于无形。
便是这匆匆一眼,倾城夫人自此沦陷。江湖之中,哪里有那么多礼仪教化,都是随心而论。瞧见她日日与此人推杯换盏,“账房先生”却是愁上心头。因为“账房先生”早已知晓,此人留不住。
果不其然,数月光景一朝而过,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易南星虽舍不得太平客栈的一碗酒,一个人,却不得不赶赴漠北,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
离别后的日日夜夜,终究是以泪洗面。太平客栈老板娘化名倾城夫人,从不苟言笑的待字闺中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流连酒客的老板娘。
“那夜的星星,如他走时明亮,诺华,你瞧见了吗?”倾城夫人歪着头枕在“账房先生”肩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夜幕苍穹里的点点星光。
“为何要孤注一掷在这么一个给不了你幸福的男子身上?”名为诺华的“账房先生”,皱着眉头,小心地问道。她怕自己一时失言,便会掀开她已经渐渐愈合的伤疤。
“你可曾深深爱过一个人?”倾城夫人抬手抓起身侧的酒坛,两人这般坐在太平客栈的屋顶上,瞭望着这凄美的夜空。“账房先生”没有阻止,任由倾城夫人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目光中多了几许惆怅。
当她接过酒坛,也仰头灌下,抬手豪迈擦拭嘴角的酒渍,这才抬手轻轻拍着倾城夫人的头,浅笑道:“傻丫头,谁没爱过呢?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终究不能过多的停留……”
“为何?”倾城夫人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曾颠倒众生,却没留住心爱的男子。此时双眼已是微微泛红,许是这烈酒太过浓郁,一股脑全都涌上了眉间心上。
“我说予你听,便是犯了忌讳,但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时我或许会有个孩子,他将追寻着我曾经踏足的轨迹,完成我未完成的宿命。”“账房先生”遥遥叹息,指着漆黑一片的远方,眼中满是期望。
倾城夫人却并未明了,抢过酒坛酒态已露,笑着说道:“不懂,不明白。来,喝酒……”说着又仰头灌下,醉倒在房顶之上,人事不知。
“账房先生”解下外衫批在她身上,自言自语道:“我这般深入这个时代的人和事,是否涉足过深啊……”
倾城夫人却在此时一掀衣衫,朗声道:“来,继续喝。”说完又醉倒过去。“账房先生”眼神中满是爱怜之色,轻抚那未曾经历岁月滋扰的青丝,喃喃自语,“傻丫头……”
往后的日子,似乎变得越发平淡了。“账房先生”算着盈亏,倾城夫人在酒客中乐此不疲,直到蓝沁到来。
直到太平客栈倾覆,蓝沁依旧忘不了当时“账房先生”不经意抬头望来的眼神,似乎她在那一刻,便已将她内心看透。蓝沁踏入太平客栈门槛,心中一阵慌乱,却故作镇定地寻了一处靠窗的矮桌,抬手自顾自倒了一盏凉茶,轻抿了一口。
放下茶盏抬头,便迎上了“账房先生”的目光,那淡淡笑容中的真挚,至今仍旧无法忘却。当蓝沁瞧见顾醒时,便在他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似乎这是一场命中注定,蓝沁来到太平客栈,“账房先生”便要离开。
不过半月光景,蓝沁便留在了倾城夫人身边,做起了贴身丫鬟,而“账房先生”却收拾好行囊,起身离开。
倾城夫人依靠着门栏,双手不断摩擦着粗糙不堪的门扉,眼神中的不舍人见犹怜。可“账房先生”却那般坚决,似乎在此处已呆了太久,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诺华,真的要走吗?”倾城夫人不甘心地问道。
那一刻,蓝沁才知道,这名生得明眸皓齿,不施粉黛,却依旧明媚动人的“账房先生”,名为诺华。只不过姓什么,却不知晓,但也不重要了……
“傻丫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不过有蓝沁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说着便摆了摆手,大踏步向着客栈外走去。
“那何时回来?”倾城夫人仍旧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或许一年半载,或许……”似乎不忍再继续说下去,“账房先生”又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两人视野中。自从“账房先生”走后,倾城夫人与蓝沁说的最多的,便是她俩之间的轶事,从初识到相知,再到互诉衷肠……
可倾城夫人每每说到离别,都忍不住叹息,“我始终看不透她,总觉得她不像是后唐的子民。虽然近在眼前,却是那么不真实……”
“不真实?”蓝沁有些疑惑地问道。
倾城夫人摆了摆手,不愿继续说下去,这个疙瘩便从那时起,一直留到了现在,或许还会一直等下去,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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