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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来越浓了,咸阳城中的城桓街道,房屋建筑,城墙龙瘠,水渠长坝好像一下全都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

咸阳城十分安静,尤其是一些街道拐角与狭窄巷子,风起树叶簌簌作响,那婆娑摇曳的不规则影子如魑魅魍魉,在夜幕下织了一张巨大的网。

秦宫“阙门”的守将正带着士兵巡逻着,“踏嗒嗒”厚重的军甲靴底踩触青石板的清脆声音,夜色下一排火焰煌煌,整齐划一,成径成纬,融汇成一道坚不可破的防线。

城楼之上,如水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朦胧的月色这时掠过一条若隐若现的黑线,快速而悄然,如丝如带,为这个寂静的夜,莫名增添了一份独特的诡美之感。

“方才……好似有什么东西……”一守卫忽然抬头,古怪地喃喃道。

他旁边一守卫打了一个哈欠,一时没听清,便睡意惺忪地问道:“什么?”

夜风沉沉,时感一种凉寒之意爬上脖颈,那守卫左探右看,一片黑黢黢的寂静,却察觉不到什么,便下意识抖了一下,道:“没什么……估计是错觉吧。”

而一檐牙高啄之上,两道身影飘然而落下,其中一道高挑一些的抱着矮小一些的人,再一旋身,便落于了夹屋小巷子之内,一枝红杏悄然伸出墙头,内两人降落的挨碰而簌簌地掉落了些许花瓣。

陈白起抬头,随手接住了一片,顺便替姒姜拂挡开其它的。

姒姜看着她的动作,眼睫软软垂落,却是翘起嘴角。

“倒是顺利地出了秦宫。”

到地之后,姒姜便将她放了下来,顺势替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襟处。

陈白起“嗯”了一声,收回了“邪巫之力”的雾化,两人这才完全显露出完整的样貌服饰来。

姒姜也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该问,他状似什么都瞧不见,只问:“你可识得那桂生班子的人住在哪处?”

“我们乃中途插入,并没去过桂生班子的住处,也疏于打听。不过亦无妨,我们先去另一处碰碰运气。”陈白起心有腹案,因此行起事来自然不慌不忙。

姒姜颔首,道:“那走吧。”

陈白起根据之前模糊的记忆再加上“区域地图”的指引,最终找到了苏放之前带她去过的那间偏僻“陶坊”。

“陶坊”在一条黑深的长巷子深处,周围并没什么住家人户,因此连灯亮都寥寥无几,一片漆黑之中唯天上的星月映辉方透一丝光亮。

这小巷既逼仄又黑,担心陈白起会被杂物绊倒,姒姜便陶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来前替她照亮引路。

虽然陈白起不用开启“麒麟瞳”夜视亦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但却没拂拒姒姜的好意。

她咂咂嘴道:“这么大一颗夜明珠你打哪弄来的?”

姒姜道:“以前越国这些玩意宫里倒是从不缺,若你喜欢,改明儿个我给你拿几个玩。”

陈白起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要道:“不用拿多了,只拿颗跟这颗差不多大点儿的就行了。”

姒姜闻言,噗嗤嫣然一笑:“我这颗倒有些配不上你,你只管放心,只会比它更大更亮。”

陈白起来到“陶坊”,她站在木门前竖耳听了听,内里安静得紧,于是她又轻敲了几下,并无人应门。

姒姜让她让开一旁,然后直接一掌将门给劈开了。

咯吱~一声,木门敞开两扇门扉,姒姜先一步踏了进去,这间“陶坊”并不大,最多只有四、五十平米的格局,用夜明珠四处照亮一遍,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姒姜不咸不淡道:“看来他们是先一步得到消息离开了。”

陈白起跟随其后而入,她环顾一周,然后低下眼,用手指揩了一道桌面上的灰尘,摇头:“不是近日走的,估计走了有一段时间了。”陈白起估计应是替苏放安排完事情后就撤离了。

姒姜道:“既然这些人都警觉地走了,那桂生班子的人估计也不会再继续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嗯……”陈白起只从喉中溢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刚准备迈步而出,却忽然转过了头。

姒姜亦有所感应,他立即冷下声:“何人在此?”

虽然“陶坊”犄角旮旯全是一片黑漆漆的,可陈白起看人有时候也不需要看到人影,她看到了空气中飘着一个系统标志的名称——陶坊杂役。

她愣了一下,知道了并非什么刺客或者宵小,于是便缓和下神色。

“出来吧。”

估计是知道自己已被发现了再躲藏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一个人便慢吞吞地从早已冰冷熄火的壁炉后面绕着身子,有些畏缩地站了出来。

“你、你们是谁,来此处做甚?”中气不足的男声有些惧怕,但却还是硬着头皮与他们对峙,没有选择第一时间逃跑。

听声音还挺年轻的,陈白起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人,眸仁微微闪过一道金光。

这人长相倒是十分普通,甚至因为鬼鬼祟祟的模样显得不太好看,长得有些瘦矮,穿着一身补丁旧皱的灰色平民衣服。

“那你又是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等?”姒姜踏前一步,站在陈白起前面慢调斯理地问道。

“……”那人明显不会是口齿伶俐的姒姜对手,他一时哑口无言,最后仅憋出几个字:“你、你们……”

这时,陈白起出声了:“这位小哥莫急,我们并无甚恶意,只是之前曾来过一次这陶坊见到过主人家,眼下因有要紧之事需与主人家说与,方深夜过来寻人。”

那人怔忡了一下,半信半疑:“是么,可眼下主人家并不在……”

“我知道。”

陈白起笑意温和,声音亦像月光一样霜白干净而柔软,令人听入耳中易生好感。

“小哥既深夜仍留在这陶坊,只怕是与主人家关系不浅,不知,这位小哥可否告知在下这主人家如何搬迁何处了?”陈白起谦言道。

姒姜听了这话偏头看了陈白起一眼。

其实陈白起这话深究不得,这人深更半夜仍留在这陶坊,不点灯不应声,形迹着实可疑,一般人瞧见只怕不会认为他与主人家有什么关系,反而会认为其心谓贼。

可陈白起却如此笃定他与这陶坊有关系,也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总归她这人有的放矢,他只管跟随着她便是。

那人闻言,借着姒姜手上拿着的那颗夜明珠的照明,小心拿眼神窥视了陈白起与姒姜两眼,姒姜不说,一副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模样,令人易放下心防,而陈白起则长得一副白面书生,样貌出奇致秀,再加上她面容带笑,温暖如春风,谁见都觉得这是一个有礼善良之人。

那人也单纯,见此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些许。

“不知……两位叫什么?”他这次问的稍微客套些了。

陈白起道:“我姓陈,曾与一位姓苏的先生一道来过一趟。”

那人忽然睁大眼睛。

苏?难道是苏先生?难怪了……他们这个地方隐秘,一般并非熟悉的人是寻不到的,若是由苏先生领来便可说得通了。

他踟蹰了一下,便低声道:“我唤七木,那……你们跟我来吧。”

陈白起道了一句“多谢”后,便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她与姒姜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亦步亦趋地跟随上去。

七木重新关上了陶坊的木门,见木锁被人劈成了两段,既惊讶又有些心惊,可他没敢找陈白起跟姒姜理论,只将门虚拢关上,然后领着陈白起与姒姜从侧门进入内室。

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储物室,陈白起也曾来过一次,里面摆着一些陶缸泥土跟半成品陶器,最里侧砌着一堆高草,七木上前将草全部耙开,然后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他朝陈白起与姒姜招了招手,便钻也进去。

“真跟着他走?”姒姜疑心道。

陈白起道:“凭他,还算计不了我们。”

姒姜笑乜了她一眼。

“你这是对我信心大,还是对你自己信心大?”

陈白起弯下身子猫钻了进去,顺势拉了他一把。

“自然是对我们两人信心都大。”

这洞外就是一个空落的大院子,旁边栽种着许多的树木花草,只可惜全都凋谢枯萎了,落叶与枯草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似一个荒废多年的宅院。

七木没在院子里停留,他穿过院门,来到后院打开了腐朽的镶铜木门,再一路兜兜转转,拐七拐八将他们引到一处荒郊破庙。

这破庙年久失修,本就是一个黄泥糊成的房子,并不多大,糙笨而厚沉,眼下墙体破烂不堪掉着灰榍,周围也是杂乱草簇,透过破洞溢出的火光,从门口投射出几道长长的身影。

他们刚一到,便有人警觉地出声询问。

“是谁?”

“是、是我,七木。”七木忙奔上去,招手应道。

“七木?不是让你守着陶坊,瞧着有没有动静的吗?”一道粗旷的声音蓦地吼起。

七木身陷入黑暗之中,他缩了缩肩,有些害怕回应道:“我、我守着了,可、可有人要见幺马哥,我才将人带过来了。”

“什么?!”只见一高大似熊的男人几步从无门的破庙内跨了过来,他手如蒲扇一张便一把拎起瘦小的七木,怒声朝他咆哮道:“你个木捶子,竟敢随随便便带人过来这里!”

七木被大汉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有些哭音地辩解道:“我、我……没有随便带人来,他们、他们认识苏先生。”

那壮汉闻言紧了紧手,松开了七木,他一双炯炯大眼看到他身后而来的陈白起与姒姜,两人并排而行,姒姜手中捏着颗夜明珠,因此哪怕昏暗的夜色中,两人的相貌亦一目了然。

一个看起来十分憨厚黑壮的中年人,一个白皮细肤、眉眼清亮雅致到几近漂亮的少年。

壮汉诧异了一下。

姒姜见壮汉面色不善,便也懒得应酬客套,直接上前讲话:“我们乃从秦宫而来,深夜前来是有事相告,此事事关重大,请你们主事的人出来相见。”

姒姜这话倒不客气,壮汉一听便皱紧了眉头。

“尔等是何人?”

姒姜慢挑斜视着他,明明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但表情似笑非笑时,却莫名邪气:“莫非你是主事之人?”

大汉一噎,紧接着额角突突直跳,正准备破口大骂之际。

这时,他身后走来一人忽然惊讶地喊了一声:“陈郎君?”

他越过壮汉,快步上前,却是当初在“陶坊”交待过苏放与陈白起的幺马。

他看到陈白起深夜出现在这里似有惊异,更多则是惊喜。

陈白起一见是他,便亦上前,笑叹道:“正是焕仙,幺马兄,倒是许久不见了。”

“你怎么……”幺马迟疑地问道。

陈白起也不兜圈子,直接道:“今夜焕仙是因要紧事前来的,不知幺马兄可识得这桂生班子的人?”

幺马表情一愣。

看他这表情陈白起也猜出了大概,于是她便道:“其实苏先生曾请得桂生班子来助我等混入如意坊,今日事情败露,秦王已派兵在咸阳城中四处搜捕,焕仙是特地前来相告。”

一听这话,他们顿时便对陈白起的防备减少了许多。

幺马忙道:“请进来讲话吧。”

陈白起颔首,与幺马并行,而壮汉则板着个脸与七木闷不吭声地跟随其后。

而姒姜却慢行一步,他妙目瞟转,四周探查了一下,并无任何风吹草动的声响后,便紧跟于陈白起身后。

进到破庙内,陈白起发现庙内还有二人,一个美须善目的中年人,一个龙钟老态的老者,两人都穿着十分普通的长青布衣,但浑身气度总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高洁伟岸。

陈白起多瞧了几眼,见是长者,便循行礼节向他们拱了拱手。

他们回以礼,然后便静声地打量起陈白起。

双方因为种种忌讳便并没有介绍,陈白起只简洁地将宫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交待完,包括冒充“湘女”刺杀赢稷的畲三娘,与畲三娘不知为何能够知悉如此多的内幕……幺马听后沉默了许久,方真挚诚心道:“这次,多谢陈郎君了。”

“先前你们也帮助了我等,这不过是投桃报李。”陈白起顿了一下,忽然又有些为难地道:“其实……焕仙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般这样说的人都是假谦虚,实则哪怕被拒绝了,该问的还是会问。

幺马不懂这个套路,便道:“但说无妨。”

于是陈白起也不客气了,便直接挑破了道:“不知你们……与这墨家可有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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