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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当今虞山由谁做主?”“当今虞山自然由当代虞主做主。”
……
同样的对话这是第几次了?是第三千七百次,还是第四千七百次?唐江生已经没有精力去数了,反正待到最后,都会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然后重复一模一样的场景,就这样无限轮回,没有尽头。
……
“后生,当今虞山由谁做主?”“当今虞山自然由当代虞主做主。”
……
“立安殿吗……麻烦咧,不认识路啊。”“无碍,我可与你同去。”
“如此的话,那便有劳你了——吾名卫……与这虞山……”
又来了,又是这样,总在最关键的时候便听不清老者究竟在说些什么——说实话,唐江生不是没有想过摆脱无尽轮回的钥匙或许就在这最后的对话中,可在轮回了几百遍后,唐江生便心力交瘁地放弃了。
那是永远都无法听清的呓语,不管他多么努力,无声的部分就像被司音之神突然取走一般,就这样一遍遍地期待,再一遍遍地希望落空……起先唐江生还会自我勉励,随后就是更深层次的绝望,再然后便是对死亡的麻木,因为接下来他要迎接的,又将是百里卿许的独白。
“吾名卫法,诨号‘血娘子’,早些年还在虞山生活、修行过一段时间,与那虞山山主交情匪浅……后生,你不是说要带妾身去立安殿吗?怎的兀自就发起呆来?莫非~你也好这口?哎呀呀,原来是同道中人,幸会幸会!话说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咦?因为逃不出轮回,身体终于开始自我欺骗了么?这次是幻听,下次是不是就是幻视了?比如师尊飞越千山万水来救他之类的。
“喂!后生!说话!难不成你刚才是在戏耍老夫?啧,你有种!”
赤红色的身影渐渐接近,唐江生先是觉得灵台识海汹涌翻腾,随后耳畔响起阵阵风声,甚至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湿润体感传来。
唐江生情不自禁地偏过头去,然而却好巧不巧地碰到了红衣身影的脸庞,当然了,是用嘴碰到的——原来卫法刚刚为了刺激唐江生的五感,居然半伏在他身上,对着耳垂吐气如兰,极尽香艳引诱之能事!
唐江生“噌”的一声从藤蔓吊床上弹起,其身法之快,用力之猛,直接将头顶犹如腿脚般粗细的树干撞断,疼得他顿时眼冒金星。
“哟!后生!想不到你还挺大胆的嘛。”言及此处,身着红装艳束的卫法朝唐江生抛了一个动人心弦的媚眼,不得不说,在唐江生见过的所有女人中,就属眼前这个卫法美的最为惊心动魄——天明宗天元子不算,那是唐江生的师尊,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既然带路的报酬你已经提前收了,那我们就干正事吧~要是你的表现能够让妾身满意,追加奖赏也是可以考虑的,骚动的少年哟,尽情期待吧。”
听闻这番话后,唐江生第一个反应就是抬起手臂,用袖子擦去嘴唇上残留的香气——尽管对卫法来说,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但他却始终保持着微笑,对唐江生的无礼行径可谓相当包容。
“老实说,前辈此时来得正是时候。”在经历了那如同噩梦般的无尽轮回后,唐江生现在只想坐下来好生休息休息,根本连一动都不想动,“前方两三里的位置,有虞山妖修安营扎寨,前辈可……”
“前面可没有人哦。”唐江生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只见卫法从衣袖内拿出两片柳叶来递与唐江生,“你且将这物什覆于眼上试试。”
唐江生接过这两片柳叶,没有感受到任何法器珍宝的气息,不论是从外形还是手感,亦或是用灵识查看,都与普通的柳叶一般无二。
唐江生一时有些踟蹰,因为修炼仙眼心诀的缘故,双眼算是他最为重要的五官之一,就这么轻信他人真的没问题么?不过转念一想,这位名叫卫法的女修修为之强,似乎与那云汉霄相比都不遑多让,要想害他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拐弯抹角搞得真么麻烦,再者说了,就算真的是有歹意,以他现在的修为跟状态,只怕先跑二里地都没用。
于是唐江生也没再过多犹豫,直接将柳叶覆于双眼之上,而透过柳叶看到的景象,登时便让他浑身一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黯红的血气与晦暗的死气交织缠绕,到处都是残肢断体跟破碎的兵器法宝,说是流血漂橹都不为过,别说二里三里,就算方圆十里之内都不存一丝生机,整座虞山仿佛变成了一处死地,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你心性还不错,我很中意——即便是靠着妾身的修为延展灵识,但在亲眼目睹这地狱般的景象后还能保持冷静,只是稍微皱皱眉头,连脸色都未曾改变的家伙,你还是第一个。后生,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何时,卫法一只手已经搭在唐江生肩上,而这也是他第二次询问唐江生的名讳,言语之间少了些调笑,多了份真诚与认同。
“晚辈唐江生,无米无糖的唐,枕江而生的江生。”唐江生面无表情,唬烂之语张口就来,“话说前辈方才所言,晚辈是靠着前辈的修为才能将灵识延展到十里开外的距离,那这两片柳叶……?”
“啊!就我出关时随手在路边捡的,我就想看看你会不会有那么蠢……有那么死正经,没想到还真就信了——后生,还没道侣吧?待此战过后,要不妾身牵线,替你在‘添香阁’寻一个?我有熟人!”
拍着傲人的胸脯,卫法信誓旦旦地给唐江生担保做媒,然而唐江生此刻唯一的心思就是一脚踩在那张既精致,又欠揍的脸蛋儿上。
“等等!‘添香阁’这个名字,我以前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是在哪本书上来着?”许是刚刚从无尽轮回中解脱出来,唐江生的脑子还有点不灵光,明明关于古籍典章之类的情报他是记得很牢的。
原地踱了两圈后,唐江生没有怎么纠结便放弃了——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轮回后,对于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唐江生的选择几乎就是放弃思考,这也是他为什么只能重复轮回,而没法破解轮回的原因。
“本来还想让忻吴他们带你过去,不过附近既然没有其他活着的虞修,那就没办法了——说实话,我对虞山其实也不是很熟。”
一面说着,唐江生一面从乾坤袋内拿出一卷地图出来,边看还边对照四周以确定方位跟地形,看样子是打算照着地图指引走过去。
“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才有可能明白别人真正的心思。”
冷不丁的,跟在唐江生身侧的卫法如此说到——然而唐江生按照地图一路走来,不管周围有什么不忍目睹的惨象,亦或是那之中有曾经唤过他名字的虞修,通通都没法让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挪开一瞬。
对于经历变故算计,导致缺失“哀魄”、“怒魄”的唐江生来说,无尽轮回差不多已将他本就不怎么纤细的感性全部抹杀,现在的唐江生与其说是个类似于傀儡的人,倒不如说是具类似于人的傀儡。
“先不说我为何一定要明白别人真正的心思,不同种族、身份、立场,不同人之间的理解本就困难重重。”跨过一具具残尸,蹚过一处处血水,唐江生跟卫法两人宛若穿梭于尸山血海的鬼魅,进行着一场逾越千年的对话,“为他人那么着想的我,最后会有什么好处?”
这是一个具有螺旋矛盾的问题,既可以说它深奥复杂,也可以说它粗浅的就跟唐江生的凝魂修为一样,毫无探讨性可言——因为卫法说的是一个情操道德修养,而唐江生在乎的却是价值取舍问题。
风马流不相及的三观原本是没法深入交流的,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然而彼时的卫法却掌握着一个唐江生避无可避的问题:“好处?嗯……让我想想……或许当你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后,缺失的一魂二魄便能补完;对被你伤害、欺骗过的人,亦能真心地进行悔悟;待到那时,即便没有妾身出手相助,你也能因为心中深埋的歉意,独自从无尽轮回中解脱。当然了,不管是从修行生涯还是人生年龄上看,你都确实非常年轻,但有些事物的消亡,可不会等你慢慢长大或者贴心地通知你一声,当你追悔莫及之时,眼泪可是最不顶用的东西。”
啪嗒一声,唐江生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身来面向卫法,头一次认真地将目光从手中地图移到其脸上,眼神之中的审视与讽刺毫不掩藏——这可不是什么“深有感触”的模样,而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戒备。
“记载,‘添香阁’可是千年之前,卫都声色犬马场所的龙头之地!但在二代虞主时期,由于鬼族占领虞山,随时都有可能发兵卫国,因此添香阁早八百年前就解散了!前辈之前所说的‘熟人’,莫非是留存于历史的亡灵不成?”
“亡灵吗……这个比喻我喜欢。”卫法微微一笑,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擎峰,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我跟他,都是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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