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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姒柔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神情由原先的诧异厌恨慢慢变成了木然。

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的,沈沛那样一个爱财如命的人,钱财到了他手里,要拿回来谈何容易。

可抱不抱希望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说的那些恶心的借口又是另一回事,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难过是假的。

短暂的失态过后,她仓促收拾了情绪,揉了揉眼睛,起身就要回自己院子。柳意浓却在这时叫住了她,欲言又止道:“小九啊……这件事吧,本不应该我来决定,但既然你开口了,我觉得还是归还给你比较好。”

沈姒柔皱眉瞧着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柳意浓道:“是这样,你母亲留下的嫁妆一直在你父亲手里,但是先前他太忙,便将其中的几间铺子交于我管了。这原就是你母亲的产业,如今你回来了,我更不好留了。”

“大夫人是说,要将那些铺子还给我?”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大方,沈姒柔感到很是意外,沈沛都不愿意拿出来,更何况是她这个继室?

柳意浓笑道:“本就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自然是要还给你的,只不过原先觉得你还小,管不了生意上的事。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啊,我也瞧出你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能把这些铺子完整的交还到你手里,我也算不负老爷所托。”

“来,”她站起来,轻握住沈姒柔的手,“随我去屋里,我这就将契书拿给你。”

沈姒柔跟随柳意浓去了花芜轩,到了内室,柳意浓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叠书一样高的地契,约莫是她带进沈府的陪嫁。

她翻翻找找,终于将原先季惜霜名下的几家商铺拿了出来,送到了沈姒柔手上。

“如此也算是物归原主,我便放心了。”

沈姒柔细细看了契书,是她母亲留下的无疑,尽管心里仍然对柳意浓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解和意外,可东西到底是拿到手了。

“多谢大夫人。”

柳意浓笑得善解人意,“你与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如今你长大了,能接管生意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很是欣慰。”

说着她想起什么

,将手搭上沈姒柔的肩膀,轻拍几下,安慰道:“小九啊,你也知道,咱们沈家不比从前了。虽说你哥哥也走了仕途,但未来路还很长,日后要打点的地方肯定很多。你爹爹呀,他是有自己的思虑和苦衷的,你莫要同他生气,啊。”

沈姒柔点点头,回了一句“知道了”,借口院里还有事,便拿着契书离开了。

她走后,孙妈妈从外头进来,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皱眉问柳意浓:“大夫人这是何意?铺子好不容易握到了咱们手里,怎的又给送回去了?”

柳意浓脸上的和善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一丝讥讽。

“生意哪里就那么好做啊?不过是几个赔钱的铺子,我正愁没机会脱手,她想要,我便送她这个人情又如何?”

她坐去软榻,手肘撑在紫檀香案上,疲惫地揉了揉额角,问:“送去槿园的那几个丫鬟可有消息?小九那死丫头安分吗?”

孙妈妈回:“她们几个都好生盯着呢,九姑娘那边暂时没什么异样,说是回京这么些天,连季家的姨母和舅舅还未去见过。大概是满心琢磨着如何要回死人的嫁妆,还有忙着和香兰苑里那位斗法了。”

柳意浓冷笑,“挺好,由着她们斗,我巴不得有人帮我收拾钱蕙兰那个贱人。告诉那几个丫鬟,小九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把人给我盯好了,别坏了我们计划,事成之后少不她们的。”

“是。”

从花芜轩出来,沈姒柔没来及深思柳意浓的用意,直接叫了马车,照着契书上的地址寻去铺面。

虽说只是寥寥几家商铺,与被沈沛贪没的嫁妆相比堪称九牛一毛,但聊胜于无,后面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

对于母亲留下的产业,沈姒柔自是十分重视,这也是她第一次接手铺子,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哪做起,唯一想到的就是亲自去铺子上瞧瞧,再向掌柜要来近几年的账簿了解情况。

这几家铺面大多是做女人生意的,沈姒柔先去了城东最远的成衣铺子和团扇铺子,接着又去了位于城南小巷的胭脂铺子。

这几家铺子的管事早就换了一批

又一批,早已不是季惜霜培养出的几个心腹了。大抵是地理位置偏僻,里头没什么客人,掌柜和小二不是在瞌睡,就是在喝茶闲聊。

不过面相瞧着都是老实人,沈姒柔进去后亮明身份,告知日后会由她接管店里生意,他们便十分配合地从库房里找来往日的账簿呈交与她,并没有让她为难。

倒是位于闹市的福来首饰阁,沈姒柔进门好一会儿,却连掌柜的人影都没瞧见。

店里的小厮说,掌柜在后院歇息,让她在前头稍等片刻,说完便将她这个新东家晾在了大堂里,连盏茶也不给喝。

白雉小声抱怨店里的小厮不懂规矩,沈姒柔冷笑了一声,却也没恼。

她静静观察着店里的情况,往来客人不少,看管生意的小厮却只有那么两个。忙不过来的时候,客人多问上几句,他们便一脸不耐烦,全然一副“爱买不买”“不买走人”的态度。

有两个衣着朴素的姑娘看上了一对琉璃镶的鸳鸯流苏簪,刚想拿来试戴,小厮却用轻蔑的眼神睨着她们:“这支簪子价值不菲,二位若是没带够钱,还是不要试戴了,免得给我们弄坏了。”

这话一出,两位姑娘的脸色顿时通红,又气又恼,却又碍于修养拉不下脸和他吵,只能愤愤离开了。

出门时,沈姒柔听见一位姑娘气道:“狗眼看人低,日后再也不来这家铺子了!”

随后便见她们走进了对街的另一家首饰铺,再出来时,各自手里都拿着一支漂亮的金簪。

沈姒柔暗暗摇头叹气,就这样错过了一单不错的生意。

又在堂里等了好一会儿,掌柜才慢吞吞地从后头走出来,只见他衣裳不整,手里提着个烟斗,边走边抱怨今天手气不好,没摸着好牌。

竟是躲在后院与人推牌九来着。

小厮上前,覆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马掌柜,这位就是我们新来的东家,沈小姐。”

马掌柜目光朝沈姒柔看来,瞧见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不由发出一声讥笑。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往桌上磕了磕烟斗里的灰,丢进小厮怀里,随后整了整衣裳,这才向沈姒柔走去。

“店

里事多,让贵客好等,不知沈小姐前来是为何事?”

沈姒柔忍耐着他身上令人不适的味道,正色道:“马掌柜,我此番来是为告知你,今日起这家铺子将转到我的名下,生意也将交由我手。我久不在京,对店里情况不甚了解,还请马掌柜准备好近几年的往来账簿,方便我带回去查看。”

“这……”马掌柜捋捋胡子,目光再次深深打量沈姒柔,似乎有着别的什么想法。

沈姒柔皱眉,“马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小姐,别怪小的多心,您瞧着年纪尚小,上来就说这家铺子是你的,空口无凭的,叫小的如何相信?若人人都像您这样,咱们店里的东家可都换了好几个了!”

马掌柜皮笑肉不笑,略微上挑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言外之意便是——你说铺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老子当家做主这么些年也不是吃素的!

沈姒柔沉了口气,回眸向桑枝递了个眼色,桑枝会意,从袖中拿去契书递到马掌柜眼前。

沈姒柔道:“契书在此现,马掌柜还有何疑虑吗?”

马掌柜低头看了看,白纸黑字写得非常清楚,眼前这位还真是新来的东家。

他立即拱手讪笑,可态度依旧有些吊儿郎当,“东家莫怪,咱们这铺子历经三任东家,小的也是谨慎起见。”

沈姒柔面色淡淡,只是点了点头。

桑枝收起契书,也不想再和眼前这人废话了,开门见山道:“我们也在此耽误不少时间了,马掌柜还是快些将账簿拿出来,好让我家姑娘带回去查看。”

一听到要拿账本,马掌柜又是一副为难之色,他扫了一眼周围,眼珠一转,说道:“账本自然是要拿给东家过目的,只不过眼下店里客人多,前几年的账簿又堆在库房里,三两下寻不出来。东家且缓我几日,五日后我一定派人将账簿送去府上,如何?”

沈姒柔微微皱起了眉,她虽然年纪小,但也是看过季老太夫人理账的,深知店家最怕的就是临时查账,五日变数太大,若有心之人想作出本假账来也不是不可能。马掌柜态度一直推推拒拒,难道是心存猫腻?

她耐着

性子道:“无妨,马掌柜若忙,告诉我库房所在便好,我自己派人去找。”

“库房脏乱,怎敢劳烦东家的人。再说里头还有许多货品,若是让人给翻乱了,日后我可不好找。”马掌柜笑吟吟地又给拒绝了,上挑的眼角里藏着几许得意。

白雉听不下去了,疾言厉色道:“掌柜的你怎么回事,这终究是姑娘的店铺,要你区区几本账簿,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你说的我也知道,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谁还没个不方便的时候呢?账簿在那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不过是晚几天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摆明是欺负她这新东家年纪小、没什么手段阅历,在这同她耍无赖呢。

沈姒柔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问出口:“所以,马掌柜今日是执意不肯将账簿拿给我了?”

马掌柜微微一笑,满脸写着“没错你又能奈我何”的意味。

沈姒柔心头大为光火,她气马掌柜的目中无人,更气自己的无计可施。

她的确不能拿他怎样,这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自己一个弱女子,他说不给难道还能跟他硬抢吗?季家的铺子,怎么会养出他这样的败类!

沈姒柔双拳悄然攥紧,身子也气得微微颤抖,忽而这时,她脸侧闪过一道寒光,一把匕首从她身后飞出,直直地刺在朱漆红木柜上——而马掌柜的手离那凶器仅仅相差一寸。

马掌柜高声尖叫,狂妄之色刹时消失,腿软地摊到在地上。

店里女眷正多,被这一声惊住了,纷纷转身去瞧。沈姒柔也愣愣地回头,却见温行简双手抱臂斜斜靠在门边,姿态懒洋洋的,全然一副看了半天好戏的模样。

目光对上,温行简勾了勾唇角,明明是嘲讽的语气,声色却又低又磁。

“沈家小九,你就这点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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