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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皇长孙的降世,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人可就多了,愁的人,恐怕只有郑贵妃母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隔代亲的原因,纵使万历皇帝并不怎么喜欢朱常洛这个长子,却是对这个孙子的到来十分激动。

皇孙才刚刚满月,外头也正在鹅毛飞雪,皇帝陛下却还是迫不及待的让太子和太子妃,将皇孙给抱到了乾清宫。

李太后也是欣喜若狂,照顾到儿子腿脚不方便,她亲自赶来了乾清宫见曾孙子。

小皇孙像是成精了一般,来时的路上可谓是哭了一路,然而自打进了这乾清宫,却是乖巧的不行。

哪怕被一群不认识的人抱来抱去也不哭,甚至还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尤其是在被他祖父朱翊钧抱着时,笑得最是开心。

“呀,这孩子可真胖。”李太后掂着刚满月的胖娃娃,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她抱着娃娃凑到朱翊钧跟前,笑道:

“瞧这小眼睛和鼻子,跟皇帝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大部分人都无法抗拒人类幼崽的主动示好撒娇,头一回当爷爷的朱翊钧更是如此,尤其在听到李太后说小孙子长得像他后,他便更喜欢这孩子了。

“都说孙子像祖父,今日一见,还真是呢。”皇后王喜姐笑着附和道。

朱翊钧许是太过欢喜了,竟也说道:“当年成祖皇帝也是极其喜爱宣宗皇帝,隔代亲,不奇怪。”

按理来说,身为孩子父亲的太子朱常洛,这时候应该站出来一些恭维话才对。

然而朱常洛却是拘谨地站在一旁,看自己儿子的眼神,更是透露着难以掩盖的陌生。

才十六七岁的少年,自己都还是一个缺乏父爱的孩子,对于突然当爹这件事,他已经足够猝不及防了,

眼下儿子就这么硬生生地摆在眼前,这让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

若是换在以前,朱常洛这副窝囊样子早就被朱翊钧斥责了,可此刻他却看在宝贝孙子的面子上,破天荒地开恩道:

“太子,待会儿带着皇孙,去看看你的生母吧。”

朱常洛顿时感动不已,忙是跪地谢恩,也是直到这时候,朱常洛才意识到,有一個儿子,似乎也挺好的……

……

朱常洛和太子妃带着皇孙走了后,李太后当着皇后的面,对皇帝训话道:

“皇帝,你现在也是当祖父的人了,有些事情该早些办,也不能再拖了。”

“母后说的是,儿子知道。”朱翊钧知道李太后在指什么,他恭敬回道:

“皇孙已经出生,儿子准备赏那姓王的选侍家中良田百亩,金银珍宝若干。

至于皇孙的名字,我也已经让内阁大学士去拟了,等选出好的名,我即刻便会去皇祖父和父皇的牌位前请命。”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李太后很满意儿子的懂事。

只可惜……都到这把年纪了才懂事。

母子二人又闲扯了一番有的没的,没过多久,李太后就走了,皇后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偌大的乾清宫,前一刻还是欢声笑语,孩童咿呀,转眼间,又回到了以往的冷清。

“内阁还没有为皇孙拟好名字吗?”朱翊钧又一次问起了这件事。

对于给皇孙起名字这件事,朱翊钧格外的上心,几乎上心到了一天要催问两三次的频繁程度。

陈矩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这么急着给才刚满月的皇孙起名,只好如实回答道:

“回皇爷,内阁已经在拟了,只是……内阁说,太子大婚是在八月才办的,如今才十二月,最好晚些时候在给皇孙命名……”

陈矩的意思很明显,内阁觉得太子还没成婚,就已经有了孩子这件事情不太光彩。

故而一直都想再拖几个月,拖到太子成婚再过那么十个月左右,再来正式公布这个皇孙的存在。

按理来说,素来好面子的皇帝陛下本人应该十分赞同这种做法才对,然而这一次,朱翊钧却是强硬道:

“堂堂皇孙连个名字都没有,成何体统!赶紧催促内阁,快些为皇孙拟名!”

朱翊钧不想让他的孙子像他小时候一样,都到四五岁了,才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孙子……像祖父?”

朱翊钧喃喃自语间,突然想起了什么。

“像吗?”

“太像了……”

……

鸿胪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多年不上朝,鸿胪寺用不着那么多人的原因,如今的鸿胪寺可谓是空荡到令人咂舌的程度。

张重辉到鸿胪寺任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偌大的主簿厅内,除了他这个唯一的主簿以外,就只还有一个名叫‘李可灼’的右少卿,时不时会来盯他两眼而已。

由于如今的鸿胪寺没有名义上的部长,也就是鸿胪寺卿,也没有左少卿,故而这个右少卿李可灼,便是张重辉在这鸿胪寺里,唯一的顶头上司了。

至于司仪、司宾、呜赞官,以及序班等其他官员的办事处不在此处。

加上这些同部门的同僚们,也不想触张重辉这个霉头,只要不是什么必须跟张重辉交接的事,他们都选择了离张重辉这个罪臣之后远远的。

张重辉倒也落了个清闲,同时他也大概了解了赵士桢为什么会那么郁闷了。

因为这个差事,实在是能把人给闲出屁来。

有时候在这主簿厅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一整天里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一堆堆等待着收发的章奏,以及需要翻译缮写的文章。

张重辉倒是挺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可像赵士桢那样的急性子就受不了了,他情愿时时听着火枪炮弹爆炸的声音,也受不了这样温水煮青蛙式的折磨。

张重辉知道,万历皇帝把他塞在这么个消磨人心智的安静地方,也是想要温水煮青蛙。

“张主簿,上一年,朝鲜送来的文书你可翻译誊写好了?”

李可灼又来了,这个上司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为难张重辉,却总爱隔三差五的,给他找一些没什么必要干的活。

就像绝大多数上司一样,就是看不得人清闲。

“已经好了。”张重辉说着翻出了一大摞已经整理好了的文书,又道:“李少卿你可要检查一遍?”

李可灼装模做样的翻了一下,见张重辉的确没有偷懒耍滑后,他只好‘又一次’无奈放弃了,这个找茬的好机会。

李可灼也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强行’走关系进来的关系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知道这些做了也是白做,偏偏还就是老老实实的做了。

要不是忌惮张重辉身后还有于慎行这个狠人罩着,他也用不着使这种暗暗折磨人的法子,早就使个大绊子把张重辉给逼走了。

李可灼有些头疼,若不是上头有人交代必须逼走张重辉,他倒还真挺喜欢这个哪哪都不错的下属,偏偏……

“张主簿,我这还有一些章奏,你亲自送到文渊阁去吧。”

张重辉看了外头一眼,如今已是十二月中旬,距离年关只剩半个多月,京师的天已是大雪纷飞。

鸿胪寺衙门离文渊阁可不近,这种跑腿的差事按理来说,也用不着张重辉亲自跑。

然而,张重辉却是二话不说,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张重辉不仅答应了下来,甚至还连伞也不打,抱着为数并不多的章奏,就这么徒步往文渊阁走去。

……

文渊阁。

张重辉抱着章奏来到此处时,身上已经沾满了鹅毛大雪。他却是连抖也不去抖,甚至还因为‘不认识路’而‘不小心’走到了六科廊坊,在问了一圈路后,他才披着一身雪,来到文渊阁办事处。

于慎行在看到一身是雪的张重辉走进来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对方走近前来,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看走眼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外头下那么大的雪,伱怎么连伞都不打一把?”

于慎行一边问,一边急忙给张重辉拍起了身上的雪。

阁臣李廷机出于好心,还专门拿来了一把鸡毛毯子要给张重辉扫雪,却是被张重辉拒绝了这番好意。

“扫了也无用,待会儿我还得走回去。”张重辉说着将手上的一叠章奏,递给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阁臣方从哲,道:

“方阁老,李少卿专门让我将这个交到你的手上,你收好了。”

一时间,气愤有些微妙起来,于慎行先是看了方从哲一眼,旋即又看了朱赓一眼。前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后者则是眼神飘忽躲闪。

于慎行差不多知道了什么,他直接当着这些人的面问张重辉:“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没有人为难我。”张重辉摇了摇头,眼神却是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苦不能言。

这副委屈的样子,落在在场几人的眼里,看法各不相同。

于慎行只觉得震惊,震惊于张重辉居然专门跑到他面前来装可怜!同时他更是在好奇,张重辉到底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虽然知道张重辉是装的,但张重辉这副可怜样子还是让于慎行有些不是滋味,尤其那盖着一身白雪走来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某位故人。

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且拥有‘大善人’之称的李廷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替张重辉打抱不平,居然激动到挥着鸡毛掸子,指桑骂槐起来:

“真是没天理了,救了太子的恩人居然还要被这般为难欺负,这大雪天里连把伞都不让人家打,这哪里只是在为难这孩子,这分明也是在为难太子殿下啊!”

‘为难太子’这顶帽子一扣下来,一旁有些心虚的方从哲当即便是咳嗽两声道:

“李阁老所言夸张了,你也是官场老人了,谁一开始不是这么过来的,何来什么为难不为难。”

“话虽如此,可这孩子好歹也是圣上金口……”

一时间,李廷机跟方从哲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吵了起来。

首辅朱赓只默默地翻着什么资料,好似没在听一般,实则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光顾着听热闹了。

于慎行也不想插手这件事,只快步走到门边拿起一把伞,眼神示意张重辉离开此处。

……

文渊阁外。

“你真要送我回去?”张重辉看着于慎行问道。

于慎行故意调笑道:“我再不去给你长长脸,你怕是就要被欺负死了。”

“唉,没办法。”张重辉抚了抚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唏嘘连连道:“谁让我既年轻又老实呢,被欺负也正常。”

“好了,别装了。”于慎行严肃起来,问道:“你装乖装了两个多月,今日又弄这一出,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没想干什么。”张重辉轻飘飘说道:“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升一升官罢了。”

“你还想升官?”于慎行皱紧眉头:“你怕不是在开玩笑吧?”

“哈哈,试一试嘛,又不犯法。”张重辉笑着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李廷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于慎行也不再追问上一个话题,回道:“一个烂好人,是破烂的烂,不是滥情的烂。”

“怎么说?”张重辉问道。

“你还不知道嘛,李尔张是个有名的大善人,他但凡只要见到乞丐就会施舍钱财。”于慎行说道:

“可人善被人欺,那些乞丐们见他好说话,竟都成群结队的去他家门口蹲点。

一见他出门,就冲上去伸手要钱,关键……他还真就还给!

我都不知道李尔张这种人,是真的心善,还是单纯的蠢了……”

“诶,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评一个纯直的人蠢,这可不像你于可远会有的作风啊。”张重辉笑着调侃完还不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又问了一句:

“可远,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一件事情吗?”

于慎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岔开话题,就听见张重辉搭在他脖子上,低声说了一句:

“你越来越像张太岳了。”

意料之中的话,也是早就已经察觉到的事情,于慎行沉默了许久,才有些勉强地收回心神,主动又突兀的转移开话题。

“皇孙满月了,皇上很喜欢这个皇长孙。”于慎行心不在焉地说起道。

张重辉点点头:“嗯,隔代亲,喜欢也正常。”

于慎行道:“皇上频繁催促内阁给皇孙拟名,便是再拖几个月都不愿意。”

张重辉又是轻轻点头:“可能皇上不想让他的孙子跟他一样,都四岁了才有名字吧。”

“你说……”于慎行顿了一会儿,才问道:“给皇孙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张重辉笑了:“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内阁大学士,而且我最烦取名字了。”

“可是你……”于慎行找了个借口:“你比较了解皇上……的喜好。”

“我不了解。”张重辉又一次果断拒绝。

于慎行叹了口气:“你就帮我随便想一个吧,就当我送你这一路的报酬了。”

“好吧。”张重辉没了法子,只好一边想,一边说道:

“我记得按太祖皇帝定下的辈分,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皇孙应属由字辈。皇上五行排为金,金生水,水生木,皇孙取名应有木。”

于慎行亮了眼睛:“嗯,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么清……咳咳,我们几个商议过后,挑出了三个,分别是本、果、格。”

张重辉又一次敷衍道:“我倒是觉得个个都不错,本,论语有言,君子务本。果,意为善于决断。格,至也,格,来也。好听,我觉得都好。”

于慎行有些不高兴了:“我不是来听你夸的。”

“哈哈,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张重辉调笑一番过后,只思考了片刻,便说道:

“就……校吧。”

“校?”于慎行面露疑惑道:“校,度也,意为……改正?”

“嗯,改正。”

张重辉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天,张口呼出一团白气后,感慨道:

“大明都已经这样子了,也是该改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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