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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浮生点点头,抬手在城中几处地方点了点,这才继续说道:“从在下刚才观察所见,城中各方势力的暗桩并不在少数,若是这位后周强援肯出手,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相信忆楚那几人那不敢造次。”
“话虽如是说,但谢阁老真会出手吗?”元朗还是有些不置可否,又追问道。有着同样疑虑的还有冉麒和顾醒,言下形势不过是陈浮生一家之言,临行前谢阁老并未标明心迹,这“助拳一事”又从何说起呢?
陈浮生自然看出几人的担忧之色,抬手拢了拢桌案正中摆放的油灯,继续说道:“是与不是,今夜自会分晓。我等只需静待几个时辰,此时切莫打草惊蛇。只不过还有一事,需要劳烦郡守大人。”
冉麒其中有了底气,说话也沉稳了许多,“陈公子若是言中,那真是解了在下燃眉之急。不知陈公子所谓何事,还请说来。”
陈浮生将刚才元朗押走思烟和冉麒扣下忆楚项迁这两件事重新摆在了几人面前,并之言眼下这两人才是最大隐患,其余人等不足为据。陈浮生所言便是想问,冉麒是否能够派人确定两人此时是否被困在两处,若是让两人碰了面,事情便难办了。
冉郡守自然也有这等考量,思来想去却是没有合适人选,不觉苦恼非常。元朗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毛遂自荐道:“郡守大人,莫要忘了城中‘赊刀人’!”
冉郡守闻言一喜,急声说道:“对对,还有一众兄弟。不知顾小兄弟可曾记得?彼时曾相邀入伙,只是当时并未答复。现在形势危急,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但还是想有此一问,若是愿意,可否加入我等‘赊刀人’?”
顾醒闻言漠然无语,他并非不愿,但眼下却非寻常时候,若是此时答应,似乎有种乘人之危的错觉,亦或是冉郡守已有了城破人亡的打算,想要将“赊刀人”托付于他!
可未等顾醒开口,陈浮生却抢先一句说道:“不知郡守大人是否瞧得上在下,小子也想入伙‘赊刀人’。”
冉麒闻言一惊,不过片刻便恍然一笑。他自然猜到陈浮生洞察他话中深意,但却并未点透,只是漠然说道:“若是顾小兄弟和陈公子能一并加入,那自然再好不过。”
陈浮生闻言一喜,抢先一步开口道:“那就有劳郡守大人‘引路’了。”顾醒见陈浮生未经他同意便应允了此事,不觉有些诧异。他不知陈浮生是否知晓何谓“赊刀人”,但一旦入了“赊刀人”,这一生都将是“赊刀人”,生死不变。
顾醒一把扯过陈浮生,将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想清楚了?冉大叔此时有托付之意,难道没有听出?”
“便是听出才一口应下,若是连这点魄力都不曾有,那岂非太过怯弱了吗?此时退缩岂非辜负了郡守大人一番心意?”这寥寥几句,说的顾醒哑口无言。顾醒不是不懂,只是难以接受。若是龙首郡就此崩塌,自己此生本就不多的回忆,岂非又要空白一块?
冉麒悄声让元朗先行离开,自己则默默等在原地,等着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选择欣然接受。元朗快步跑了出来,临近出门前回望一眼,此时房内灯火幽幽,映照在三人面庞之上,之上不知数日过后,自己与他们三人是否还能再聚首……
终于,元朗没有等到顾醒的结果,他不知这一转身,就是永别。而冉麒却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归于临近。
城中此时风声呼啸,家家关门闭户,不知睡否。但始终有人游离在生死之间,迎来送往。果然如陈浮生所料,谢阁老并未让他们失望。几乎府中精锐倾巢而出,执行这绞杀机会。
而谢阁老也亲自飞书告知埋伏在百里外的精锐部队,务必在两天内赶到。他想要帮冉麒铲除后顾之忧,同样不希望冉麒临则生变。
他为后周奉献一生,壮年而来,暮年未归。家族之中人丁早已逝去,徒留对故国的回望。他并非不想走,只是从来时便承诺的十年之约一推再推。他不是不想起事,只是从未等到过那一刻。
终于,在垂垂暮年之际,在他生命临近终结的尽头,他所有的希望都快熄灭的时候,突然绽放出一抹耀眼的花火。如黑夜之中的一颗璀璨星辰,赏心悦目。还有此时膝上酣睡的孩童,他已决心将她留下,作为自己最后的衣钵,承载他所有的回忆。
对他而言,这并非难事。无论此间成败与否,他都会带走童恨竹。
谢阁老枯坐在府邸内堂中,没有任何波澜。两扇扉窗微推,偶有阵阵寒意渗入。只是这样一位鹤发童颜的花甲老人,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觉着热血翻涌,犹如当年。
他本名谢之命,可他却自嘲知命。似乎早在三十四年前,就已洞悉过往,了然来生。但直到来到后唐沃土,辽源万里江山走过,才甘愿屈尊降贵来到龙首郡,便是要完成他毕生最重要的使命。
他为了后周,甘愿放弃族人,放弃故土,放弃年华。默默耕耘直到今日,他走遍后唐山水,看尽苍穹湖海,却越发觉得,知命不之命。最终化名阁老,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掩人耳目的代号。
而这场看似奢华难消,却是荒唐不羁的寿宴,不过是为自己过往的一切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为这穷尽一生未能如愿的奢望,画上一个遗憾……
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让他在弥留之际能够完成这一生的夙愿,还有这个孩子。“是叫童恨竹吗?童姓乃是大家,不知为何沦落至此,恨竹?是恨祖先不公?恨族人无度?还是恨这荒唐的江山社稷啊……”
说道此时,谢阁老仰天大笑。低头时却迅速用双手捂住嘴,两眼满是担忧神色。他已是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惊扰了此时在膝上熟睡的孩童。他毫无睡意,他要等待那十八名武士的归来,一个都不能少……
…………
河中府,长街,棋楼。
周德威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喘着粗气的黑衣人,他与此人已过了数十招,除了占到了几分手脚功夫上的便宜,却一直无法将其拿下。耳畔不时回响起符夕的哀嚎,看似悲怆,可周德威却听出了一丝喜悦。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同样停下了手。她需要节约体力,还趁着眼前人不注意的时候,开溜。可周德威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身上,像是钟情于心爱的女子,一刻都不愿离开。
那名黑衣人终于开口,“阁下当真不能网开一面?”
“难道容你离去,通风报信?”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岂非君子所为。再者说,我既已离去,阁下也可乘胜追杀,不必留手。只是这样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周德威听到此处,突然觉着有些好笑。眼前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还跟她说教,貌似不愿继续纠缠,想要来一场龟兔赛跑。周德威靠着棋楼的一角,盯着眼前之人,突然讪笑道:“那若是我让你去杀了这哀嚎之人便放你走,你可愿意?”
那黑衣人听闻此言,明显身躯一阵。记得来时项使者曾言,“此处符家兄弟与他早已达成共识,与龙首郡同进退。而此时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竟让他动手杀了他的同伴,这是何理?”
黑衣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反问道:“为何?我为何要听你命令?”
“因为你没有选择!”周德威说着慢慢坐了下来,竟是微咪起眼睛。而黑衣人却没有想要离开的动作,因为他已经被逼入了思路。此处之所以被称为棋楼,乃是谐音棋楼之意。便是入口窄小,有容乃大。但易进难出,是为棋楼。
黑衣人不知为何此处会有这么一处建筑,但周德威知道,她将命丧于此。片刻之后,周德威睁开了眼睛,煞有其事地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当真?”黑衣人诚恳地问了一句。似乎眼下,唯有此法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周德威收敛起玩世不恭,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尘,正视黑衣人,“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黑衣人不敢反驳,却是不由嘟囔了一句,“为何不亲自动手?”
“不为什么,只是想跟你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现在你的死活已经无关痛痒,我的大军即将出发,你难道没看见,天际处绽放的朝阳吗?那便是冲锋的号角。只不过,你若是动手杀了此人,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你可听明白了吗?”
不知是此处背光的原因,黑衣人并未瞧见那一缕初升的朝阳。两人依旧被黑暗笼罩,似乎两人就是属于黑暗中的动物,对阳光有着本能的敏感。因为那一缕光,便会让他们现出原形,让他们置身于死亡的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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