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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掌固建重工十多年,打交道的省市两级领导不计其数,象方晟这样动辄祭出不要命打法的前所未见。
方晟似乎……根本不在意位子,而是鲁莽冲动的率性少年。
刚通完电话,尹荣带着几位高管冲进来,激动地挥舞双手咆哮道:
“太过分了,朗朗乾坤居然动用公权力公然绑架公职人员,复审报告根本没提到偷税漏税,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平时唱高调法制建设,念经念到外国去了!”
沈煜能深深叹息,道:“财务部档案室已被警方接管,你们信不信,一夜之间保证能捧出偷税漏税证据,哪怕只少交一分钱都说明抓捕有道理,你们说金额不大,他说性质严重,反正解释权在他手里,对不对?”
经他提醒,尹荣等高管都愣住。不错,这正是方晟最擅长的套路,以点打围,步步紧逼,直至把你弄得走投无路。
沈煜能环顾众人,挥挥手道:“都回避一下,我要……要打个重要电话,有情况过后再通知各位。”
霎时,包括尹荣在内都遍体生寒,无形的惧意笼罩在头顶。
也就在这时,所有人才明白老大就是老大,老大的地位永远无法取代。
第二天上午,如沈煜能所料市税务局正式发来通知,去年集团涉嫌偷税漏税累计额为471.42万元,鉴于涉案金额巨大,性质严重,税务机关作出对主要责任人邢晓峰强制措施配合调查的决定!
金额巨大,性质严重!
沈煜能等高管不禁苦笑:去年固建重工集团缴纳的各种税款不含上市公司及省外生产基地就高达几十个亿,区区几百万简直相当于手指缝里漏的。
对,计算口径不同,小数点精确到后几位,一年下来几百万误差很正常,然而方晟说性质严重就严重,在渚泉他的嘴最大。
但邢晓峰被捕,对固建重工来说的确性质严重,无它,作为集团首席大管家,所有明的、暗的费用都由他经手。
邢晓峰随便开口说几条,别说集团高管和个别省领导,恐怕京都那位老东家眼皮都要跳。
本来以邢晓峰的地位和级别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要抓他必须省常委会点头才行,然而,又是然而——
省常委会讨论研究通常是针对个人严重违纪违规,同意省纪委采取**措施。
方晟打的擦边球是,抓进去协助调查集团偷税漏税,这让原山省领导乃至京都老东家抓狂,因为没法指责方晟做得不对。
当天下午,应沈煜能邀请,方晟轻车简行,在鱼小婷、老吴、小吴的护卫下来到渚泉市郊千翠山。
来到山顶附近,鱼小婷等三人止步,与沈煜能的司机坐到一处。方晟信步登上望仙峰峰顶的望仙亭,沈煜能独自在亭子里等候。
之所以在野外而非办公室,方晟很清楚因为事关重大,只能口口相传绝对不能被录音录像等等,选择在空旷无人的山野谈话——山风呼啸即使身上私藏窃听设备效果也很差,双方都放心。
这也是方晟所要求的,本来京都老东家迟迟下不了决心的——诚意。
诚意主动送上门了。
见方晟上来,沈煜能主动出了亭子上前握手,歉意道:
“不好意思,让方书计大老远跑到这儿,都知道您向来公务繁忙,最近抗震救灾工作又紧张得很……”
方晟笑道:“正好领略一下渚泉秀丽迷人的自然风光,打到原山报道还没工夫逛风景名胜呢。”
两人肩并肩但沈煜能恰到好处略拖后半步,即任由方晟在峰顶选择谈话位置——这么做很公平,毕竟沈煜能先来的。
踱到一处山风扑面的豁口,方晟停了下来极目远眺,群峰连绵,峰间云雾缭绕宛若玉带,西侧有处规模很大的梯田层层叠叠,勃发着充满活力的绿色。
沈煜能见他看得入神,道:“再隔两个月站这儿放眼望去就是漫山红叶,正所谓‘杜鹃如火千房拆,丹槛低看晚景中……惟有此花随越鸟,一声啼处满山红’。”
“好文采,是唐代……”
“李绅的《杜鹃楼》。”
“对,李绅,‘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出自他手,”方晟赞赏道,“煜能真是饱读诗书啊,听说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诗琴书画无所不精。”
沈煜能慨然长叹:“虚度光阴罢了,不然干什么呢?在方书计面前没啥隐瞒,执掌固建重工十多年,我这个总经理仅仅刚开始几年当家作主,之后……唉!”
转入正题了。
方晟道:“这会儿就咱俩,我有话直说煜能别介意。只要煜能坐总经理位置,就是固建重工法人代表,出了大事须由你担着,天塌下来都砸不到尹荣和其他高管。”
“是哎……”
“打个不恰当比方,去年明峰并没过问固建重工改制,但出了乱子就要承担责任,谁叫他是一把手呢?当下一把手属于风险最高的岗位。”
“我这个位子……”
沈煜能怔忡片刻,道:“坦率说吧是一个平衡的结果,于德于才于能都不该是我,也正因为此,上任后我是憋了口气,想着干出点成绩来让大家看看。我马不停蹄做调研、下基层考察、深入基地车间了解生产状况,半年里发了七十多个文件,推出一百多项改革、技改、规范文件,想把固建重工打造成现代化高效经济实体,结果呢?有人当面郑重提醒,说你的任务就是什么都不做!你要是做了,不管做什么都会失去平衡——你本身就是平衡的产物,如果你的所作所为导致失去平衡,还要你干嘛?”
“存在即合理呀,真理总是短而精辟,想不到平衡论……放之四海皆准,”方晟叹息道,“从此以后煜能就认命了,再也不过问集团事务?”
“那倒不是,我毕竟是一把手,怎么甘心交出大权拱手让人?再说我真想做点事!我退隐到幕后培养嫡系跟尹荣那帮人较量,当然,对手也不单单是尹荣,集团高管层集合了好几股势力,我是各方势力达成妥协的总代言人,尹荣代表着势力最强的那一股。”
说到这里应该是交底了,方晟道:
“总代言人不好做啊,他们敢把局面搅得一塌糊涂却不用对此责任,到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你。”
“渚固重型机械就是大型车祸现场,是多年来埋藏的矛盾和积怨的总爆发,本想打造精品却成了烂泥潭,我必须检讨!”
沈煜能语气沉痛地说,“各方势力都把渚固重型机械上市当作收割季节,当作圈钱、套现的大好良机!一个企业突破与发展的机遇,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不客气说,它哪象治理规范的上市公司?完全是集经济犯罪、人性丑恶之大全的肮脏之地!”
“复审报告都看了吧?审计组反映的问题都属实吧?”
“真相远比报告揭露的更严重!”沈煜能道,“单其中国有资产流失一项,实际损失额高于数倍,参与谋划、操作和善后多达七八个部门,上百家大中工厂,问题触目惊心!”
今天沈煜能简直血淋淋地自我解剖,直触灵魂深处!
方晟默然不语,缓缓踱了几步换个位置才说:“这样有组织有预谋上规模的犯罪行为,仅靠集团内部自查自纠不可能彻底解决问题,所以我派了复审督查组,抓了要害位置的邢晓峰,煜能应该理解吧?”
“举双手赞成!”
沈煜能掷地有声道,“非但如此,我已向各方摊牌必须要有人担责,不过担责的不是我,谁做错了事谁就得接受惩罚,天经地义!”
“按煜能的标准,实际主持工作者难咎其辞?”
方晟凝视着对方问道。
沈煜能抬腕看表,道:“这会儿,袁小泉应该已正式向董事会提交辞呈,同时亲自前往省纪委主动承认对复审报告中涉及渚固重型机械问题负责,愿意接受组织进一步审查。”
“噢——”
方晟长长沉思,然后道,“铁路警察各管一段,袁小泉负的是渚固重型机械的责,集团呢?”
“这就是我,哦不,其实是京都方面委托我跟方书计商量的情况,是不是由主管财务、生产、销售、后勤四大系统的高管担责?相当于集团高管层砍掉超过半数了……”
又继续踱步,走了十多米方晟若有所思道:
“一把手负责制是现代企业管理精要,企业出了问题一把手首先要负责,刚才煜能谈了自己的苦衷,可以理解。但一把手不负责,二把手就得顶上去,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好的,我明白了……”
沈煜能道。
不知不觉踱到望仙亭,方晟吟道:“借问*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自古以来求仙成仙最难,只有望仙,煜能认为呢?”
听出方晟话中含意,沈煜能惭道:
“方书计批评得对,一直以来固然是被排挤在外,但主观上讲自己依然缺乏抗争内在动力,抱着得过且过、冷眼看热闹的心态,没有把自己当作固建重工法人代表,把企业当作自己的家……说穿了吧,还是舍不得每年上百万年薪啊,惭愧惭愧!”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方晟道,“不做事坐享其成,做了事诸多压力,煜能确有为难之处。只是……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起码在监督和约束方面,煜能应该能发挥更多作用,起码……能让厚达上千页的复审报告薄一些,对吧?”
“是是是,方书计教诲得是。”
沈煜能连声应道,心里却为方晟放自己一马长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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