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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山川有情
那肥胖渠帅在渌口戍一带横行惯了,掌管渡津的大小官吏都是他的亲朋故旧,他一句话就能让那些官吏回避,将渌口戍变成自己一手把持的地盘。
今天渌口戍驻守官员不在,就是这位肥胖渠帅下令。因为正好有一批奴隶送到,免得节外生枝,不曾想会突然杀出这么一位婆娘,坏了自己好事。
“老子袁通天,这渌口戍是我的地盘!”肥胖渠帅扔开酒葫芦,单臂一晃,将那少说三四十斤的黑铁船锚扛到肩上,毫不费劲,可见膂力惊人。
袁通天一双小眼打量着秦望舒,虽说她穿着严实,但身材高挑、英气挺拔,而且因为功体根基,道一句冰肌玉骨也毫不过分。相较那些因为饥寒之苦而面黄肌瘦的奴婢,可谓是美貌动人,让袁通天食指大动。
“若是别人坏了老子的生意,定然要敲断指头、拔去牙齿,狠狠折磨一番再沉到江底。”袁通天当着秦望舒的面,伸手掏了掏裤裆:“至于你,老子网开一面,自己乖乖把衣服扒光,张开腿让老子快活快活!”
听到这话,远处张藩不禁微微摇头,心想这潇湘之地仍然是难掩蛮夷风俗,仿佛满口粗鄙就能显出能耐,却不知在真正高手面前可笑透顶。
果不其然,秦望舒甚至懒得用言辞反驳,估计是觉得开口应声都会脏了唇舌,当即飞身一剑,直刺袁通天咽喉。
“找死!”袁通天见状怒喝,铁锚抡动,卷起一阵暴烈劲力,仿佛要将来袭之人碾成碎肉。
但铁锚甩过,只是打散一道模糊残影,秦望舒不知何时来到旁侧,长剑递出,宛如灵蛇吐信、青芒闪跃,直接刺进袁通天腋下腰肋。
与炎风刀法威赫盛大不同,螣蛇剑法灵动细致,于方寸毫厘间寻得机会,专攻破绽要害。加上受到阿芙亲炙,剑气不止锋锐犀利,更是如同蛇毒一般,钻入体内凝滞不散,纠缠腑脏经络。
袁通天腰肋受痛,但他肥胖壮实,剑锋被肥肉所阻,并未伤及深处。踏步旋身,黑铁船锚如恶浪翻腾,带起扑面生疼的劲风,一通乱打乱砸,逼退意欲追击的秦望舒。
“就知道躲躲闪闪,等我挑了你的脚筋,看你还能跳多高!”
袁通天怒不可遏,他在渌口戍立足,略卖良人为奴,靠得就是能打敢打、肯下死手。他向来信奉以力胜人,只要杀得别人畏惧胆寒,那自己便能予取予夺!
反观秦望舒,面对袁通天狂乱攻势,心中更添三分昂扬快意,急催身法,仿佛是在一片刮肉铁风间嬉戏游荡,连衣角都不曾被勾扯掠起。
与此同时,秦望舒手中长剑如腾蛇起舞,森寒剑气穿梭往返,转眼间在袁通天身上各处留下斑驳血痕,触目惊心。
尽管全都是短浅创伤,但入体剑气沿着经络迅速蔓延,凝冻气血、固塞筋骨。
袁通天固然身强体壮,却也经受不住五内俱寒。他不顾伤势,抓着黑铁船锚强行抡了几下,便已气喘吁吁、脸色发白,浑身毛孔不受控制地翕张,冷汗涔涔,如同犯了大病一般。
“卑鄙婆娘,居然用毒……”
袁通天不知秦望舒剑法奥妙,误以为自己如今状况是中毒所致。
但秦望舒也没有出言解释的打算,鬼魅般的身法掠过袁通天左右,脚踝手腕几乎同时迸出鲜血,竟是将他手脚筋一齐挑断。
袁通天倒地打滚,大声惨叫,但嘴里仍是叫骂不断:“臭婆娘!伱竟然伤我!你知道我是谁吗?祝融府主是我义父,他不会放过你的!”
闻听此言,秦望舒怒意更盛,重重一脚踏在袁通天胸口,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踩碎。
“你是杨无咎的义子?”秦望舒剑抵咽喉,杀意显露无遗:“你连炎风刀法都不会,也敢攀扯他做靠山?”
袁通天脸色一惊,祝融府主凭一手炎风刀法称霸潇湘,尽管门下弟子甚众,但是能够得授炎风刀法却是寥寥无几。
而他袁通天虽然也给杨无咎磕过头,但说到底只是投靠归附,他本人未曾得到正经传授,完全靠着天生蛮力和粗浅武艺与人厮杀。
在渌口戍这种小地方,袁通天拉上一伙流民,仗着祝融府的名声,便能作威作福。
相对应的,袁通天也要靠着渌口戍这个两江汇流的要冲之地,不断搜刮财货奴婢,年年向祝融府上供,以此确保自己不会被别人顶替。
“不说话?”秦望舒见袁通天眼珠乱转,长剑缓缓递出,剑锋在颌下层叠肥肉间刺出一滴血珠。
“祝融府广发赤尊令,要各地搜罗处女,用于进献祝融大神,以此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袁通天无计可施,只能强忍着利剑封喉的恐惧,坦白道:“这些奴婢就是要送去祝融府的,人数不能欠缺。你想行侠仗义,也要掂量一下自己能否与整个祝融府作对!”
“搜罗处女……进献祝融大神?”
秦望舒追随阿芙和程三五,也算见惯了各种奇闻轶事,哪怕早已听说潇湘之地巫风浓重,但如此堂而皇之行事,还是让秦望舒惊愕难言。
“有趣。”
此时程三五来到近前:“你们那位祝融大神胃口不小啊,到处搜罗处女是为了做什么?收来当姬妾婢女?还是直接当成两脚羊炖了吃?”
袁通天看到来者面容凶恶、笑容狰狞,而且隐约感觉到一股熟悉气息,却想不通这熟悉从何而来。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袁通天哪里知道祝融大神要处女做什么,他一直觉得那就是祝融府自己要,只是假借鬼神名义罢了。
程三五抓了抓胡须,答道:“你就当我们是一伙好心人。”
袁通天仍然试图利用祝融府的威势恫吓对方:“此地离衡阳不过两百里,这批奴婢若是拖延久了,祝融府派人前来查问,你们谁都逃不了!乖乖放我离开,这件事就算揭过去!”
程三五眉头一皱,随意甩了甩手指,隔空发出炎流刀芒,直接砍下袁通天一条手臂,还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焦黑沟壑。
“啊啊啊——”
袁通天本能惨叫,就算被秦望舒踩在脚下,身体也在疯狂抽搐扭动。
附近围观人群当中,传出一阵叫好,可见袁通天在本地欺压惯了,早已是人厌狗嫌。他手下那些恶党见状,知晓大势已去,机灵些的悄悄缩进人群,就此逃之夭夭。
惨叫一轮,袁通天满脸涕泪横流,不甘扭头,只剩小半截手臂并未流血,伤口处焦熟发黑,像是被烙铁灼烧一般。
“炎风刀法!你这是炎风刀法!!”袁通天立刻明白眼前男人非比寻常,他同样精通炎风刀法,或许就是来找杨无咎麻烦的。
“虽然你半死不活还敢威胁他人,简直蠢得无可救药,但眼力尚且不算太差。”程三五摩挲一下手指,扭头走开。
“此人要如何处置?”秦望舒问道。
程三五并不关心袁通天的死活,转身离去:“你自己决定吧。”
<div class="contentadv"> 秦望舒低头望向袁通天,对方吃了教训,口齿不清道:“饶命、女侠饶命……”
“饶命?你可曾饶过他人?”
秦望舒极其罕见地反驳一句,手腕微动,剑锋贯穿咽喉,直接后颈透出。
袁通天两眼圆睁,身子微微一抖,口中发出嗬嗬声响,不出片刻便气息断绝,两眼空洞,如同死猪般,一动不动。
看着地上瘫软尸体,秦望舒长舒一口气,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畅快,冰封已久的情志出现巨大裂痕。
远处慕湘灵全程目睹,她对程三五说道:“昭阳君,这就是你的办法?你可有想过,稍有不慎,兴许就会将望舒引向歧途。”
“歧途?”程三五冷笑一声:“那我倒是想问,什么才是正道?你可别告诉我,祝融府命人到处掳掠奴婢、进献鬼神,也算是正道,不然我连你这头女水鬼也一并斩了。”
“当然不是。”慕湘灵言道:“我只是担心望舒为了复仇,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便是你觊觎她肉身的原因?”程三五说这话时,指端隐隐有灼热锋锐。
“我从来不打算强求。”慕湘灵摇头。
“那你说这些做什么?”程三五对云梦馆这伙人越发没有耐心了。
慕湘灵直白道:“我在望舒的梦中,窥见她的过去。她是一个好姑娘,不应该泥足深陷。”
“深陷什么?”
“昭阳君知道我在说什么。”慕湘灵直视程三五双眼。
“我讨厌打哑谜。”程三五无心纠扯。
此时秦望舒来到附近,身后跟着一大帮被袁通天掳掠的奴隶,无一例外都是女子。她们虽然衣衫破烂,脚上也没几双鞋履,但此刻却是难掩兴奋与期盼神色,仿佛终于等到救星。
“我想要暂时收留她们。”秦望舒询问道:“待得此番事毕,或是遣返回家,或是另行安顿,不知你是否答应?”
程三五回头言道:“既然人是你杀的、也是你救的,那便该由你来负责收拾局面。”
“我可能没法跟你去王乔山。”秦望舒又说。
“本来也用不着你。”程三五淡然道。
“是。”
秦望舒暗自松了一口,慕湘灵则含笑上前,端详那些刚被解救的奴婢:“我看她们忍饥挨饿许多天了,你不如先去买些吃食,我带她们到驿馆洗漱更衣,你看如何?”
“这不会妨碍正事么?”秦望舒看了程三五一眼,没想到慕湘灵也会出面帮忙。
慕湘灵悄声道:“放心好了,那妖怪缩在金庭洞里睡大觉,不急于一时片刻。”
“那就……有劳了。”
慕湘灵带着被解救的奴婢离开,程三五看着她的背影,面露沉思之色。
身为湘水之灵,慕湘灵对待凡人的态度并非居高临下的轻蔑,也没有自比神明、强求供奉,反倒是颇为……热忱。
照理来说,山川灵祇的性情,首先必然要受原本山川气韵影响。但这十分玄妙,而且无法一概而论。
同样是位处长江以南,吴越和潇湘远在先秦时,毫无疑问就是偏鄙蛮荒。经历千年耕耘和经营,吴越之地可谓人道鼎盛昌明,原本蛇虫密集的险恶山川,也被驯服成灵山秀水,颇有修养身心之妙。
潇湘之地则略有不如,远离城郭聚落,便是大片人烟绝迹、未经开发的荒野山川。行走其中,程三五能够感受到其中孕育着一股桀骜难驯、蠢蠢欲动。
因此在程三五看来,慕湘灵不应该这样文静娴雅,那些被掳掠的奴婢,跟她也扯不上什么关系,更没必要假惺惺地卖弄善心。
虽然未必绝对,但山川灵祇兴许比常人更惯于敞露本心。慕湘灵并非稚童,但她就是怀有一份天真率直,程三五看出那绝非伪饰做作。
就好比当初在河北永宁寺遇到的乌罗护,即便化形成人,他浑身上下仍是散发着赤裸裸的恶意,好比一座随时要震动爆发的火山。
程三五心念忽动,天地无私、山川无情,为何能孕育出此等有私有情的山川灵祇?
但几乎是闪念间,程三五便已明白,天地无私,却覆载万物、造化生灵,山川无情,却滋养群生、利泽有情。
因此,世间一切含灵众生与山川同处,触目所见,自然山川有情。
“龙气?”
程三五恍惚有悟,这些山川灵祇或许就能视为龙气所化。只不过他们的心性情志,不全然是山川本身的映射,也可能是这片山川之上含灵众生的面目。
所以这些山川灵祇并非是刻意要化形为人,恰恰是顺应天地山川育化众生有情含灵。
“原来如此。”
程三五默然叹息,抬头仰望天空,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闻夫子执意要将饕餮变化成人。
或许在闻夫子看来,天地间本就有着一条大道,含灵众生理应坦然行之。但这条路上,还剩下一个顽固阻碍,闻夫子便要做那荡平妨害、为万世廓开道路之人。
“你将我视作阻碍?而我又何尝不是将你们看做顽疾?”程三五收起感叹,眼中流露出冷锐犀利,无匹锋芒只待发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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