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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吧,和邱水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喻小凡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山椿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我想多和他接触一下。”喻小凡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哦,是想追她?”山椿明白了。

“是的,我一直都想追她。”喻小凡脸红了。

“追就追吧,脸红什么啊,我的副总追个女朋友都脸红,不行啊。”山椿见喻小凡是想追邱水才想起要去跑外面的项目,内心也是支持的。

“谢谢老板鼓励。”喻小凡见山椿支持自己,高兴了,说话也大声了。

“你们都大学毕业十年了吧,也该成家了。你们当年那四个,一个去了美国,还有一个在观音镇,叫什么来着?”山椿想起邱水给自己说的,观音那同学在追他。

“金丹,邱水舅舅的远房侄儿。”喻小凡回答简洁。

“哦,他舅舅是?”山椿想起了什么,却又明白不过来。

“金书生,就是那管委书记。”喻小凡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当年在左宗建家,难怪这金书书对自己化佛老酒坊的策划这么清楚,对自己出书和在黄莲的事情了如指掌,原来是有邱水这么一层关系啊。

在龚同庚坚决拿下自己黄莲乡副乡长人选时,金书生力保自己,也许是为自己没制止外甥女写游记给自己惹麻烦有关吧。不过,这金书生当时也没意识到这事儿吧。

“哦,当年看你们几个关系可好了。”山椿漫无边际的来了一句。

“我们当时在学校关系很好,出生社会后各自忙着,有时也聚一下。”从喻小凡的说法看,几人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但应该不知道这金丹在追求邱水吧。

“有那心,就努力吧。祝你好运。”山椿同意了,这胡文武现在在跟进保安公司的事儿,就让喻小凡去黄莲跟进项目吧,再说那非遗传承的申报也需要一个能力强的人去做具体的事儿,山椿觉得这事儿完全靠任正是不行的,最多就是依靠他政府的力度和他的人脉关系,而具体的事务和资料得自己做好做完善做扎实。还得要弄清这非遗的各种条件做好酒坊的实际工作,不然,一切都是扯淡。

就是吧,那邱水也是眼光很高,目空一切的人,看你娃的本事了。

“我们和黄莲政府的合作,到是没多少具体事务,只是化佛老酒坊市级非遗传承酿酒技艺申报工作,得多用心,多和政府对接并做扎实老酒坊自己方面的工作。”山椿叮嘱道。

“行,我一定做好。”喻小凡这娃话不多,干事也利率。

这天,山椿接到电话,章家湾幺公过世了。这幺公可是章家湾仅存的水字辈的老辈子了,这到是要回去奔丧的。

“前次回家,去看幺老辈子的时候,不是说去了贵州他儿子家了吗,怎么就没了呢。”爸爸听得这幺叔的去世,有些伤感。

也是,这一代一代的人传承延续,老的一辈走了,不就轮到下一辈了吗?能不伤感?可世事如此,伤感也没用。人都会死的,但人类不会死。

山椿和爸爸回到章家湾时,听得锣响,听得鞭炮响,听得哭声一遍,看见经幡高挂,纸钱翻飞,烟气升腾。丧事到是办得中规中举。

可就是,这幺公家人是外出多年,已在贵州定居,房屋多年失修,早已垮塌。残垣断壁之中露出许多枯木碎瓦,也长着许多新绿嫩叶和五彩鲜花。没有那几许残垣断壁和枯木碎瓦不足以显示这里曾经是生活栖息几十代人的老宅;没有那新绿嫩叶和五彩鲜花又显示不出这里的虽然老宅不在,生活在这里的人却生生不息。

幺公的遗体停放在依着老宅堂层门口还没完全倒掉的残存墙壁搭建的塑料大棚之下,灵堂和道士们的工作台也设在这棚子之中。一条龙服务的桌凳在长满野草的曾经光亮平整的院坝里依着高低不平的地势而摆放,悼客们都在那台痕满布的地面上给逝者叩头跪拜,起来起是两手两膝的青色苔藓。

天上下着小雨,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雨蓬上面,然后汇聚成小小的水珠从蓬沿滴落而下。一阵风吹来,摇晃着灵前烛光。这就是当前乡村一个九十六岁高龄长者的灵堂,这情景无法言说。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农村里的房没了,这农村里的家没了,哪来的躯体安存,哪来的灵魂安放?

悼念的人们,烧化纸钱过后,各自找到相熟的人谈笑欢声,打牌娱乐。

幺公九十六岁无疾而终,是人们说的喜丧,所以没了沉痛,只有欢颜。而这些年,高寿是喜丧,短命也是喜丧;无疾而终是喜丧,疾病沉疴而死亦是喜丧。这既是人们对生死的淡然,也是这些年物欲渐浓,亲情渐薄的注解,更是人们对人生老病死这无法改变的规律的认可。

总之,再也看不到那种人死的恸哭抽泣,再也看不到那种人亡的沉痛默然。只有欢悦的打闹嘻戏,赌博欢歌。

山椿烧化过纸钱,叩过头,然后认真的听着道士们的唱经,可听了半天,却听不出唱的什么。

“先生,可以点一部经吗?”山椿问道士。

“你要点什么经?”道士很新奇,还没遇见过要自己点唱经文的。

“就给我幺公念念《心经》吧。”山椿心里一直对这心经很推崇。

“啊,《心经》?不会。”道士对那时常通用的经文都念得含混不清,那里念得诵得什么心经呢。

“哦,这样,借你毛笔一用,我写下来,你念如何?”山椿拿过笔,写下了心经,心经字数不多,山椿写得也快。写好后,交给道士去念,然后起身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步行去了幺公老房子背后的岩下。

山椿记得这里有一古坟头上立有一块古碑,背面写了章家湾人入川之祖以下,代代相传至坟头内人这一代的代代传人。

石碑上的字迹已经风化了不少,可也依稀可辩。望着这碑,看着这记载,山椿问自己,这碑,是印记吗?是章家湾人血脉的印记吗?这文字,就是根?这是章家湾人的根吗?

可这无声的石碑,却无言,却无话可说。但山椿心里却认为,是,是章家湾人的根,是章家湾人的血脉流传。

因为那上面至少说明了章家湾人从入川开始的血脉传承。可今后的新坟头上还有这传承吗?应该没有了吧。以后,我们那里寻根去呢,我们哪里去找我们的血脉传承呢?

晚上,灵前,就那么几个人守着,山椿觉得小时候看见老人去世的时候守灵的人是很多的,怎么现在除了白天的牌桌欢娱,就没了守灵之人呢。

幺公高寿,儿女也七十左右,不是火队长留着两桌打牌的人,这灵,怎么守呢。

“火队长,怎么就没人了呢。”山椿觉得章家湾的老辈子过世,这守灵之人应该很多的。

“嗨,椿老弟,你不晓得,这章家湾现在本来就没多少人在家,在家的也是老年人和小娃儿、妇女居多,谁来守?那些外面赶回来的,是陆续的来,陆续的走。来了,本想住下,守一守,可没地方住啊。家没了,哪里去住?所以,几百上千里赶回来,看一看,拜一拜,烧把纸,送个礼走了。”火队长边打着麻将边说。

“章家湾就留不住回家的人?也住不下回家的人?”山椿不赞成火队长这个说法。

“这你就不晓得了嘛,章家湾大多的人家房子都修整了,哪家都能住下人,还有回来的人也有房子,修得还好,也可住。就是吧,这年月外出的人好像都不喜欢住别人的家,不喜欢和别人挤一张床。就像你们城里人宁愿住宾馆,也不愿去别人家住。宁愿吃馆子也不愿在家里待客是一样的。那些有房子的人,久了没回来,看到房子灰尘满屋,谁还会去清扫来住这么两天?还有那被子床单到是有,可潮湿霉臭也盖着不舒服吧。所以,就顾不得这亲情,守不得这灵了。走了,人走了;淡了,情淡了。”火队长到是说得具体而实在。

“唉,血脉,根;房子,家。何以为家,何以传承?”山椿听着火队长的事实,看着棚布下的遗体,望着深邃的章家湾的山山水水,有些茫然。

山椿陪着老爸在章家湾住了三天,每天都在幺公破败的家门前的塑料棚里守着,却感到人越来越少,现场越来越清静。

天将黑的时候,村里的干部来了,说是九十多岁的老人去世了,来悼念,到是让人感动。

可是,礼节讲完后,却把幺公七十七岁的大儿了叫到一边说话,传达镇政府的意思,县政府推行火化,不得土葬。

幺公大儿子听了,没了主意。说起了幺公的死和幺公那叶落归根的执念。

幺公在贵州住着,也怕是有灵感,突然就要回老家,说是回去了再也不来了。儿子,孙子,曾孙子都劝着,老人家一点也不听,说啥也要回老家。

最后一家人想起怕是老人家想家了吧。这得满足,不满足也不行啊,天天吵着要走。就决定由大儿子和大孙子陪着回老家看看。

在路上,幺公精神很好,话也多,说起了许多往事,也说到了自己死后要安葬在屋后那根大柏树下。

孙子问他是不是怕死在贵州回不了家,幺公只是说了句,回家,根在章家湾。

说这话时车子已到了罗汉乡场,幺公看了一眼这熟悉的油盐场,就没再说话。到了章家湾顶头,幺公抬头看了看章家湾的山山水水,静静的睡着了,就再也没醒来。

这老人心心念念的要回章家湾,要寻自己的根,要叶落归根,要埋葬在这生养自己的故土,儿孙到是带着他回来了。可是,现在却不得下葬,要运去县成里烧成一堆灰烬?这是对老人的不敬吧。

所以,幺公的儿孙们不干了,必须让老人入土为安。

村干部听了老人的事儿,也不胜唏嘘,也为难了。

章家湾的人本是同宗同姓,一个祖宗下来的,听得这总老辈子不得土葬,也来了气,吵闹不绝。

村干部见事儿不好办,只得叫人请来了二爷这个老支书。

“我说,你几个,这老人都九十多岁,算上润年润月也该快百岁的人了,也是章家湾的总老辈子了,能不能通融一下?”二爷到来,听了整个事儿,从来不违背政府意志的二爷这次也转变了态度。

“老支书,你说的在理。可上面的规定,我们也没得法啊。”村干部也是为难。

“这样,你就给镇上说,这次就让老人家入土为安。以后章家湾人全都按政府的规定行事,该烧烧,该喂老鸹就喂老鸹。要是这样不行的话,我死了,多烧我一遍,我代我幺爷受这把火,去爬那高烟窗。”二爷这话就不讲理了,却也表明了二爷让幺公入土为安的决心。

章家湾的人以前对二爷政策原则强,在私下没少怪罪二爷,这次却称赞着二爷。

“老支书,话可不能这么说……”村干部还想说什么,却被二爷打断了。

“就这样,有事我担着。”二爷淡淡地说。

“老支书,真的不行,葬了,镇政府也得起尸火化的,那样就更不好了。”村干部说的规定也是真的。

“起尸?我看那个龟儿子敢,我章家湾也不是好惹的。敢来起尸,就先把公路挖断,让他龟儿些一个都跑不了。”山火这个队长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听村干部说要起尸,就火了。

“算了,你火队长有顶官帽,不要说这话。我来,我现在就平头儿一个,岁数也大了。敢来起尸,我就把我们那帮老哥们喊起砸车,砸人。大不了,我去坐牢。”乐满年岁大了,不是队长了,这时发着狠,既是保护老辈子这个死者,又是保护章家湾的年轻人。

一时间,大家情绪激动起来。

看着章家湾人的激动,看着村干部们的无奈,山椿感到了这古朴的血脉传承、寻根归家与移风易俗,革除陋习之间的冲闯。

可那叶落归根的执念,入土为安的向往真的就是陋习?那火化炉里冒的一缕青烟就真的是一种文明?

回头再看看那垮塌老房子依稀残存下的九十六岁高龄的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回家的路走的是多么的不值,多么的苦涩。

这样争吵下去也不是办法,山椿心里想。村干部们口口声声说着是镇里的意思,而在这争执不下的情况下,却没有向镇里汇报这个情况,应该是避免章家湾人骂他们引来镇干部把事情做绝,以后不好见面吧。看来这问题还是得从镇上做工作。

“郭支书,问你个事儿哈。”山椿把支部书记拍到一边,笑着开了口。

“哦,山椿,你也回来了?”支书无话找话,明明早就看到山椿在哪儿坐着。

“幺公是我们章家湾德高望重的老辈子,我当然得回来啊。”山椿心道,这样的事,我山椿能不回来吗?

“山椿,你也是早年冲出这农村,当过干部的人,今天这事,还得你多做做工作。不然真逗起硬来,就不好办了。”郭支书想着让山椿出面劝劝章家湾人。

“啊,劝劝到是可以。可,支书你也看到这情况了,这么大岁数的人,又是章家湾人的总老辈子,他的去世章这湾人都得普调一级的人物。人家心心念念回家,要葬在生他养他的这章家湾。你说要运去县城火化,这怕有些难吧。”山椿这话说得有道理,也是一个事实。

“可上面规定的我们也没得法吧。”支书两手一摊,为难之极。

“我听得上面是移风易俗,提倡火化吧。这提倡火化,是不是可以理解没有硬性规定,有自愿的成份呢。”山椿对这事到是有些耳闻。

“说是提倡,到了下面都是硬性的指标,硬性的规定。你当过乡干部,这个你比我们懂哈。”支书看着山椿说道。

这个山椿当然懂,以前连农民种什么,怎么种都有规定和指标任务,何况这种事呢。

“那到底是一刀切的一个都不准土葬,还是?”山椿理解了郭支书的话,又对郭支书问了个欲言又止。

“这个,这个,不好说。”郭支书听得山椿的话,犹豫着。

“就说吧,上面下达的火化任务是多少,完成不了怎么处罚。”山椿直接问。

“听说县上规定的是要达到百分之三十。”支书轻声地说。

“哦,那为什么那百分之七十里,就容不下这么一个老人呢?”山椿疑惑了,这县上提倡火化,与这下达的百分之三十到是很切合实际的,那么村干部为事什么会这么坚决呢。

“山椿,你不会不明白吧。县上百分之三十,后面又加了奖惩。多完成指标是有奖的,少完成指标是要罚的。”郭支书又说道。

“哦,懂了,牵涉到钱吧。”山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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