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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赶在了一个大风天,风刮在舞马的脸上让他时常想闭上眼睛。
当舞马把希望参加葬礼表达哀悼的想法通过青霞转呈始毕可汗之后,始毕可汗征询了死者族人的意见,反馈的结果是对方不希望有汉人在场。大抵是
对于这种裸的种族歧视,翻译表示很愤怒,舞马倒是很淡定,好在青霞说,虽然不能亲身参与,但是她和始毕申请了一番,始毕同意舞马二人离得远一些观瞧,因是突厥人的葬礼全在茫茫大草原上,离得远些也是能观瞧一二的。
于是此刻,舞马其实是站在距离葬礼现场颇远的一个小山包上,从高处往葬礼的方向俯视,说实话视角真不错。再加上他识海内有灰雾的缘故,目力远胜于常人,葬礼现场看得一清二楚。
葬礼现场人是真不少,却没有看见义成公主,想来是最后才会同始毕可汗一并出场的。舞马心里盘算,今日既是大人物的葬礼,义成公主若是出场,总不该再蒙面纱,否则岂非对死者不敬,正好方便自己长长见识,看看这女人究竟有多漂亮。
很奇怪的是,参加葬礼的突厥青年男女几乎都是盛装美饰,唯有青霞穿着朴素。
舞马便向翻译问缘由。
翻译道:“舞郎君不知,照突厥的风俗而言,青年男女常常会在葬礼上选择配偶。”
“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嘛,似乎与草原上的生活有干系——草原上多是游牧民族,择水而栖,多数时候人们往往都是分散开来的,青年男女聚会困难,交往不易。于是到了会葬时分,四面八方的亲友都来了,便成了彼此物色对象的绝佳时机。
尤其会葬时分,都是亲族好友,彼此知根知底,即便有不相识的,打听一圈也就摸清了,方便的很。
倘使某个青年男子爱上了哪一位姑娘,回家后便会立刻托人前去求婚,女方家长多半不会拒绝的。有的甚至葬礼当场便求婚,成事概率很高的。”
舞马两世为人,虽然上一辈子对历史也有些爱好,但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情。葬礼上求婚不觉得晦气么,而且
“不是有索尔丘克么,”舞马说道:“索尔丘克也是青年男女聚会的好时候,而且还喜庆,在索尔丘克上求婚才合常理罢。”
“据说这是突厥人从很久以前就传下来的风俗了,已成了约定俗成,想改掉也是不易”
正说着,便听见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始毕可汗带着大队侍卫从远处骑马而来,他身边随着一位盛装女子,头戴高角帽,面容明艳极致,着实夺人眼目,仿佛偌大草原上单单开了一朵红艳艳的花,叫人不看她都不行。
尤其是她的眼睛,漂亮的简直不像话。舞马隔着老远,也能觉见她的眼里涌动着一泉悠悠清水,叫人为之神往。
在义成公主不经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之后,舞马甚至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想为对方效犬马之劳的念头,甚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么一看,便觉青霞果然没有说谎。这女人的容颜,简直有洗脑的功效。
再看四周的突厥男人,尽是把头低下,目视草地,想来皆是自知无法抵抗此等容颜,只好避而不瞧了。
想到这里,舞马心头一凛,暗道:连这些普普通通的突厥男子都晓得既然扛不住便索性不瞧,我可是从末世尸海中走出来的死士,又吃过那美丽恶毒女人的苦头,怎么好叫她这般轻易就拿下了。
当即敛住心神继续观瞧,却见一旁翻译瞧着义成公主的方向一副痴样。半晌,似乎才觉见舞马在看自己,那翻译回过神来,啧啧称奇:
“我原先便听闻义成公主美貌绝伦,民间私传甚至将她与萧皇后并称为绝代双姝,天下至美,不分伯仲。可惜我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总算得偿夙愿,果然名不虚传,叫人叹为观止
哎哟,瞧过来了舞郎君您看,义成公主殿下是不是在瞧我亏得我今日换了一身衣裳”
正说着,瞧见始毕可汗一行已入人群之中,死者停尸于帐中,其子孙、亲属方始宰羊宰牛,现场响起一片牲畜嚎叫之声,又把牲畜尸首皆陈列于帐前,萨满舞而祭之。
末了,一众亲友绕着帐篷一连走马七圈。翻译便靠近舞马耳边说道:“突厥人特别崇拜七这个数字。”
“哦?为什么。”
“这便是突厥人独有的风俗了,他们把一到六之数,分别看作东、南、西、北、上、下四个方向,而“七”呢,便意味着走到了尽头,便将“七”意之为中。须晓得,这中位最是了不起,走遍天下皆是如此。
在咱们大隋朝,中亦有很高的地位,“中原”“中庸”不外如是,而突厥此“七”代表了中,也代表了方位的尽头,甚至突厥的老人们认为七便是指着天地山川万物,是宇宙之始的意思。所以嘛,突厥便有许多七数的讲究。譬如人死后,除了马走帐七圈,还需点灯七盏,婴儿出生七天后方能起名,诸如此类的”
他正说着,又瞧见一个妇人跟在马后面一边走,一边用刀子刮脸,一边哭声凄惨,一时间血泪俱流,便接着解释道:“这个叫做剺面,也得剺七下。那妇人便是死者的妻子了。”
不久,瞧见众人把尸身从帐篷中抬出来,从人群中牵出一匹老瘦之马,捆在死者身旁的杆子上,一刀捅死了,倒在地上血流不止。那翻译又道:“这匹马便是这死者身前最喜欢骑的马,按着突厥的习俗,一并是要陪葬的。”
待马儿死了,众人抬来各箱子,把一堆衣物盖在死者和马儿身上,一团团火把点着,四周长草清掉,顷刻间便燃起熊熊大火,一直烧到无可再烧,地上只剩一团灰烬。
众人便开始收拾起骨灰。翻译忽指着现场一处,“舞郎君您瞧。”
舞马顺着瞧过去,却见人群之中苏农钻到一处,从地上的灰烬里拾起一把揣进了怀里,一脸郑重之色。翻译笑道:“舞郎君,今日可有好戏瞧了。”问他什么好戏,却是故作高深莫测,一言不发,只吊人胃口。
众人拾起骨灰便一路往西走。舞马二人便也远远跟着,看看究竟到哪里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开阔的坟场,除了到处四立的墓碑,便是数不清的石雕。
舞马二人也跟着到了,远远寻了一处小山头爬上去观瞧。到了山头,他忽觉精神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幽玄之物从墓场某处向他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呼唤。
便在此时,袖口似有什么东西连颤几下,往袖子里一摸,竟是先前在密室中拾起来的田德平的眼珠子。
自从舞马得了这眼珠子以来,它总是冷冰冰的,此刻竟然微微有了些温度,却不知什么缘故。
再看坟场中,众人行到事先已经准备好的一处墓地,墓中立着个石碑,碑前空地上摆了约莫千余个石雕,雕的尽是人像,又听那翻译说道:“舞郎君您瞧,这墓地前面摆的石雕就代表着死者身前在战场上杀死的敌人,杀了多少个,便摆上多少石雕。您瞧这千余个石雕,后面便是千余个死人,这当口下葬这位真乃一位大煞神。”
后面的事也就无甚稀奇了,众人把骨灰埋进墓里,合上土,便要起身往回返。
正在此时,忽见苏农高高举起双手,朝着始毕可汗跪了下去。
“好戏来了。”翻译嘿嘿笑道,“你看他手掌心紧握着,保管捏着刚才那一把骨灰。”
“看样子是骨灰,这又是什么奇怪风俗。”
“我猜罢,今次死掉的这位突厥大人物,一定是这个苏农的至亲之人。他把至亲之人的骨灰拿出一把,自然是要对着已去追随腾格里的亲人发誓。”
“发誓?”
“是啊,我猜这苏农一定是喜欢上了某一位姑娘,故而才在这般庄重的场合,以亲人骨灰为誓,向始毕可汗请求赐婚。要我猜测,这小伙喜欢的女子一定不大简单,要不然怎么会使得这般阵仗。
而且,至亲之人的骨灰何其珍贵,又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若非亡者同意,怎么能轻易拿得出来?想来也是这位亡者生前便有遗愿,要苏农一定将那姑娘娶回去。”
是不简单。始毕可汗的女儿,阿史那燕公主当然不简单的。想到这里,舞马心里突然生出了看戏的念头。这些日子,他被青霞领带着,云里雾里兜了一通圈子,至今还有些蒙在鼓里的感觉,心念颇不畅达。实话说,他想看看青霞倒霉的样子。
舞马也晓得青霞十分不待见苏农。他依稀记得,青霞之前跟自己提过,义成公主有意将青霞许给族中一大族子弟,那家是站队义成公主那边的,青霞嫁过去恐怕日子十分不好过。
再回想先前索尔丘克上青霞和苏农之间的冲突,舞马猜测,这个苏农大概率就是那家大族的子弟了。嗯,倒要看看青霞怎么应对。
墓场中央,苏农与始毕可汗说了一番话,说的神色激动、情难抑制,忽而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舞马仔细一瞧,看出这把匕首正是先前那妇人剺面时用的刀子。
苏农退了上半身衣裳,变成了精光膀子,又用那刀子在胸口接连划拉了七刀,直划的鲜血淋漓,才伸手指天,对着始毕可汗,又对着青霞说了什么话。青霞的脸色着实难看。
那翻译又道:“这回不得了了,在亡者葬礼上,拿了剺面的刀,又一连割了七下,要我猜,这位青年郎君说的一定是在对腾格里起誓,说什么要去阿史那燕公主为妻,一辈子对她忠心不二,至死不渝,绝不负此誓言,云云。啊呀,真真七刀啊,这种誓言在突厥可是极为管用的,比王法还厉害,要是日后违背,死后可要被打入阙勒的。始毕可汗八成是要答应了。”
便瞧始毕可汗面露微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青霞忽地从队列里站了出来,朝着始毕可汗跪下磕了七个头,又说了一句什么。
始毕可汗听罢,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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