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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君心何如
程三五躺在地上,缓缓睁开双眼,洞窟上方的岩层被冲霄光柱掀飞击碎,连同天上云层被一并洞穿。如今光芒消散,现出大片通透青天,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旷神怡。
艰难撑起身子,程三五只觉得全身上下异常疲倦,四肢乏力,如同病弱之人卧床多日,试图起身下床,手脚却不听使唤。
“妈的,真是累死老子了。”程三五骂了一句,仍然咬着牙翻身站起,抬头望去,那块黑翳巨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崩裂碎石,其中有一部分变得晶莹红润。
程三五拾起观瞧,这些红色碎石色泽比朱砂要浅淡,比玉石要通透,又不像琉璃那种生冷脆硬,入手抚摸反倒感觉一阵温润鲜活,仿佛是活物一般。
“丹玉?”程三五笑了一声,他在西域见过这种矿物,没想到黑翳巨岩内中居然有一大块丹玉。
收回饕餮邪血之后,黑翳巨岩自然也被摧毁了,其中蕴积已久的庞然生机,被程三五尽数散归方圆天地,不止化为冲霄光华,连同方圆地脉也被充实,如同干涸多年的河床,一股脑被流水注满。
即便饕餮邪血与自己本为一体,但此举仍然十分困难。尤其是将海量生机散归天地的瞬间,程三五要直面的冲击足可摧山碎岳,丈六饕兽的狂攻与之相比,也不过是清风拂面。
随手将丹玉扔开,程三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紧随而来还有强烈的饥饿感。
“你可真是大方啊,随随便便就将自家积蓄全部抛弃了?”
熟悉声音忽然响起,程三五猛然抬头,就见另一个自己站在碎石堆中,面带嘲弄之意地环顾四周。
程三五大惊失色,当即拔刀横斩,炎流刀光旋空一匝,威势之强,卷起一片飞沙尘浪,即便是丈六饕兽死而复生,恐怕也会被这一刀腰斩。
然而如此强悍攻势,却一无所得,刀锋划过另一个自己,没有半点触感,连一丝光影扰动也无。
要知道,即便庞延津那近似鬼物的护法神,照样会被罡气刀芒所伤,但另一个自己却毫发无损,比起幻象还要虚幻。
“用不着这么急吧?”另一个自己笑容依旧,叉手作礼道:“难得在梦境之外相见,自我介绍一番——在下饕餮,日后还要多多指教了。”
话语未尽,程三五挥刀狂斩,顿时炎流如湍瀑,刀芒过处,地面上凭空多了数十道斩痕。
然而炎流刀芒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穿过饕餮的身形,无法伤及他分毫。
“呵呵呵,坦白说,你现在的武艺,比起梦境中要差不少。”饕餮抚掌笑道:“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浪费气力了。此刻的我不过是一道只有你能看见的幻影,你的刀再快再利也不顶用。”
乱斩过后,程三五持刀而立、喘息不止,脸上表情惊疑震怒。饕餮主动上前几步,程三五立刻向后跃开,一副戒备之态。
“你……”饕餮停下脚步,略带好奇地望向程三五,忽然流露出狡猾笑意,以手支颐、一字一顿道:“你、害、怕、了。”
明明像是耳边悄声的低语,此刻却如黄钟剧震、响彻脑海,震骇莫名。被道破心绪的程三五怒喝一声,挥刀再斩,炎流刀光一波强过一波,可仍旧是无用功。
“有趣,原来你也会害怕。”饕餮在一片炎流刀光中轻声笑道:“以前我总觉得,你显露在外的情志都是刻意伪饰。如今看来,做了几十年的凡人,你还真是变得跟凡人一样了。”
程三五乱刀迭出,一时内息不济,加之先前积累的疲乏一并涌来,攻势立时停顿,拄刀跪地喘息,脸上一阵红白交替。
“我都说了,没用的。”饕餮走到近前,俯身弯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像是打量小猫小狗般的神色:“你大可不必害怕,普天之下,只有我不会害你。”
程三五低下头去,一言不发,甚至极力回避与对方视线相交。
饕餮轻叹一声:“强行吸收血元,却舍弃蕴积多年的精纯生机,这么做注定会让你我之间的平衡难以为继。我出现在你眼前,便是失衡的前兆,你应该明白吧?”
程三五仍是一声不吭,迅速平复内息。饕餮见状言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这种处境,从来就不是我造成的。拂世锋那伙人自作聪明,强行区分出你我。我是没所谓,反正过去近千年,多数时候就是被封印在地脉各处,不见天日。可是你呢?
“一个人,无缘无故就要背负天大责任,如同下贱狱卒般,成天与囚犯困守一处,我是真不知谁更凄惨一些。拂世锋可从来没问过你,是否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你经历种种苦难挫折时,拂世锋也没有现身解救。
“多年如一日的坚守,没换来半点嘉奖与回报。拂世锋把你当成什么了?就算是圈养的牲畜也要喂口草料,流血流汗的奴仆总归要有吃穿。而你什么都没有,你的一切付出,他们都视作理所应当。”
程三五握刀之手越发紧攥,强忍怒恨的面容隐泛青黑之色,双眼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火焰。
“你可别忘了,先前你几次抽走力量去对付强敌,我都没有趁人之危。”饕餮绕着程三五缓缓而行,语气就像久历世事的长者,循循善诱:“我明白,你觉得我是人世间第一等的祸害,我也不否认,毕竟我行走在这方世界之时,大地还是一片沸腾岩浆,天空中时不时有星辰坠落,群龙也不过是瑟瑟发抖的泥鳅罢了。
“至于所谓的人世间?在我看来,那就是一群趴在我身上吸血的虫豸。你也看到这一地丹玉了,你猜猜,这种东西是从何而来?”
程三五两眼一睁,饕餮俯身到他耳边,声音带有动摇心防的穿透力:“没错,那就是我的血,也是你的。”
听到这话的程三五,脸色几乎完全融入阴影中,饕餮似乎有些快意,继续说:“这些话拂世锋应该也没跟你说过吧?知道为什么从祖龙到闻邦正,都是以九龙之功来对付你我么?久远之前,这些泥鳅在我最虚弱时一拥而上,将我撕成了碎片,然后以自身为封印,让我从此丧失自由。
“不过它们百密一疏,我有一丝残存力量,在几千年前挣脱束缚,正好遇见被流放的缙云氏。这群凡人遭受螭魅围攻,毫无抵抗之力,面临灭顶之灾,主动向我求助。此后不仅站稳脚跟,还成为一方霸主。他人见缙云氏凶威,称其为饕餮,这便是我名头的由来。
“如何?今番向你坦诚相告,我可是给足了诚意。”
程三五下颌脸颊一阵抽动,分不清是怒是惧,他仿佛身心俱疲,干脆顺势躺倒。
“也罢,现在跟你说这些确实太早了。”饕餮无奈摇头:“不过我在想,你这一路以来,分明是在故意将事情闹大,究竟意欲何为?可别跟我说你是一时兴起。”
程三五闭上眼睛,不言不语、摒除杂念,专心调息,任由饕餮自说自话:“你事先应该不清楚这里有我遗留的血元,完全是见到羊崽子后,中途改变目的。可这没法解释此前种种作为,光是跟朔方军起冲突,就跟你往日作风不同。
“你应该是早就料到内侍省另外派人跟踪,所以从解救魏应开始,你就接二连三打破绣衣使者行事隐秘的规矩,刻意大张旗鼓,每每把事态推向极端,也不惜大造杀戮,就是为了逼内侍省之人现身出手,对不对?”
饕餮沉默间,身形变幻,化作阿芙模样,连嗓音也变了:“你这是为母夜叉解决麻烦?”
听到阿芙的声音,程三五当即睁眼,看到饕餮变化形容,似是略有不满,眉头皱起。
“怎么,不乐意了?”饕餮顶着阿芙的模样做沉思状:“不对,你并非未经世事的童男子,不至于会被母夜叉迷住。我甚至怀疑,从西域开始,你就在故意接近母夜叉。到了长安后,表面上装作不想加入内侍省,可一直与母夜叉往来密切,你这是在欲擒故纵?”
程三五重新闭上双眼,饕餮见他如此,恢复本来面目:“我懂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进入内侍省……呵呵呵呵,你的真实目的,是要利用大夏朝廷来对付拂世锋,对不对?”
“你怎知我不是要利用大夏朝廷来对付你?”程三五终于开口了,语气冷淡。
“可以啊,你尽管来。”饕餮没有丝毫不悦,话锋一转:“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打算另寻门路对付拂世锋。来朔方这一趟,不断惹是生非、耀武扬威,甚至将自己逼到绝路,就是为了引拂世锋的人现身?”
“不用你,我也可以对付他们。”程三五言道:“我虽然不知他们身处何方,但必定时刻留意我的动向。”
“你是什么时候明白此事的?”饕餮好奇询问。
“当年我在河阳灭了孙家满门后,居然能够平安无事穿过关中、逃到西域,就足够离奇了。”程三五言道:“还有那匹马,我敢肯定,那就是拂世锋安插到我身边的耳目。”
饕餮微微挑眉:“可是我见你与那匹马相处甚欢,有什么心事都跟它说。”
“我在给它机会。”程三五的语气渐渐森冷:“它若是识趣,将来主动归顺,可以留它一命。”
“看,你越来越有干大事的气度了。”饕餮颇为满意:“起码在对付拂世锋这件事情上,你我还算同心。”
“你是你,我是我。”程三五调息已毕,坐起身来,以膝支臂:“拂世锋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将千万倍奉还!”
饕餮微笑道:“我奉劝你一句,拂世锋能够镇压我这么多年,也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你不留余地、施展全力,也不见得能胜过他们。别以为三拳打死安屈提就算多厉害了,拂世锋里也有好些老怪物,更别说闻邦正那家伙,真要拼命将你我打回原形再度封印,也并非做不到。”
“所以我才要加入内侍省。”程三五言道:“最好就是挑起拂世锋与大夏朝廷的冲突。”
“你这用心可真够歹毒的,颇有我当年风范。”饕餮嘿嘿一笑,接着说:“可是你现在这做法,感觉更像是给内侍省找麻烦啊。”
“是麻烦还是机缘,且看那位冯公公眼界心胸。”程三五言道:“刘夫人在查朔方节度使,这种事不可能擅自为之。如果庞延津所言为实,那她还打算将盐池妖祟一事闹大,好趁机扳倒杨太初,由此可以知晓内侍省的真实用意。”
对谈间,几头饕餮眷属来到附近窥探,由于地底洞窟连带上面底层被一举掀飞,它们此刻躲在无数破碎岩块土丘后方,小心翼翼,不敢轻易上前。
程三五抬眼望去,就见几头饕餮眷属壮起胆子主动上前,随后数以千计纷纷聚拢而至,纷纷朝着程三五匍匐下拜。
“羊崽子们找到祖宗了。”饕餮笑道。
程三五懒得回话,不过他敏锐察觉马蹄声渐渐靠近,当即起身收刀,迈步穿过一众眷属,来到外面高处。
此时积雪渐融的平旷荒野上,有三名骑手赶来,正是张藩三人。他们见得一众羊蹄怪人朝着程三五伏地跪拜,惊愕勒马,不敢靠近。
程三五开口便问:“是谁派你们来的?杨太初吗?”
张藩肚子里有无数疑问亟待解惑,但面对程三五的问话,他全无往日气势,回答说:“不,是内侍省拱辰卫的昭阳君。”
“拱辰卫,昭阳君?”程三五微微一顿,不置可否:“他还带着很多人来?”
“朔方军三千兵马,稍后就会赶到。”张藩赶紧问道:“庞观主呢?此地到底发生何事?你这……”
“庞延津已死,盐池妖祟就是他在幕后一手策划。”程三五打断张藩问话:“还有,刘夫人一家也是被庞延津所杀,此人并非是以拳脚武功杀人,而是用随身的护法神。”
张藩三人闻言变色,他们思绪还没完全理清,程三五又问:“昭阳君调动大军前来,莫非是为了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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