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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固建重工改制步伐加快,轻装上阵的沈煜能从各大厂、工业基地提拔了一大批中青年技术骨干和精英,充实到集团重要岗位,华浩、伯曼顿重金聘请的管理团队也陆续进驻,开始了新一轮人才选拔与竞争上岗工作。

固建区直机关经过去年方晟缓慢但有效的改革后,逐步建立起稳固而成熟的行政体系,经过几番梳理人员彻底与固建重工脱钩,形成一支纯粹而专业的公务员管理队伍。

大概释放善意吧,年初迟顺鑫与解忠耀协商后主动压缩其它市区新增名额,帮固建区补上了一千多个编制缺口。数目庞大的教师、医护人员编制,也在各方疏导分流下有步骤地解决。

这样看起来,方晟临危受命来到原山面对的困境已迎刃而解,接下来稳当当抓好经济增长,只要与去年、前年同期相比有所提高就万事大吉了。

事情是那么简单吗?不。

钟纪委专案组的靴子还没落地,握在楚中林手里的钢鞭随时有可能砸下来!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是迟顺鑫、解忠耀主动解决固建区编制问题向方晟示好的原因。

案情查到这个阶段是明摆的,即楚中林提前出院重新掌握调查权,是不满临时接手者以正厅干部为上限试图草草结束,那么继续调查的针对性有两个:

一是给已被挂起来的伏德康再加一道重罪;

二是深挖到底,看看还有哪位或哪些申委常委涉案!

然而这样的调查却是迟顺鑫无法承受之重。

去年一年原山常委挂掉三个——明峰、伏德康、戴鹏,已经让迟顺鑫灰头土脸,每次去京都开会都抬不起头来。

如果今年再有常委落马,不管是谁,迟顺鑫恐怕要“责无旁贷”负起领导责任。

方晟承他的人情吗?

并没有。

一直以来方晟牢牢惦记着两件事:退休老干部向明峰举报后被灭口,还有自己办公室发生的投毒案。

两件事与集团内部发生的严重贪腐问题直接关联,有可能成为袁小泉逃亡、尹荣自杀后唯一突破口!

所以方晟哪里肯放过?!在原则问题上,方晟从来没有让步的空间。

不错,他答应卫君胜只要京都老东家有足够诚意就适可而止,那是指固建重工,没包括省市两级干部。

三月下旬,楚中林率领专案组再度杀回原山,很巧,副申长呼啸又病了。

这回楚中林没客气,第二天上午专程来到呼啸所住的病房进行谈话,重点虽然围绕公考顶包案,但触类旁通到很多问题,短短两个小时谈得呼啸面如蜡色,好像真病了。

呼啸的防范意识很强,所有问题要么回答记不清,要么推诿给秘书或下级,反正暗箱操作这种事官至省级都不会傻乎乎留下书面证据,全是口口相传的东西。

楚中林不着急不生气,临了请他在谈话笔录上签字确认,还关切地说要注意保养身体,工作的事别太放心上,健康才是第一位等等。

见他态度和蔼,呼啸微微松了口气,还安慰家人不要紧,这只是专案组履行常规调查程序,凡有可能涉及公考顶包案的都要谈话,与正式约谈和诫勉谈话都不一样。

然而隔了两天,楚中林又来到医院,居然把上次问题又问了一遍!

呼啸莫名其妙但还是很有耐心地予以回答。

两小时后……

“不对呀呼啸同志,”楚中林仔细核对谈话笔录后皱眉道,“关于‘尤葛顶包张掩案,其舅舅省国税副局长宁子俊承认与您通过四次电话专门请托,其中第三次有省正府副秘书高蓝在场’,两天前您说那段时间只通过三次电话且都与请托无关,高蓝也不在场;可这次您说是通过几次电话,可能高蓝也在场但没提到请托。为什么两次回答不一样?”

“啊,这怎么可能?”

呼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暗想肯定弄错了!涉及请托以及暗箱操作,早在去年钟纪委专案组进驻原山前,他就会同相关人员对有可能提的问题逐条做了分析,统一口径且推诿塞责对象都做了安排。

因此针对楚中林所提的问题,呼啸可以说胸有成竹,答案烂熟于心,怎么可能不一样呢?

把前后两份谈话笔录放到一起比较,看完后呼啸并没觉得有多大问题,辩解道:

“细节方面可能是有点不同,但并不影响我对您所提问题所持的立场,即我与宁子俊同志通电话都是谈工作,跟请托没关系。”

楚中林摇摇头:“有影响的呼啸同志!一是专案组已和高蓝同志谈过,你们之间所说的内容对应不上;二是通了几次电话,电信移动都有记录,相关同志笔记本里也有据可查,不能含糊啊呼啸同志。”

呼啸被他纠缠得没办法只能施出无赖打法,叹道:“几年前发生的事要我准确无误地回忆出来,手边都没有材料,怎么可能记得一清二楚?偶尔有点出入也正常吧。”

“希望呼啸同志抱着对自己、对同志、对专案组负责任的态度,认真回答每个问题,”楚中林严肃地说,“如您所说偶尔出入可以理解,但每次都有出入,而且都错在关键环节的话,专案组不能认同且会作为呼啸同志的问题,请慎重对待!”

接下来十几天,楚中林就采取这种缠绕战术——忽儿态度和蔼得出奇象聊天似的,忽儿冷若冰霜仿佛对待**人员,忽儿语气恳切似有同情之意。问题始终围绕请托全过程一些细节穷追不舍,令呼啸不厌其烦。

别以为楚中林没事跟呼啸泡蘑菇,就在这期间专案组逐步收紧外围的大网,包括宁子俊等原来没涉及到的厅级干部均被采取组织措施,可以万事俱备,就欠最后的东风。

一个幽静冷肃的黄昏,施轼来到办公室面有喜色地进门就报告:

“方书计,警方已抓获犯罪嫌疑人花晓平!”

花晓平是市老干部局中层干部,投毒案第二天起失踪下落不明,事有凑巧,他儿子就是三年前渚泉组织的公考中以高分进了固建区直机关。

另一个巧合是,花晓平与张荦健住同一小区,据小区物业和邻居反映两人从无接触。当时施轼主持的专案组追查后发现花晓平与张荦健从无交集,投案那天他表现中规中矩没有异常,准点下班回家,小区监控显示整晚他都呆在家里并无外出。不过凌晨两点后小区监控主机死机,画面都停在同一时间不再运转,直到第二天上午物业才发现异常,花晓平就在那个时段失踪。

钟洋洋与方晟有过讨论,觉得太过明显的线索,有把祸水引向张荦健之嫌。方晟的观点却是不能排除所有可能性,防止被对方神出鬼没的手法所蒙蔽。

想到壮志未酬身先卒的钟洋洋,心里一阵凄然,方晟沉声道:“招供了吗?”

“都招供了!”

施轼将一叠审讯记录复印件递到案头,方晟接过去粗略扫了扫,又问:

“他提到的邵兵也抓了吗?”

“没有,”施轼有些愧疚地说,“可能抓捕花晓平的消息被泄漏,刑警队员车子还没进市区,邵兵已经潜逃,目前正紧急通缉之中。不过无论如何案情基本明朗,因为之前的线索都搭上了……”

半小时后施轼离开。

又隔了半小时——这期间方晟在办公室里久久沉吟,接连抽了两支烟,终于下定决心来到外屋,对正在奋笔疾书的肖冬说:

“这会儿荦健市长没活动吧?请他来一下。”

肖冬怔了怔,故意抬腕看表提醒道:“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晚上张市长会不会另有安排?”

方晟没吱声径直走开。

肖冬略加思索,慢腾腾拿起电话——合理建议是秘书的本职工作,不管领导高不高兴。

张荦健晚上是有安排。

固建重工老领导儿子结婚,三个月前就打过招呼请他务必捧场;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执行副主任戴维率队来访,渚泉是产粮大市,与该组织有广泛而深入的合作,今晚约定由原山主管农业副申长和张荦健共同出席欢迎酒宴。

都没办法推脱,张荦健不得已两头打招呼:先出席酒宴致祝酒辞热烈欢迎戴维一行,二十分钟后立即赶赴婚宴,由老领导陪同着团团敬一圈酒。

这样两个场子转下来,实际上基本没机会品尝精美的菜肴,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得灌一肚子酒水,所以经验丰富的秘书通常在车里备好面包、干果、牛肉干等等。

很累吗?当然累。

方晟是空降干部,又以讲原则重纪律雷厉风行著称,无形间挡掉绝大部分应酬;张荦健是本土干部,长期在集团工作形成方方面面的人脉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苦于觥筹交错酒池肉林也真是没办法。

但这种累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君不见那些气宇轩昂步入宴会厅双手抱拳故作谦恭说“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哪是个个都有资格这么说?

体制里不能混得出人头地,永远只有久等的份儿;让别人久等,才是体制里的相对成功人士。

你若默默无闻,你若安于平凡,哪有那些宴请应酬?

并非说好与不好,而是只要在体制这样特定群体里面,就必须接受其特有的规则和价值观,既想出污泥而不染洁身自好,又想平步青云仕途通畅,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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