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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汉俊没有听令,而是拱手说道:“殿下,有一个问题。”
“什么。”
“查缉建虏奸细,历来都是锦衣卫的职责,京营军情司新建,以军情为主,如果插手锦衣卫的事务,一定会惹人猜忌……”萧汉俊欲言又止。
朱慈烺沉思道:“你的顾虑我明白,所以我才要禀明陛下,由陛下下旨。这事明着由锦衣卫查,军情司只需要暗中撒播消息,并盯住襄城伯府即可,再者,死的是京营的军需官,军情司未必就没有插手的权力……”
对现在的锦衣卫,朱慈烺是不信任的,但锦衣卫和东厂却都是崇祯帝的亲信,虽然自崇祯元年,扳倒魏忠贤之后,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力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锦衣卫和东厂还是有相当权力的,尤其是查缉建虏奸细之事,这是锦衣卫惯有的任务,在京畿之地,军情司不能明着来,只能暗着访。
“如果……是锦衣卫的人所为呢?”萧汉俊道。
朱慈烺脸色倏的一寒:“你什么意思?”
萧汉俊收住扇子,拱手道:“据臣所知,骆养性和襄城伯府的关系好像很亲密……有一次李国祯酒后狂言,说骆养性就是他爹的一条狗。因此,臣不得不做最坏的预料,万一那个杀人灭口的凶手,就是来自锦衣卫呢?”
朱慈烺脸色凝重:“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臣打算,假借此案的名义,去拜访一下骆养性,探探他的口风。臣别的不敢说,但这一双眼睛却还是有识人能力的,如果骆养性可靠,那就照计划执行,如果不可靠,那就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萧汉俊道。
朱慈烺想了一下:“可。”
萧汉俊走后,朱慈烺返回王府。已经是深秋,夜色清冷,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灯笼昏黄,夜风卷起路边的落叶,马蹄踩在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朱慈烺走马而行,脑子里一直在沉思,应对建虏的入塞是大事,但赵直的冤屈却也不是小事,不惩治凶恶,令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他绝不罢休。现在的情况是,明明知道罪犯是谁,但因为证据都被破坏了,不得不另辟蹊径,绞尽脑汁的找寻,偏偏又牵扯到了锦衣卫……一个案子如此,一个国家更是如此,大明错过了很多次的战略机会,这一次再也不能放过了。
“参见殿下~~”
信王府门口,太监女官们列成两行,已经在夜风中等待多时了,见太子终于回来,急忙参见。东宫典玺田守信尚没有归来,所以此时府中太监之首乃是管事太监杜勋。
白白胖胖,一脸憨厚样的杜勋跪在队伍的最前面,参见殿下的声音,喊的最高最响亮。
朱慈烺目光扫过,看到了队列中五六个陌生的美人,年纪都是二十多岁左右,看衣着和纱帽知道那都是周后派来的女官,至于侍女,因为地位低下,没有资格到门外迎接太子,不过姿色应该更胜过迎接的女官。太子目光投来时,女官们都羞涩的低下了头,照大明皇室规制,女官都是识文断字之人,负责管理太子起居生活,管理后官。但并不负责侍寝。不过如果太子喜欢上了某一个女官,一切也是水到渠成。
“起来吧。”
朱慈烺翻身下马,在一片谢恩声中,他仰头看眼前的端礼门。一离京师四个多月,信王府的端礼门已经修葺完成,端的是豪华大方,即使是在夜中,也能感觉到皇家的威严之气,不用说,银子肯定没有少花,杜勋贪墨的应该也不在少数。照朱慈烺的计划,端礼门修成之时,就是杜勋贪墨证据确实之时,咔嚓一刀宰了,查抄家产,以惩戒杜勋在甲申之变中出卖朝廷,率领宣府总兵王通不战而降,害死巡抚朱之冯,致使京师门户大开,无险可守,而后又厚颜无耻,担任李自成信使的无耻行为。
在朱慈烺眼中,杜勋就像是能走动的几万两银子。
杜勋当然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他一脸谄媚,躬着身子把太子迎进王府。
太子洗漱、换衣之后,杜勋还不退下,抢着为太子捶腿。这中间,阿谀的话说个不停,夸赞太子殿下是武神再世,英明神武,一战就平了中原的流贼。
朱慈烺心中厌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见太子脸色不喜,杜勋立刻改弦易张,肃然道:“殿下,你令奴婢调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哦?”朱慈烺睁开眼。
杜勋左右看,示意太监和女官都下去,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恭恭敬敬的呈到太子面前:“殿下,这是奴婢从田公公房间里搜出来的。”
朱慈烺展开了看。
“正月十三,皇太子失足落水。”
“十六日,皇太子苏醒。”
“二月初二,皇太子下床行走。”
“二月二十,太子殿下习弓射,选韩琛等十二人……”
朱慈烺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一本日记,或者是他每日的行程表,从正月十三他落水开始,巨细靡遗的记载了他曾经做过的事情,详细程度让他吃惊,连他和商人赵敬之的交往都略有记载--如果这个小册子流出去,一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不过到四月初,就没有再写了。
朱慈烺震撼无比,因为他已经认出来了。
田守信,真的就是田守信的笔迹!
“这从哪儿来的?”
压住心中的惊骇,朱慈烺冷冷注视着杜勋,田守信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宫中的崇祯帝和周后之外最信任的一个人,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从出宫独住到整顿京营,每一项都少不了田守信的臂助,如果田守信有问题,那他真不知道该信任谁了。
“田守信房中的书柜下暗格,臣从他暗格中找到的。”杜勋答。
“你怎么知道书柜下有暗格?”
“自从殿下令奴婢调查田守信之后,奴婢就操了十二分的心思,田守信跟随殿下到河南之后,奴婢就到他的房间里仔细搜索,发现他房间书柜下面竟然有一个暗格,暗格中别的没有,就是这个小册子……”杜勋满脸得色。
朱慈烺慢慢合上小册子,脸色凝重。
杜勋也不再说了。他知道这已经足够了,任何一个主子都不会容许下面的奴婢每天都记录自己的行程,尤其是皇太子储君,一旦泄露,太子岂不是毫无秘密?加上田守信和田贵妃的老爹田弘遇是远房本家,上一次太子视察通州,在运河边的酒楼上遇见了田弘遇,当天晚上,田守信就悄悄去见了田弘遇,也就是从那时起,太子对田守信有所警惕,因此派他调查田守信,现在他虽然没有调查的结论,但这个小册子却已经能足够证明一些东西,或者说,足够令太子对田守信起杀心了--起码在杜勋看来,田守信已经是朝不保夕了,东宫典玺的位置,马上就会是他的了。
“你做的不错,下去吧。”
朱慈烺不动声色,虽然他有很多的不解,甚至是一些愤怒,但他并不想就这么轻易断定田守信的不忠。田守信现在在山西,等他回来,朱慈烺会当面质问他,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自然会处置。
至于杜勋,就暂且留着他吧。
杜勋弯腰躬身,反步退了下去。
等退出后殿之后,杜勋脸上的谦恭立刻就变成了得意,弯曲的腰也挺直了,满脸喜色,负手在后,挺胸抬头的往前走,好像他现在就已经是东宫典玺了,有一个不长眼的小太监闪躲的稍微慢了一点,挡了他的路,他立刻一脚就踹了过去,嘴里骂:“不长眼的狗东西,非等着咱家治你们不可……”
后殿中。朱慈烺将田守信的小册子放到了书桌的夹层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他倒不担心田守信是田家的人,只是担心,如果连田守信都有隐藏的秘密,都不能完全相信,那他还相信谁呢?
脚步声响,唐亮回来了,他轻步进入,到朱慈烺身边,小声说道:“殿下,赵掌柜那边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朱慈烺点头:“颜姑娘那边呢?”
“也已经妥了,奴婢派了两个小厮照顾,还有锦衣卫暗中保护。”唐亮回。
作为朱慈烺心目中的太子妃,颜灵素是不能跟着太子进入到太子府的,古代男女授受不清,婚前两口子绝对要回避,普通人如此,皇家都更是如此了,所以颜灵素的人虽然到了京师,但却不能进太子府,而是被朱慈烺安排在了城北的一间普通民宅里,令唐亮派人照看。
至于后续如何执行“太子妃”的计划,将颜灵素变成太子妃,朱慈烺尚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
想一想,朱慈烺道:“唐亮,明天你拿五百两银子,去见钦天监监正冯知远的小妾云珠,令她在冯知远面前多说好话,想办法推迟选妃的时间,推的越晚越好,最好能拖到后年。这事一定要机密,绝不许泄露一丝一毫!”
太子妃选拔之事,由内廷、礼部和钦天监共同负责,内廷和礼部那边都使不上力,朱慈烺只能从钦天监监正冯知远的身上想办法。上一次,因为镇虏厂扩建之事,朱慈烺派人给冯知远的小妾云珠送了两百两银子,冯知远果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在镇虏厂扩建之事上提出反对,由此可知,云珠对冯知远有莫大的影响力,这一次太子选妃,朱慈烺决定依样画葫芦,再给云珠送银子。
不管内廷和礼部多努力,只要钦天监认为时间不宜,天象不宜,太子妃的选拔时间就非往后拖延不可。
只要能把时间拖长,就一定会有办法出现。
“奴婢明白。”唐亮听命,他当然知道太子拖延选妃的目的,更知道太子对颜灵素的心意,更不用说他和颜家姐弟的良好关系,对这个任务,他比任何人都喜悦。
这一夜,朱慈烺睡的无比香甜。虽然南直隶不太平,虽然有田守信的烦心事,但争到蓟州抚军,可以全面主导抗击建虏入塞的大局,对他来说,今日已经算是心满意足的一天了。
……
城东。
已经是深夜,但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的府邸中,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骆府管家提着灯笼急急奔入后宅,很快,后宅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萧汉俊?他是军情司照磨,深夜来访,必是太子之命,我岂能不见?请他进来吧。”
花厅里的蜡烛都点了起来。
原本已经休息,此时重新换上黑帽箭衣的骆养性坐在主座里等客。
一个披着风衣,三缕长髯。俊朗潇洒的中年文士迈步走了进来,站定了,双方四目对视之时,他拱手笑:“卑职京营军情司照磨萧汉俊参见指挥使大人~~”
深深一鞠。
骆养性站起身来,仔细观察萧汉俊,微笑还礼:“久闻萧照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比传说中还要潇洒。深夜来访,骆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啊。”转对管家:“上茶~~”
茶水上来,萧汉俊也坐下,不过他却不着急提正事,反倒是一劲夸赞骆府花厅优雅,比朝中尚书侍郎们的家中更有读书气。
骆养性也不着急,微笑静听。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和文臣斗,和武将斗,还要伺候急躁易怒的崇祯帝,他的养气之术可不比任何人差,萧汉俊能沉住气,他更能。虽然他已经猜到,萧汉俊的到访,一定是奉了太子之命,但他却假装不知,坐在这里,满脸微笑的听萧汉俊东拉西扯。
明着是东拉西扯,但其实却是双方心理的一种暗暗较量,借着闲谈,双方彼此观察对方,揣摩对方的心思,以为接下来的正式对谈进行准备。骆养性是锦衣卫指挥使,情报头子,名声在外;萧汉俊职位虽然低,只是一个八品的军情司招募,但谁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他刚就任军情司招募之时,不论锦衣卫还是东厂,都花了大力气去调查,想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情报主管,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被太子器重?
不过却没人能查清萧汉俊的底细,连锦衣卫也不能,只知道他是山西人,曾经是工部侍郎宋玫的幕僚,被宋玫举荐给了太子,随后就一步登天,成为军情司照磨。这一来,骆养性就更是好奇了,因此今晚一听到是萧汉俊来访,他想也不想的就同意见面。他不但想知道萧汉俊的来意,也想见见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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