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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朋友说我写的太悲情,但现实中那么多无可奈何无疾而终的感情不见得要比我笔下的故事要来得轻松多少。小说荒诞于生活,但却来源于生活。感情本来就是一件爱恨交织百转千回的事,就好比我想象中的江湖,避不掉腥风血雨,也少不了铁汉柔情。谨以此章,献给那些怀揣着梦想艰涩前行的朋友,也献给我梦中的江湖路。

……

两个第一次见面喊打喊杀你死我活的人,没过几天,就坐在金陵最首屈一指的销金窟里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足以印证命运之奇妙与不可捉摸。

一杯酒下腹,李浮图没再急着倒,这一小杯够得上几百大洋的玩意,即使不用他花钱,但这么牛饮,也难免有些暴敛天物。李浮图同志虽然不差钱,但也不是喜慕奢望铺张浪费的人。他将酒杯放下,望向身边这位称得上是化敌为友的江湖大佬,沉默了下,玩味笑道:“燕老大,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只不过以你一个人想开这么一家场子,从世界各地网罗佳丽,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李浮图的直言直语并没让燕南天不满或者翻脸,他晃荡酒杯的动作顿了顿,脸上不见怒色,反而饶有意味的瞧着李浮图问道:“李老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现在这个包厢内也没有什么外人,有话你可以直说,不用有什么顾忌。”

李浮图沉吟了下,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轻声道:“燕老大的上头,是不是还有什么人?”

“噢?”

燕南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捏着酒杯,笑问道:“何以见得?”

“感觉。”

李浮图拿起酒瓶,缓缓给自己倒酒,“离间了范江覃和刘彪,你表面上看起来春风得意,但却并没有太多一统江湖的霸气,相反,更多的却是一种证明了自己的满足感。本来我还不肯定,但看到这家乱世佳人,我有七八分把握确定燕老大的上头,应该还有老大吧?”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燕南天笑了笑,看向李浮图的眼神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隐秘事。不仅仅我,包括范江覃在内,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可实际上呢?还不是受制于人。我们都有主子,但我和他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的主子把我当人,他的主子却把他当狗。”

燕南天眯起眼,讥讽之色一闪而过,继而轻声道:“不怕你笑话,别看我现在多么威风,有多少小弟唯我马首是瞻对我忠心耿耿,可如果不是遇见我的主子,别提现在坐在金陵最好的销金窟和你吃饭,我指不定连条狗都不如。所以不管我坐到了什么位置,我一直心怀感恩,并且很庆幸我能遇到一个永远不可能做出卸磨杀驴的事的好主子。”

他给自己倒杯酒,跟李浮图碰了下,仍然是豪迈的一饮而尽,擦了把嘴角,他朝李浮图笑了笑:“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李浮图低头抿了口酒,无声点了点头。

“我出生在西北一个落魄山村,用落魄形容自己的家乡,真不值得炫耀,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上学的时候,从小学到初中,每天往返学校,就要走不下二十公里的山路,或许我身体的底子就是从那时山路走多了打下的吧。”

燕南天沧桑的笑了笑:“从小学到高中,一路咬牙挺过来,跟我同龄的孩子,大部分都在小学或者初中就缀学,没办法,天下父母,哪个是傻子?谁不知道让孩子多读书才会有出路?但家里穷啊,砸锅卖铁都凑不足学费,再让孩子继续读,真能饿死全家人,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一类,家里条件不好,但老爸却是出了名的固执,养着我下半身残废的母亲,宁愿去城里卖血也给我凑学费,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会一分钱一毛钱,真夹杂着血汗的。这种环境里,谁敢偷懒?捧着书都恨不得把书本吃下去。”

燕南天的语速不急不缓,说起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显得沉重的过去,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微微的笑意。这个年纪的男人,大风大雨闯过来,没死没残疾,如今正值辉煌,历经沉浮心态恐怕不比钢铁软多少吧?

他掏出包烟,点燃一根,又扔根给李浮图,然后继续道:“高三毕业那年,忐忑等到西北大学的通知书,全村子里的人都在羡慕嫉妒,也是,我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孩子,父亲是面朝黄土的农民,母亲还常年瘫软在床上,凭啥我就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了?你知道扬眉吐气的感觉是什么吗?那估计是我人生最扬眉吐气的一次了,觉得真爽。八五年,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面对三百多块的学费,当时我就发誓要在假期进城打工,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些学费凑齐,为了这个,我爸当初几乎求了全村人借钱,那时候的三百多块,不是小数目,哪能凑得齐?最后连一半都没凑到,但这无所谓,反正我暑假是要去城里打工的,多做一些,总可以把学费凑齐的,你说对不对?”

燕南天突然问了李浮图一句,捏着烟,咧嘴而笑。

安静听着燕南天讲自己故事的李浮图微微点头,不言不语。

燕南天嘴角扯了扯,将抽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面,淡然道:“但是就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的几天,我妈就死了。自杀。因为一个让城里人听起来都觉得可笑的理由:她怕因为自己的身体,拖累了考上大学的儿子。哈,我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她老人家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这份感情,我记着,不过恐怕这辈子是没办法还了,那个时候,我二十岁,守完灵,出殡的当天,对此事始终都是沉默的父亲把他借来的一百多块学费塞进我包里,一边哭,一边用力把死活都不肯走的我踹出家门,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啊,那会我真没觉得疼,只是想着他老人家踹了我一路,会不会累?送我上车的那会,一路上都没说话的父亲沙哑着嗓子扶着我肩膀,跟我说,让我别对不起我娘。然后就转身走了,那会我就发誓,等以后我真有了出息,就撒大把大把的钱,给她老人家盖一座光鲜体面的坟。”

“那两个月的时间,我凑足学费,自己去报道,之后的三年,都是我在自己养活自己,大四自己用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创业,从小生意越做越大,八八年捞到第一桶金,九零年结婚的时候,李老弟,你猜我有多少钱?”

燕南天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问道,只不过不等对面的李浮图给出答案,他就挥了挥手,沉稳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不加掩饰的自傲道:“八百多万,是不是很厉害?”

李浮图微微掀起嘴角,不知道是酒精残留还是什么愿意,只觉得满嘴苦涩,燕南天这个故事,确实不是什么好故事,他默默点头,心中叹息,九零年那个还讲究万元户的时代,八百多万的身家,确实很厉害了。

“大起之后就是大落,亘古不变的定律。就在我刚刚拨出六十万的资金派人去给我妈盖一座光鲜坟墓的时候,却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背叛,结婚第二年,我那个在大学时代暗恋了好几年的老婆就跟别人里应外合,很周密的做了一个套,牢牢套住我,一夜之间几乎卷走了我所有东西。真的,成功很偶然,失败也同样突兀,九三年,我当时就像你现在这么大,想了无数次自杀,最终却忍下来了。”

燕南天轻声道,那瓶XO不知不觉已经被他自己干掉了大半,这位如今在金陵如日中天的大佬脸色通红,却停不住自己的故事,看了欲言又止的李浮图一眼,笑道:“李老弟,我想你也很奇怪,以我如今的地位,到现在为什么没有再找一个媳妇吧?”

这次不用李浮图回答,燕南天笑声突然放大,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是残疾人,只有一个肾,肾亏啊。”

“那个时候,卖肾,是我能想到东山再起的唯一办法了,多滑稽?但我要报复!这就是狗\/屎人性啊,一颗肾,换二十万,值了。我就是用这二十万从头开始,而且我很幸运,九八年,等我真正东山再起并且在四九城找到那个背叛我的女人的时候,立刻开始了毫不犹豫的报复,之后的结果你肯定想不到,还是惨败,够不够悲剧?所以说念旧情,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也就是在那时候,我遇到了我的主子,强大到让我几乎都要绝望的那对狗男女,在主子的吩咐下,他们所有的产业几乎在瞬间就灰飞烟灭,你知道当时我的感觉吗?当时我就觉得,就算主子当时取了我这条贱命,也可以笑着瞑目了。可是我的贱命当然没那么值钱啊,主子花了那么的大的代价为我报了仇,我这条命完全不够分量去还这份恩情啊。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计一切的往上爬,为的,就是偿还当年的恩情。”

燕南天猛地给自己灌了口酒,或许是因为喝得过猛,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他抹了把嘴角,眼泛猩红的道:“我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有能力去偿还这份恩情,可这贼老天似乎总和我过不去,也或许是我这人就是个灾星,主子帮了我不久,他就遭受了一场大难,以他的能量都没能逃过去,死了,当时我算个球?就算想为他报仇都不知道找谁报去,可是随后他接班人的出现,终究是给了我一个继续玩命下去的理由。”

燕南天微微仰起了头,“我清晰的记得,主子出事的那天和今天也是一样,大雨天,我喝的酩酊大醉,醉倒在街头,当时那个被主子视如己出的女孩穿着青衣,撑着把伞,望着我,没哀伤,没悲痛,比我这个大老爷们都要坚强。她只是静静的问了我一句:初心不负?”

燕南天抹了把脸,脸带微醺,但理智似乎很清醒。他捏着酒杯,喃喃道:“我永远都忘不掉那天的大雨大青衣,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所谓的江湖路,不过是她撑着伞,道一句初心不负。”

“为了那句话,我一直坚持到了今天,主子死了,我就把他的接班人送到更高的地方,为了这个目标,我燕南天愿不计一切,百死不悔。”

字字铿锵。

沉默听完了整个故事的李浮图端起酒杯,凝视着这个拥有的过去远比江湖还要波澜壮阔男人,第一次开口叫了燕哥。

“燕哥,这杯酒,我敬你。”

眼睛和脸庞都泛红的燕南天哈哈一笑,姿态豪放的和李浮图碰了下杯。

“敬岁月。”

响声清脆,杯中猩红液体微微荡漾,一如那年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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