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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唐始,镇江北岸的扬子津渡口就是大运河入江口,扬州、仪征一带的长江则被称为扬子江。

拂晓的一声炮响,打破了仪征的沉寂。

白底蓝字的“鹽”字大旗高高升起,数万盐工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扛大包的号子声逐渐鼎沸。

两淮盐务总栈门前的盐河停泊着淮船逾300艘,内河还有大小驳船近200艘,他们都属于各地的盐商。

从这里运走淮盐,然后销往皖、苏、赣、湘、豫等地,可以说尽是精华所在。

不远的码头再向南一公里便是外江,这里常年靠泊江船千余艘,“列樯蔽空,束江而立,覆岸十里,望之若城郭”。

此时,一队队的兵丁涌入,驱开了一条道路,让几座大船驶入内河。

这时候,在盐商们惊诧的目光之中,两淮巡盐御史,都转盐运使,同知,盐法道等,纷纷在河口候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阳光日渐炙热,许多官员的官服被汗水浸湿时,御驾抵临。

“臣,两淮巡盐御史司徒鹤,叩见陛下——”

一众文武官员们纷纷跪下。

这时候,一位宦官脚步匆匆而下,再之后,面如冠玉的皇帝,才施施然踏步下船。

他内着一件短衣,外面穿着黄色的细麻常服,散热快,倒是显得凉快。

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朱谊汐轻笑道:“起来吧!”

“谢陛下!”

“这就是两淮盐司?”

目视着破旧的门匾,以及原木制作的大门,门槛竟然还有毛刺,太过于平平无奇。

但有句话说的好,但凡缺什么,就越万彰显什么。

两淮盐司负责淮南淮北的制盐,把握着盐商的命脉,可以说是富得流油。

据财部所呈,天下盐税共有千万块,而两淮占据一半,得五百万块,居天下第一。

换句话来说,近一亿人口吃着淮盐。

虽然朝廷在西北发现了盐湖,盐矿,但煮海制盐却是大明的主流,也是重要的赋税由来。

他嘀咕着,扭头看了一眼河内外的船只,叹道:“成乎煮盐,而盛之在于江河啊!”

长江和运河,是淮盐得以畅销的关键所在。

如果不是四川出了个井盐,淮盐甚至可以逆流而上去卖。

司徒鹤恭敬地站在一旁,给皇帝做起了汇报:

“淮盐去年所产八百万石,即十二亿斤,每年奔走的船只数以千计,行销大江南北……”

“除了苏皖等省外,海外的朝鲜、日本,也多进口我淮盐以用……”

“他们两国临海,难道还会缺盐?”

朱谊汐奇了。

“陛下,这两国国小民寡,所食之盐较我国甚差,中产之家都不愿食用,故而多来进我淮盐。”

司徒鹤略微骄傲道。

每一国的盐都是那样,私盐盛行,但精盐却是稀缺的,只有大明才会产出大量的精盐。

朱谊汐明了。

在大明,普通人吃的是粗盐,味道略苦,偏黑灰色。

富人吃的是精盐。

但同时,精盐又分好多种。

就像是皇帝,一般都吃青盐,也就是湖盐,而且还是其中的红盐。

偶尔像是卫藏国,也会千里迢迢朝贡来自于喜马拉雅的红盐。

岭南有时候还会贡献一些珊瑚盐,不仅能够吃用,而且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其实味道没什么区别,毕竟食材好,舍得用香料,但就要一个规格在那。

盐谁都会煮,但提炼的水平不同,所产的精盐自然也就不同。

这就是生产力。

一旁的都转盐运使也汇报着:“如今两淮盐场上百个,其中大盐场三十座,灶民万余人……”

自唐宋之时,盐税占据赋税的半壁江山,而在明初,则施行开中法,即盐商运粮至边关,从而获得盐引,得以卖盐得利。

除了粮食外,还有纳钞中盐法、纳马中盐法、纳铁中盐法及纳米中茶法、中茶易马法等。

也是如此,晋商,陕商兴起。

也是因为大量的盐引被商人赚取,所以明初的盐税并不高,这部分的利润间接贡献给了边军。

毕竟边军的粮食,衣物,药材等等多由盐商转运,再加上军屯保障,朝廷得以不废一个铜子,就养活数十万边军。

不过随着权贵高官纷纷倒卖盐引,导致开中法败坏,纳银法成为主流。

也是如此,纲盐法施行,将商人所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九纲行新引。

具体特点就是:盐商世袭,官产民销。

朝廷想得好,稳定的盐商财力充裕,足以兜售官盐。

但盐商们一边卖官盐,一边又是最大的私盐贩子,可以说赚两边钱。

而这时,边军补给不足,军屯又败坏,朝廷又发饷不及时,以至于边军溃逃,成了明末义军重要组成部分。

后来,他参考清朝,施行票盐法,不拘与商人大小,只要给钱就卖盐引,让其自行售卖。

这样一来,运、销都不归朝廷管,甚至打击私盐也不用了,不知道省去了多少的麻烦,但却得罪了大盐商。

所以,盐政是国之大计,不得不察。

听完了汇报,皇帝就转身去了附近的盐场,真切实地的去看看那些灶民。

在绍武初年废黜贱籍后,对于灶户就不再采取世袭制,而是进行招募制。

再加上大范围的晒盐法普及,使得盐民数量骤减。

也是如此,对待这些灶民,不能再采用以往的那种无本的征盐法,而是行饷钱法。

每月按时发钱,不允许灶民私藏,或者倒卖,从源头掐断私盐。

行走在盐田边,感受着海风的洗礼,朱谊汐忽然问道:

“盐商如何了?”

司徒鹤一愣,忙道:

“按府、县划分,县为小盐商,不得超过二人,府为大盐商,不得超过三人,盐商们每年花钱买盐引,再运往各地,不再行垄断买卖,官盐价格大降,故而相较于前朝,如今盐商倒是无曾经的那般桀骜。”

“是吗?”

朱谊汐却满心不信。

自古以来就没有完美的制度。

他从来就不相信商人的秉性。

利益,庞大的利益,足以让规矩都化为乌有。

扬州城内,刘府。

在前明时期,盐商分为买盐的‘场商’和运盐的‘运商’,既买盐,又运盐的才叫总商。

明末时,扬州共有十二家总商,是扬州盐商的领袖,而刘家,就在其一。

随着票盐法的施行,刘府虽然没落了一阵子,但又再次腾飞,成为扬州首屈一指的盐商。

刘三爷名舍,自子让,由于在家排名老三,所以又称作刘三爷。

其盖的园子叫‘雁园’,来历已不可考,论起园子中景致之美,也是在扬州数一数二的。

这时,几个身披绸衣的大汉将手本递进去好一会儿的时间,园子中门大开,一个穿着簇新的穿绸长衫的老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地迎了出来:

“失敬,失敬,哪一位是赵先生?”

“在下就是!”

男人拱手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聊,这封信是我家老爷亲书……”

言罢,就脚步匆匆离去。

看了书信后,刘老三吃了一惊,然后面不改色道:“去请其他的几位盐会理事过来……”

“是!”仆人们分散而去。

夜里,雁园大开,灯火通明。

十几人坐在长桌,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面上带笑。

这时,一道江南特产的鲥鱼就上来了。

“这鲥鱼大约在四月间上市,每一年的第一尾鲥鱼上市的时候,既不是撒网捆来,也不是钓得,而是很匪夷所思的办法得来:

由练习龙舟竞渡的健儿,在金山寺前的江面上,驾着小船,冲入丈许高的浪头中,直接用手捉到的!然后将这尾鲥鱼用名为‘草上飞’的快船一路送至江宁,前明的时候是送给镇守太监。”

“搏风击浪,就算是军中的夜不收,也没这本事,在水师中起码能搏个队正。”

“谁说没有?水师里不知多少人做这私下买卖,只是上不了台面,不会乱说。”

“就算是我等吃上一尾,也得百块。”

盐商们谈笑着,对于这鱼的价格丝毫不惊讶。

这时,另一个大腹便便的盐商,露出谨慎认真的表情:

“刘老三倒是大方!”

“这鲥鱼的吃法可有讲究。

这厨子派下手挑一副行灶出门,自己用布裹着刷洗干净的刀具随行,一行人一起到江边。

然后从刚刚捕捞上来的鲥鱼中选购一条新鲜的,趁刚出水而未死的时候,剖肚挖腮不去鳞,清除脏腑,清布抹干,鱼腹中放入两块上好的火腿,取其香味,然后用网油包好,放入行灶中来蒸。

一路走来一路加热,等到了府中,直到宴席前,方才将鲥鱼出锅,刚刚好可供享用,清腴鲜嫩,无与伦比!”

几人盐商吃着鱼,聊起了做法,一个个倒是有滋有味。

待到这六十余道菜上完后,众人才面色严肃起来。

刘老三端坐着,盘着他那紫檀佛珠:

“据盐司的消息,皇帝这一趟来扬州,先去了盐场,过扬州而不入。”

“这是不是针对咱们而来?”

“不应该!”另一盐商道:“无论是纲引法,还是票盐法,咱们可都是一五一十的按照朝廷的规矩来。”

“那便是查私盐。”

副会长贾咏则抬起头,目光犀利,沉声道:

“自绍武十五年以来,淮盐销售停滞不前,纳税也停滞在五百万左右,显然陛下是心里不满了。”

无论是票盐法,还是纲引法,都是划定销盐额度,避免输入过多或者过少的盐,从而影响利润。

但私盐,却是竞争官盐的买卖。

而百姓不买官盐,盐商们在盐场买的盐已然就少了,如此一来,自然会影响赋税。

“与其被动,还不如主动。”

刘老三眉头一皱,然后轻笑道:“听闻长江上有一悍匪,唤作江流儿,其劫掠不算,还兼做了私盐的买卖。”

众盐商心头一禀。

对于江流儿,众人当然晓得。

此人栖息在江面上的洲岛中,不仅是水匪,而且还是许多盐商的打手。

一旦碰到一些逾矩的盐贩,或者私盐,江流儿就是最大的匕首。

也正是如此好用,盐商照顾下,长江水师衙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流儿势力不断坐大。

到了如今,他有船只十余艘,大小匪兵两百余人,甚至自己从盐商进私盐,做起了私盐买卖。

盐商们倒是舍得喂一些碎末,也就由着他。

“如此,这盐税皆因江流儿而起?”

盐商们倒是冷血,立马就达成了共识。

把棋子抛出去,总好过让自己全家遭殃来的好。

“还不够!”刘老三抬起头,目光炯炯:“这世间谁都爱钱,就连皇帝老子也不例外。”

“这遍及天下的皇商,不就是出自内务府,专门为皇帝敛财吗?”

“陛下巡至扬州,咱们为他建一座行宫。”

“他不是爱惜名声吗?舍不得内帑,那就咱们盐商们一起修,舍弃个百八十万,赢得皇帝的心,这怎么也值得。”

副会长则补充道:“若光是由咱们盐商,就怕皇帝想杀猪,所以还得加上徽商,这南直隶可是他们的地方……”

一众人等拿定了主意,决定两方面下手。

跑出弃子,贿赂皇帝,两不误。

而另一边,皇帝终于抵达了扬州,见到了江苏省上下。

在南直隶一分为二后,应天府直辖,而江苏的首府则跑到了扬州。

作为运河上最重要的城市,也是临江大城,扬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累了一天后,皇帝召见楚玉,问起了盐商事。

对此,楚玉只果断道:“豪奢无度。”

“江南盐商最爱的就是修园子,这些人盖园子,围墙基脚用石块垒成,拿江米熬成稠浆粘合,这是仿效太祖建南京城的做法,据说可以保持千年不坏。”

“这样大的园子,只是日常用度,即令每一项都是细微之处,积累起来,也成巨数。”

“如午后主人要宴客,司烛要遍点烛火,从太阳未落山开始,到天黑还没有点齐。这还不算,烛火不能熄灭,一支儿臂粗的蜡烛快要点完,就要换一支新的上去,一昼夜要点四支,一个园子里的烛台上百支。”

“盐商们是鲸烛的最大的买家。”

“听说那名满扬州的雁园,每年所用掉的鲸烛不下万根……”

说到这,楚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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