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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明朗,两界山。
两个妖怪从山脚下的石匣中缓缓爬了出来。
这二位似乎是被压的太久了,还没缓过劲儿来,身子晃晃悠悠的,跟喝醉了酒似的。又或者,这干脆是两个慢性子,旁人都已穿过光幕,他们却还不着急。
其中一个,嵯峨双角冠,端肃耸肩背,看着似个青牛精,便听他与另一个妖怪说道:
“寅将军,你谋划了这般久,还为此专修了引梦诀。现今那黑皮虎倒给策反了去,真是世事难料。往后你打算如何,是否还要寻那刘家庄的麻烦?”
那个名叫寅将军的妖怪乃是人身虎头,披着斑斓袍。
听青牛精话里的意思,似乎与黑虎托梦,引诱黑虎吃尽刘家庄人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位寅将军。
“百余年前,那刘伯钦为救下陈玄奘,杀我嫡子,剥皮吃肉,此仇不报,如何能消得我心中怨恨。”
寅将军目光向远,眼瞧着一虎二人消失在远处的光幕大洞之中,
“往前,是因为咱们被镇压在这两界山中,我空有一身本领使不出来,这才转借黑虎之手替我报仇。现今好了,我既已脱困,便无需那头变异的黑皮虎帮我,我自会去索命来特处士,这忙你帮我不帮。”
特处士笑道:“为兄弟,我自然两肋插刀。”
两人正要踏风而起,往刘家庄去。
忽地,眼前一晃,凭空出现了一户人家的院落。
一对愁容满面的夫妇站在院子门口,门里面还站着一个妇人。
两个妖怪皆通法术,晓得这是幻境,也晓得两界山之中自有玄妙,便不慌张,停下来一起瞧着。
便听门外的妇人说道:“有胜他娘,阿莽遭了恶疾,我们俩去庄外寻个好大夫来瞧瞧,这几日便托付给你照看了。”
有胜阿娘接过阿莽,“莽阿娘,你放心去罢。”
画面一转,已是深夜时分。
到了一处山林之中,夫妇二人挽着手,趟夜路。
身后,巨大影子笼在二人身上,一只斑斓虎扑了上去。
血盆大口一张,便瞧见地上只剩两个脑袋在地上打滚。
“噫!”
看了方才一幕,寅将军低吁一声。
特处士道:“怎么。”
寅将军指着那斑斓虎,“这孩儿我认得,是我那嫡子的孩儿,竟然生得这么大了。也不怪我在这两界山里,困了太久啦。”
特处士道:“刘家庄那伥鬼的爹娘也参合进来了,只怕事情不简单。”
幻境接着演绎。
夫妇二人已变成鬼魂之身,每日被那斑斓虎绑在树上,用虎尾鞭笞,强迫二人来作伥妇二人虽是痛不欲生,却是抵死不松口。
莽阿娘道:“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不要做那伥鬼害人去。你只管消了我二人的魂魄罢。”
恶虎冷笑:“我还没见过不听话的伥鬼哩。”
一日,莽阿娘被虎尾鞭打晕了过去。便梦见小阿莽恶疾愈来愈重,有胜阿娘急的团团转,却也没得奈何。
眼看着孩子瘦成个皮包骨,便要活不成了。
莽阿娘醒来之后,难受至极,与丈夫说了这梦,二人心里俱是担忧,便求斑斓虎:“我家还有年幼生病的孩儿,恳请大王放我俩回去,照看一番。我们看看便回。”
斑斓虎道:“白白放你们回去是不可能的。你夫妻二人帮我吃够一百个活人,我便铸一具阴身,叫你们其中一个活着回去。另一人留下来,继续与我作伥。”
夫妻同默。
斑斓虎离去,夫妇两人抱在一起,哭了整夜。
翌日,斑斓虎回来,夫妇二人各少了一截小拇指。
画面再转。
夫妻二人在山外开了间客栈。
莽阿娘带着一位客人来到山林深处,不知干什么。
身后,斑斓虎扑了上去。
客人的脑袋一直滚,滚落山谷深处,一个大坑之中。
再看坑内,堆了不知多少骷髅头。
夜深,月明。
有胜阿娘站在院门口,望着许久不见的妇人。妇人的脸色比从前白了许多。
“莽阿娘,你去哪里了,这般久都不回来。”
“有点事耽搁了,阿莽怎么样啦。”
“还不见好我都快急死了。”
“没事儿,我回来了。阿莽很快就会好啦。”
莽阿娘从有胜阿娘怀中接过孩子。
她的手上,缺掉的小拇指竟然长了出来。
莽阿娘悉心照料,刘莽一天天长大,转眼就十八了。
莽阿娘看中了庄东头的刘燕芝,打算请人说媒去。
一日,刘莽带着隔壁刘有胜,去山林打猎。
莽阿娘在家里张罗着聘礼,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她捂着胸口,险些昏倒在地。
莽阿娘脸色惨白,放下手中的活,寻出一块儿红布装进怀里,匆匆忙忙走进介山之中。
不久,莽阿娘寻见了阿莽的脑袋。
莽阿娘抱着阿莽的脑袋,跪在地上,仰天泣道:
“天杀的恶虎!何苦逮着我们一家子吃!
天杀的老天!何苦盯着我们一家欺负!”
哭了许久,抱起小阿莽的脑袋来,看着上面的齿印,又望了望四周,喃喃自语道:
“魂也没了啊,难不成也要去做伥鬼了。真是报应,报应啊。”
说着,从怀里拿出那红方布,包住阿莽的脑袋,回了家中。
不远处,黑虎从头到尾都在瞧着她。
刘莽成了伥鬼,整日被黑虎抽打。
莽阿娘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好几次昏倒在地。
她每天晚上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终于有一日,她变化一翻,骗了一个小伙子出庄,给黑虎吃了。这种事,莽阿娘做的很顺手。
回到家中,她脸色惨白,伸出苍白的手,抚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褶皱。
她跪在丈夫的牌位前,泣不成声。
“莽阿爹我对不起你,我没把孩子养好,莽儿他,也做了伥鬼啊。”
正哭着,刘有胜持刀走了进来。
“有胜?”莽阿娘瘫在了地上,“你都看见了?”
“嗯。”
莽阿娘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便将前后因果与刘有胜细细道了出来。
莽阿娘说完,又道:“有胜啊,我晓得你不是凡人。我这个老骨头作恶多端,不求你能原谅。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日子,我也不想过了,我愿意自裁做个了结。
老骨头唯只有两个期盼:第一,我想求你,待我自裁之后,把我的脑袋拿给刘莽瞧,让他以为是那黑虎杀了我。他看了之后,许会回心转意,拼了魂飞魄散,也不要做那伥鬼。我们一家子,真是受够了伥鬼的罪。
第二,我求你,千万别把我做过伥鬼的事情告诉阿莽。阿莽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好阿娘哩。”
刘有胜颔首。
清晨。
莽阿娘拿着一件新衣裳瞧看,忽地抬起头来,喃喃道:“是时候了罢。”
说着,忽地掐着自己的脖子,用力一拧。
脑袋和身子便顺着那道深深的褶皱一分为二,各自倒在地上了。
身子倒地之后,很快化作一道阴气消失不见了。
脑袋打了几个滚,停了下来。
看她脖子上,分明还有清晰的老虎齿印,便是之前那斑斓虎留下的。
而她手里那件新衣裳,变成了一张方方正正的人皮,落在脑袋旁边。
院外,隔壁有胜家嘈杂起来。
有人吹响喜悦的唢呐。
幻境至此,终于了结。
任是两个妖怪见多识广,也看得目瞪口呆。
特处士道:“此间巧合报应,可真是错综离奇。老兄你还要去那刘家庄吗。”
寅将军望着刘家庄的方向,默了半晌,才道:
“那刘伯钦杀了我嫡子,我嫡子后辈又把他家后辈吃掉,作成伥鬼。
那伥鬼得了阴身复还,儿子又成伥鬼,里面还有我造梦引那黑虎吃人之事,刘伯钦嫡系后人也参和进来了。
诸般事情,彼此牵连,一环扣着一环,件件都可称奇。便可见,这刘家庄是个邪门所在,沾之因果甚重,咱们还有大事要做,暂时消停吧。”
特处士道:“事情咱两个都瞧清楚了,只是那个刘有胜算是一力把事情扛下来了?”
“那人的脑子分明是有病。要换做是我,先把那刘莽除了才算安稳,”寅将军道:“不过,这事儿真挺有意思的。等咱们腾出手来,我也教教那刘莽去,看看这小子什么造化。”
两妖怪说罢,便乘风而起,到了那两界山石碑处。
寅将军停在碑前,看着碑上那首诗。
特处士道:“老兄在看什么。”
寅将军指着诗中第五行,说道:“这诗上说,知之须会无心诀,不染不滞为净业。便是要我别沾这刘家庄的事嘛。”
特处士道:“老兄差矣,这诗里的意思分明是,叫咱们这世上诸事都别沾染,才能落得个清净。”
“这怎么可能。”
“所以嘛,想要做到只能出家当和尚了。”
两人说说笑笑,便越过石碑,钻入了光幕大洞中。
待二妖离去,自那诗中第四行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法同这一句中,扫出一道白光,将两界山上诸般雾气幻蜃通通收了回来,一切幻境归于虚无。
又过不久,来了一个身穿道袍之人,看着光幕大洞,惊道:“这不是胡搞么。”
当下,在大洞口布阵,将光幕一点一点补了起来。
距离刘家庄不远的山林里面,舞马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往两界山的方向张望去。
燕芝问道:“有胜哥,你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
舞马转过头来,抬头望向夜空明月,“燕芝,你听过一首歌谣么。”
“啥啊。”
“歌谣的名字叫:阿耶是太阳,阿娘是月亮。”
燕芝摇了摇头,“你能唱给我听吗。”
舞马哼了起来,“我的心中天天有太阳,那是阿耶的疼爱暖洋洋。我的梦里夜夜有月亮,那是阿娘的呵护亮堂堂”
舞马唱着唱着,忽而又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停电,母亲为自己点亮蜡烛的时刻,一切黑暗都会被蜡烛驱走。
“有胜哥,你眼睛咋红了。”
“月亮太刺眼了。”
舞马说着,披着亮堂堂的月光,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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