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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清妧便拐进灯火通明的红衣坊。
她放慢马速,四处张望。
这一望,她便望见来寻欢的小郎君几乎人手一把折扇,她立刻叫浅雨也去买了一把,捏在手里来回晃,惹得错身的郎君纷纷侧目。
路过一煎茶铺子,两个吃宵夜的食客悄悄抬眸。
“诶诶,你瞧那是安妧娘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说安家到底是怎么教小娘子的?
家里两个小娘子,一个敢夜会郎君,不惜自贱为妾,一个当街纵马,在红衣坊内招摇过市,也不知道叫安家的列祖列宗知晓,可会掀了棺材板?”
“便是掀了棺材板又如何?陛下下敕都管不住的小娘子,便是安家的列祖列宗回魂,怕也一样管不住。”
“唉,只可怜国公爷一生忠君为民,积攒半生的好名声全叫两个女儿给毁了!”
“真真是造孽。”
浓雨横眉,气愤道:“县主,婢子去教训他们!”
说罢,浓雨便要冲进茶寮,见此,私话的食客急急起身,吓得质问:“安妧娘,你,你想作甚?!”
清妧弯起嘴角,勾出一个惑人的浅笑:“浓雨,回来。”
“可——”
“回来。”
“是。”
待浓雨回来,清妧轻夹马腹,复又向前,走了两步,她转身,朝两个食客回眸一笑:“婢子鲁莽,打搅两位了。”
待马儿走远,一食客猛拍胸脯:“吓死我了。”
然,另一食客却目光痴痴:“仔细瞧瞧,这安妧娘
生得还挺美的。”
“哈?”
清妧在红衣坊内晃了半个时辰,才勒马停在怡红院前。
想着一路听见的闲话,她正寻思要不要进去,却见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伍砚书揣着袖子,掩着面钻进怡红院。
清妧立刻翻身下马,却被立在门前迎客的两个舞娘子拦住。
“小娘子,你怕不是走错地方?”
清妧扯下腰间荷包,豪气地丢给舞娘子:“姐姐们宁愿叫臭郎君们动手动脚,也不愿意为我唱个小曲儿?”
舞娘子一掂荷包,赶忙笑得眉眼弯弯:“愿意,愿意。”
进了怡红院,清妧便被大堂内的喧嚣惊住,看着那些沉醉在春色里不可自拔的郎君,清妧不由地暗叹,到底是春日来了。
灯红酒绿中,她愣是没瞧见伍砚书的影子。
正此时,兰嬷嬷提着衣袖,急急跑过来。
“县主,您怎么亲自来了?”
“我不能来?”
“倒不是不能来,只这怡红院真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县主若实在有事,尽可差人来说一声,奴家莫敢不从。”
“我若偏要来呢?”
“……”
兰嬷嬷笑意发僵。
身陷怡红院的小娘子,哪一个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哭流涕,只恨命运不济,才落到这等声名狼藉之地。
可这位县主倒好,头一回来此,或可说是被人陷害,可那一回她至少还愿意穿一身男衫装装样子。
然,今日,她竟穿着一身女衫进了门,她就不怕叫殿下知道,心生嫌恶弃了她吗?
想着县主先前为救殿下出力不少,兰嬷嬷拽着清妧上到二楼雅间,而后关上门,语重心长地劝:
“县主,如今您年岁尚小,为图新奇事事不在乎,可今日种种,说不得会成为来日旁人攻讦您的手段。”
“只要本县主不在意,便无妨。”
兰嬷嬷沉默了几许。
“县主,怡红院上月死了一个小娘子。”
“嗯?”
“两年前,那小娘子为父治病,自卖到怡红院。在此两年,小娘子卖艺不卖身,为护着清白,曾叫一恩客推下楼,差点没了命。
年前,她终是攒够一百两,欢欢喜喜地给自己赎了身。可才过了一个月,她便在黄昏时,孤身跳入九曲湖,没了性命。”
“……”
兰嬷嬷抬眸,目光定定地看着清妧:“小娘子以为护得清白身,待回去便可重新开始,可世道却不信她清白如斯。
她虽坦荡,可流言如利刃,一刀一刀地切割着她和她家人的心,便她不在乎,她的家人却顶不住。
终于,她还是被世道吞没。”
说着,兰嬷嬷扑在地上:“县主是好人,奴家盼着县主此生能无病无灾,平安喜乐,还请县主为自己,为在意您的人,珍惜翎羽。”
看着匍匐在她脚边的兰嬷嬷,清妧难得地沉默了。
许久,她无奈道:“我不过是来送个信,便惹来你这般多的废话。”
“信?”
清妧将信丢给兰嬷嬷:“你家主子说,让我务必每月书信一封,如今两月一
过,我却一字未寄,不得亲自来送?”
兰嬷嬷笑着将信揣进袖子:“原来县主是来送信的,只下一回,若县主还有信要送,务必差旁人来送。”
“……”清妧扶额,“兰嬷嬷,你不该经营勾栏,你该学澜娘子去教人规矩。”
“可惜,奴家没得选。”
寻常之极的一句话,却藏着清妧读不懂的深沉无措。
她忽而想起那两个食客的对谈,她能在集市肆意纵马,全是因为她有一个执掌三军的父亲,陛下,朝臣,百姓皆是因为他父亲而对她睁只眼闭只眼。
若有一日父亲不再,她亦将被世道推向“没得选”。
“罢了,以后我尽量不来。”
“谢县主。”
“我先前让你们办得事,办得如何?”
“回县主,那富贵数年前已脱去奴籍,若县主想以奴婢私吞主家银钱罪来对付他,恐怕有些难。”
“是吗……”
“不过,下面的人查到一桩事,许能帮上县主。”
“何事?”
“富贵脱奴籍后,扮作别地来的乡绅,在奉化坊秘密置办了一处宅子,数年间,他先后纳过五房妾氏,妾氏又为他生下三个郎君。”
“看来这些年富贵瞒着顾兰时没少捞好处。”
“是,今年上巳,这富贵打算纳第六房妾氏。”
清妧摇着扇子笑了起来:“这事儿云嬷嬷不知道吧?”
“县主明鉴,云嬷嬷因是安家的奴婢,一月只能归家一次,每回云嬷嬷归家,富贵便会提前在家中等她
。”
“那便寻个机会,叫云嬷嬷知道富贵要纳妾。”
“是。”
“你派人盯紧云嬷嬷,若她去奉化坊闹事,你想法子助她一臂之力,务必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
“是。”
“宫里呢?可有什么动静?”
兰嬷嬷摇头:“回县主,新年后,宫里的消息就十分难打探,妾身只查出此事或与陛下有些关系,旁的便再难问出。”
陛下的身体怕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若是这般,不止皇后要蠢蠢欲动,宫中朝堂的各方势力都会有所行动。
“皇后的心思,可有透给大殿下?”
“透了。”
“好。”
清妧拂袖,步下楼去,穿过觥筹交错的大堂时,她忽而瞟到刚才遍寻不着的伍砚书,被人狼狈地推出雅间。
“伍廷尉,我家主子说了,您是大理寺卿,身份儿清贵,可莫要叫陛下知晓,您总往怡红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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