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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一脉相承
孔一方拿出观脉人偶看了一眼,并无异样,然后来到屋外,打开院门一线,便能望见街角处人来人往的馆驿。
“那你呢?”木鸢忽然问道:“你对饕餮化人一事,好像不太在意?”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孔一方倚门而立,自嘲道:“我接掌怀清一脉的太一令时,饕餮化人的大计已经商定,我只能延续前人的安排,哪里敢自作主张?再说了,怀清一脉的传统就是给拂世锋提供财物奥援,就像久远前清夫人给祖龙提供丹玉朱砂一般。”
“仔细算算,我们的前人结识至今将近千年了。”木鸢有些感慨:“拂世锋九位掌令,几乎全都更替过好几轮了。我偶尔也在想,饕餮这桩麻烦何时才能结束?本事再大,耐心也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孔一方问道:“九位掌令中,真正不曾更替的,貌似只有申姬前辈了吧?我对这位前辈十分敬仰,可惜过去一直无缘拜谒。”
“我要是有机会,可以去跟她说说,但我劝伱别抱希望。”木鸢嘿嘿笑了几声:“申姬前辈虽然不像无撄子那样,成天端起架子、摆出一张臭脸,但她也是个不理人的孤僻性子,除非你有消灭饕餮的办法。”
“哦?为何这么说?”孔一方好奇问。
“如果说拂世锋里有谁最想消灭饕餮,那一定是申姬前辈了。”木鸢解释说:“毕竟家仇国恨啊,饕餮早在先秦乱世便将她的族人尽数吞噬。如今也只有她真正见证过饕餮的大凶之能。”
“对此我倒是略有耳闻。”孔一方不解:“可既然申姬前辈对饕餮怀有强烈仇恨,为何还是赞同闻夫子的做法?”
“那个老穷酸仗着口才好,之前天天缠着申姬前辈各种劝说,说什么分立阴阳、彼此消磨的鬼话。”木鸢连连摇头:“总之闻夫子这家伙的嘴也不能完全相信,别看他被读书人称为东海圣人,要论蛊惑人心,丝毫不比那些妖道妖僧差,就连大夏太祖都被他蒙骗了。”
孔一方面色凝重起来,将院门掩上,低声道:“我听说饕餮之所以能够成功化作人身,就是取用了大夏太祖的胎元精血?”
“对,试来试去,还得是九州龙气加身的人皇帝主,才能契合九龙封禁,将饕餮化为人身。”木鸢摇头晃脑:“以一点胎元精血为引,运转九州万里山川龙脉气机,陶形易质,这个办法算是总结了拂世锋长久以来的经验,最为妥当恰切。”
孔一方低头看向观脉人偶,喃喃道:“就不知程三五是否知晓,他几乎就算是大夏太祖本人呢?”
木鸢纠正道:“呃……其实不能这么算,我们顶多只是拿大夏太祖的胎元精血当成模具,程三五的本质仍然是饕餮。人生际遇截然不同,性情好恶也是天差地别。”
“就好比陶土原料和器皿形制,对不对?”孔一方笑着问。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木鸢夸了一句。
孔一方转而又问:“那你为什么说闻夫子蒙骗了大夏太祖?”
“获取胎元精血这种事,必须要大夏太祖自己主动配合,断然不能是强迫。”木鸢解释说:“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证,但或多或少也听说了,闻夫子向大夏太祖许诺,此举将保大夏江山永固。”
孔一方哑然失笑,随后说:“难不成是要拿程三五镇压大夏气运不成?”
“哪怕是一个应对强敌的打手也行。”木鸢身子一抖,猛然省悟过来:“等等,现在程三五这样,岂不是正好让闻夫子践行诺言?”
“如此看来,闻夫子果然还是希望程三五有所作为啊。”孔一方感叹一句,目光渐渐深邃,意味难测。
……
运河岸边,一座城郭好似钉子般牢牢嵌在地面上,壁高沟深,即便用飞石车抛掷巨石,也无法轻易破坏这重重夯土筑就的城墙。
抬眼望去,一支军队从城门鱼贯而出,背城列阵,旌旗招展、烟尘滚滚,仿佛兵马甚众、军威浩荡。
就见对面一员猛将跨马出阵,背后猩红披风猎猎飞扬,铁塔一般的雄阔身躯,散发出滔天煞气,就连他头顶上方的云层也受到莫名牵动,厚重乌云好像海面般波涛翻腾。
那名猛将隔着数百步的距离,昂声怒喝,披风逆势翻飞,喝声宛如狂雷袭地,气浪掀涛,附近运河竟也为之短暂停流。
闻听此等怒喝,程三五左右将士惊骇莫名、肝胆欲裂,胯下马匹纷纷受惊,军阵士气也为之动摇。
“陛下,这刘玄通已证先天之境,神力无双,不如稍避锋芒,重兵围城,以待敌军粮草断绝。”一旁有谋士上前言道。
程三五微微一愣,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低头看去,腰间不再是百炼神刀,而是一把握柄缠龙、环首饰雀的陌生宝刀。
本能拔出宝刀,刀生龙吟之声,隐约感应到方圆天地山川,似有精微气机来聚。
一念有觉,眼前事物忽而如尘烟消散,大片黑翳弥漫开来,将左右将士、前方敌军、运河城郭尽数吞没,让程三五孤身一人站在灰茫茫的荒野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饕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程三五转过身去,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不是你我的记忆,而是这具身体与这片土地的共鸣。”饕餮冷笑道:“拂世锋果真是好盘算,为了确保九龙之气可以封镇你我,干脆让世间人皇的血脉为砥柱,这下只怕被砍掉脑袋,也没法变回原样了。”
程三五一言不发,低头看去,腰间不见龙雀宝刀。
“别找了,那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终究不属于你我。”饕餮冷笑道:“你的武学修为有所提升,不断发掘这具身体的潜力,自然也让一些残存的记忆浮现出来。我大概明白闻夫子的用意了,他这是希望你守护大夏……不,是守护这方人世间。呵呵呵呵,我都有些糊涂了,到底是谁更贪心啊?”
程三五闭目不言,怒意却在不断积累、堆叠,空荡荡的荒野上,竟然凭空出现几点火星,渐渐盘旋,化作炎风呼啸。
“你有脾气,也别冲我发啊。”饕餮笑着诉苦说:“早早将拂世锋那帮家伙挖出来,然后狠狠报复他们,才是正理。”
这话说完,炎风止息,程三五归于冷静,头一回正眼望向饕餮,开口道:“安屈提呢?”
听到程三五说话,饕餮吓了一跳,大为惊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肯跟我说话?”
“安屈提呢?”程三五语气生硬冰冷。
“他不是被你吞了么?”饕餮不解:“这家伙神魂坚定,你还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彻底消化干净。”
“他没那么容易被消灭,残魂被你藏起来了。”程三五双眼目光锐利,如刀如剑。
饕餮面对这等目光,好像有些无奈,耸了耸肩膀,然后捻指一弹,长须白发的安屈提凭空出现。
好似从漫长深眠醒来的安屈提猛然睁开双眼,随即看见程三五,大惊失色道:“别、别过来!我认输、我认输!”
安屈提跌倒在地,连起身逃跑都做不到,只是笨拙迟缓地爬行。当他看见前方另一道身影,抬眼望去,与程三五一致无别的面孔形容,吓得安屈提尖叫出声。
“能不能别叫了?”饕餮随便踢了一脚。
安屈提吓得本能缩成一团,不敢叫、不敢躲、不敢逃,身为当世高人的尊严气度,被折磨得一点不存。
程三五问道:“你是否与拂世锋的人有过接触?”
安屈提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仍是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程三五眉头微皱,望向饕餮:“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呀。”饕餮满脸无辜:“我让他尝尝你当年在太一龙池经受的折磨,然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还以为这异域高人多厉害,实际上也是个怂包。”
程三五见状,单掌立于胸前,原本灰茫茫的荒野迅速被无垢白净世界所覆盖,安屈提的惶恐惊惧也被缓和。
“我有事问你,如果能乖乖答话,我可以保你今后不受折磨。”程三五言道。
安屈提回头看向程三五,那表情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饱经风雨的野狗,可怜兮兮,甚至不敢直视对方。
“你是否听说过拂世锋?”程三五问。
安屈提以极小幅度摇头,程三五微微一撇嘴,还没追问,饕餮便开口了:“你这话问了也是白问,拂世锋的人勾搭安屈提,当然不会轻易暴露身份,保不齐是以同道结交的名义往来。”
程三五望向安屈提,对方眼珠乱转,像是想到什么,下巴打颤道:“当年我确实遇到一个极为难缠的人物,跟他交过手,也曾交流过法术学问。”
“那人是谁?”
“他自称楚渔父。”安屈提见程三五皱眉,唯恐遭受折磨,赶紧补充说:“那人武功极高,不止能破除我的法术,还可以一挥手展开结界,将我困住。”
“你是在何时何地与此人相见?前因后果细细说来。”程三五追问道。
安屈提不敢隐瞒:“我来到中原的时候,正逢女主曌皇秉政之初,为了探究道门长生仙道,四处寻访、钻研道法。后来在巴蜀一带,找到古阳平治的门户,便是在那时被楚渔父发现。”
“古阳平治?”程三五不解。
“那是一处世外洞天,传闻其中藏有天师宝箓、九转金丹。”安屈提有些畏惧,却又不敢不说:“我当时贪图秘宝,所以施法打破了洞天门户,结果却招来了楚渔父这位高手。双方交手之时,我发现他在洞天之中占尽地利,随便一掌都有极大威能,只能匆忙逃离。”
“他的掌法是这样么?”程三五抬起一掌,浩劲怒提,一股五色混融汇于掌中,照得四周光彩熠熠。
安屈提见状,两眼圆睁,面露骇色,连连以手指点:“对、对对!就是这样,五行变幻莫测,甚至不能算是武功招式了!”
“洪范九畴第一式——五行别类。”饕餮瞧了程三五一眼:“还能是谁?只能是闻夫子了。看来那处古阳平治应该就是九龙封禁其中一处运转枢穴,闻夫子感应到洞天受扰,立刻缩地挪移前往。”
“你、你们……”安屈提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恍惚不定,只是说:“你们认识那人?”
“呵呵呵,那人可是我们的死对头了,活生生将一个人劈成两个,你说这仇大不大?”饕餮示意自己和程三五。
安屈提也不知自己是该赞同还是反对,愣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闻夫子在古阳平治中,可以策动九龙之力,你绝无胜算。”程三五盯着安屈提。
“我侥幸逃出来了。”安屈提微微点头:“不过那个……楚渔父一直紧追不舍,在巴蜀一带兜兜转转了许久。后来我发现他无意下杀手,于是停下脚步试探他。”
“然后你们就结交上了?”饕餮问。
“他看出我的法术传承并非来自中原,想要多加了解,我也打算借机探听道法。”安屈提回答说。
“呵呵呵,他可不是道门中人,你被骗了。”饕餮笑道。
“我当时并不清楚,但也学会一些吐纳导引之法。”安屈提面露沮丧:“后来楚渔父说我根基已定,而且所学驳杂,注定无缘仙道,我只能另寻出路。”
程三五说:“因此你打算借助星髓,所以前往西域。”
安屈提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摇头:“我当时还不清楚,只是听说大夏皇宫中收藏了一枚星髓,还是太祖皇帝曾经用过的。”
程三五当即明白了:“因此你相中彼时还未登基的当今皇帝,想靠着扶他上位,从而获得那枚星髓。”
“你……都知道了?”安屈提只好承认:“我的确打算这么做,可对方并不接受。”
饕餮不留情面地讥讽道:“你这家伙,法术造诣高深,可是对于人情世故、朝堂算计却差劲得很。想要争夺帝位之辈,哪个容得下你这种不受制约的高人?”
安屈提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埋首,照旧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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