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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幔卷荷香

程三五环顾四周,手按膝盖晃了晃身子,很是勉强地说道:“这天香阁好是好,人也漂亮、曲也好听,就是这菜啊……”

见程三五欲言又止,绛真问道:“莫非是不合程郎口味?”

“口味啥的,我不太在意。”程三五苦笑说:“可我感觉就像啥都没吃。”

“绛真姑娘不惜耗费重金采买、费尽心思烹调的人间绝味, 你却嫌弃分量不足。”阿芙很是无奈:“你这人注定享受不了好东西。”

程三五也不恼怒,笑着回应:“我这种跑江湖的粗人,那肯定是不懂享受啊。”

绛真见状连忙言道:“芙姐姐莫要迁恼,天香阁早有准备,一定让程郎尽兴而归。”

言毕抚掌示意,又有婢女端着各色菜肴来到,与先前做工精致、讲究繁多不同,这回分量扎实,有用栗枣捣碎成泥的蒸糕,也有下葱白盐豉炖煮的獐鹿肉,还有用薄糖浸泡后投入咸蓼汤熬煮的腌蜜蟹,以及加入牛羊骨髓的油润烤饼。

绛真显然是命人提前备好,秦望舒默默旁观,她暗自计算,即便是这些分量更为充足的菜肴,也堪比公侯府邸宴请贵客的层次,远不是平民百姓能够享用的。

程三五可不管这些,他迫不及待大快朵颐,一通狼吞虎咽起来, 杯盘器皿弄出阵阵声响, 将腮帮子撑得满满当当。

天香阁中那些婢女, 即便身份低微,只做些端菜斟酒的小事, 可她们过去伺候的都是言行讲究的达官贵人,早已养出极高眼界。

这些客人来到天香阁, 就算无缘与绛真姑娘一亲芳泽,宴席上觥筹交错、偶有失仪,那也算风雅不羁。哪里会有程三五这种只顾埋头吃喝之辈?鄙陋不堪,真把这里当成招待苦力苍头的乡店野肆了?

“程三五,这里可是平康坊天香阁,怎会有人来此就为了饱餐一顿的?”阿芙身旁几案上也多了一碗糖酪浇樱桃,她浅尝几口,便不再动勺。

程三五动作一顿,大口吞咽满嘴食物,愣了片晌,眼珠左右扫视,有些呆傻地问道:“现在就办事吗?这么急?”

此言一出,除了秦望舒面含愠怒,其他人都被逗笑了。绛真掩嘴含声不发,阿芙则是放声大笑。

程三五不明所以,阿芙笑了一轮后起身对绛真道:“我要更衣!”

绛真起身离座相送,阿芙登上三楼,秦望舒带上刀紧跟随侍。当二人离开后,绛真望向酒食已足的程三五, 称赞道:“程郎腹容甚大,数人分量的菜肴,都被您一扫而空了。”

程三五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巾擦嘴, 没有半点羞耻之意,笑道:“习武之人饭量大,这一点也不奇怪,我还不算大呢!当年有一个流窜到西域的突勒高手,一顿饭要吃一头羊,外加十几斤胡饼。饭量多大,力气就有多大,那位突勒高手站定抬臂就能拦住狂奔疾驰的烈马,一个人牵住缰绳,可以把几十头驼马拽倒。”

绛真露出一丝惊讶表情,好奇询问道:“那不知这位突勒高手与程郎相比,谁的武艺更胜一筹?”

程三五瞧了绛真一眼,略带遗憾地笑道:“可惜了,我刚到西域没多久,就听说这人死了,无缘跟他交手切磋。”

绛真移步到自己坐榻边上,像是俯身取物,同时又问:“这么厉害的人物,只怕朝廷官兵一时间也拿不下吧?绛真不才,也见识过高人剑艺,对武林豪士颇为钦佩呢。”

“嘿,那家伙不是比武决斗时被杀的。”程三五笑了一声:“谁叫他饭量大?仇家直接在烤羊里下毒,第二天人们就看到一具七窍流血、腐烂发臭的尸体了。”

绛真闻言动作一顿,此刻她手里正好捧着一个精美错金漆盒,脸上虽无异样神色,但还是一下子怔在原地。

“我也是嘴贱,说这些干嘛?”程三五自责地一拍脑门,然后朝绛真抱拳致歉:“绛真姑娘见谅,我这人嘴上没把门的。要是冒犯了姑娘,你就把我当做路边一块石头就好。实在忍不了便骂两句出出气。”

“程郎过去行走西域,所见所闻,又岂是我这一介弱女子能相提并论的?”绛真轻挪莲步,身姿卓越,笑靥妩媚。

就见她示意婢女将几案上的杯盘琐碎撤走,把手中精美漆盒轻轻放下。

“这是什么?”程三五没有多看那漆盒,目光反而都集中在那绛真姑娘身上。

安置在厅室四角的水晶宫灯散发着柔和光芒,程三五此刻才发现,绛真身材傲人,先前全靠着外面那件宽松的广袖披衫作掩饰。贴身的石榴红齐胸长裙虽然不露沟壑,但也仅是将将兜住沃雪。难怪绛真的步伐总是那般轻缓细腻,要是动作稍大,恐怕便遮不住雪里红梅、春色绽现。

绛真十分清楚地感受到男子目光,她故意装出有所察觉却不敢明言的模样,脸上浮现一抹羞红,尾指轻翘着打开漆盒,现出内中一个形似荷叶的碧绿酒盏。

“此乃仙家酒器,名曰‘幔卷荷’。”绛真小心端出那碧绿酒盏,放在案上,抚掌轻拍,婢女捧来一个高颈长流酒壶。

绛真接过酒壶,眼神微扫示意,让众婢女退下,然后亲自给程三五斟酒,清澈如水的烈酒倒入那幔卷荷中,酒香、荷香一时齐发,让程三五连连抬眉,食指大动。

绛真放下酒壶,捧起酒盏抵到程三五面前,眉眼勾人、口吐兰麝:“这幔卷荷盛酒之时,会散发荷叶芬芳,可使人千杯不醉。程郎乃世间伟男子,当满饮此盏。”

劝酒场合程三五经历多了,在西域帮着老苏干活,也不全然是拔刀厮杀,谈生意时也免不得要彼此敬酒。老苏要留着脑子想事,多数时候就是程三五出面挡酒,反正他就没见过比自己更能喝的。

不过这一回程三五还真就是有了几分醉意,倒不是因为酒,而是眼前美人。绛真身上散发的兰毓芬芳,似乎还要胜过酒香荷香。

程三五接过酒盏,不知有意无意,正好摸到绛真那细腻滑嫩的手指,他心头一荡,长臂伸出,直接搂住绛真细腰,她只发出一声惊呼,已被程三五揽至身前。

仰头饮尽杯中酒,程三五气血如沸,同时不住上下其手,感受着绛真那玲珑有致的身躯。

“程郎感觉如何?”绛真眼波流转,并未抗拒对方动作,密切留意着程三五的变化,同时又给他斟满一杯。

“香,真香啊。”程三五再次迅速饮尽烈酒,脸面直接凑近绛真肩颈锁骨,来回摩挲轻嗅。

绛真坦然承受,此等状况她早已习惯,程三五这种举动也在她预料之中,只是心里有些失望。

这个被芙姐姐看中的男人,一如千千万万寻常男人。自己稍露媚态,他便会乖乖上钩,比逗弄猫狗还容易。

“小女子不解,程郎是在说酒香还是荷香?”绛真依旧不忘给幔卷荷斟满烈酒。

“你香。”程三五回头饮酒,随后直勾勾地看着绛真:“你是真的香,我都恨不得吃了你。”

热烘烘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绛真打算按照原本设想,表现出欲拒还迎的娇弱之态,这么做反而能更加激起男子征服欲望。此乃风月场上的高明本事,过去不曾有男子能够抵抗此等诱惑。

但是绛真莫名感受到一股无可言状的大恐怖从程三五身上漫溢而出,觑见对方眼眸中似有黑翳扩张,她不由心头一紧,手腕松软,酒壶掉落在地。

哐当声响,程三五虎躯一震,扭头望去,绛真赶紧脱出他的臂弯,强压内心恐惧,连忙后退数步。

程三五则是用力摇晃脑袋,好像是酒醉一般,本能扔开幔卷荷,抬手按压着青筋暴突的太阳穴。

绛真退到楼梯边上,正好见到秦望舒朝自己点头示意,她便赶紧上前搀扶着程三五,轻声细语道:“程郎醉了,且随我去歇息,如何?”

“嗯。”程三五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别看程三五魁梧健壮、身材高大,但绛真暗运内劲,照样能够扶着他登上台阶。

天香阁的三楼灯光昏暗,穿过重重纱幔,就见一张宽大床榻上,阿芙斜倚绣枕,她脱去先前那英气男装,解髻散发、裸呈玉足,手腕脚踝带上几圈环铃,肩头腰间数条细金链子缀着璎珞垂下摇晃,全身唯一的布料,就只有一张殷红面纱,宛如妖冶舞姬。

见得如此诱人景致,原本昏沉的程三五似乎来了几分精神。阿芙双腿一扫,整个人好像滑下床榻一般。她起身踮足迈步,手腕脚踝间铃声清脆。

“今晚我们两个一起陪你,如何?”阿芙贴至身前,红唇靠在程三五耳边吐出温热香息,面纱撩拨脸颊鬓间。

“我……”程三五一时茫然,阿芙不由分说,拽着衣领便将他带到床榻上,一把按倒。

程三五四肢乏力、头脑昏沉,根本反抗不了,他看着阿芙跨坐到自己身上,凑近面前的一对碧瞳,光芒泛动。

“等、等一下。”程三五强提清明思绪,挣扎着说:“你是这个,没得说。”

程三五挑起大拇指,阿芙沉默不语,见他随后苦笑着说:“可我看到你,真的是……提不起劲啊。”

明明气氛已至浓烈,但程三五这一句话彻底打破局面。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秦望舒与绛真俱是目瞪口呆,阿芙沉默良久,随即一声脆响,她狠狠给了程三五一记耳光,力量之强,气劲吹动四周一圈纱帐。

程三五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直接昏厥过去。阿芙似有不忿,反手又是一记,这下程三五左右脸颊都红肿起来。

“我算是服了。”阿芙起身埋怨,以手扶额。

秦望舒赶紧给阿芙披上袍衫,她扭头对绛真说:“趁他昏迷,立刻动手。”

绛真点头,从角落处提来一个妆奁木匣来到床榻旁,不过从中取出的并非梳妆粉黛,而是一把牛毫般的纤细金针,末端缀连红丝。阿芙重新坐到程三五身旁,与秦望舒一同将他身上衣物迅速剥光,露出强健丰隆的雄迈体魄。

但三名女子都没有半点多余念头,对待程三五就像屠夫面对待宰的牲畜,一根根细长金针旋搅着刺入程三五各处要穴。红丝绷直,另一头连着妆奁木匣,架起一面不能映照面容的铜镜,镜中开始浮现如烟气般的光影。

“如何?”阿芙按着程三五手腕脉门,认真询问道。

“果然和先前预料那样,内息气机渐渐紊乱。”绛真回答说。

阿芙眉头微皱:“那些饮下幔卷荷所盛酒水之人,也是这种情形吗?”

前段日子,阿芙从拱辰卫昭阳君那里得到幔卷荷,当时便怀疑此物有异,便交给绛真检视。

绛真表面上是精通琴艺烹调的天香阁花魁,暗地里却是阿芙秘密培植的得力下属,深谙针药岐黄之学。她发现这玉酒盏中藏有一种罕见毒物,并非涂抹杯中,而是用极巧妙的手法融入酒器材质,只能靠酒气催发才能使得毒素渗出。

绛真通过一些手段,暗中把幔卷荷盛纳的酒水喂给几个习武之人,这些倒霉鬼片刻之后便内息紊乱,心智陷入癫狂。

“他们虽然癫狂,但我详察过后,发现不是单纯心智失常。”绛真言道:“这毒酒会激起本性……那几个试毒之人都是男子,饮酒后欲念大增。我让人牵了几头母羊,他们照样饥不择食,大奋筋力,直到气血枯竭也不愿停下来。”

秦望舒闻听此言,眉头紧皱,尽量不去看被剥光衣物的程三五。

“激起本性。”阿芙心下了然,昭阳君送自己幔卷荷,或许便是打算激起她压制多年的嗜血欲望。一旦阿芙忍不住四处为害,事态闹大,拱辰卫也保不住她。

“只是我不明白。”绛真看着梳妆镜中变化光影:“程三五连饮三杯,能够撑持下来已然不易,只是他为何……”

绛真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此次天香阁之会的“主宾”的确是程三五,这场宴席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引诱他喝下毒酒,试探其内在本性。

奇怪之处在于,程三五并没有预料之中狂性大发,被扇晕之前,还能说出那种混账话来,使得众人白费功夫,也难怪阿芙会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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