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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亲兄弟, 七王如今病重,叶朔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眼。
等他到的时候,定宁她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对于这位皇叔, 三人的感情都十分的复杂, 得益于七皇叔的各种小动作,三位公主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三人才越发忌惮对方。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父皇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如今七皇叔病重, 定宁三人隐约有种预感, 事情应该是要有个答案了。
定宁她们是知道当年的时候七皇叔欠过父皇许多恩情的,父皇对七皇叔甚至有过救命之恩,只是不知这恩情,如今究竟还剩下几何,亦或者,这皇家当真还有情分这东西存在吗?
叶朔并未与女儿们过多交流,只是微微颔首之后便径直便走了进去。
圣上驾临,整个王府上下自然要一个不落的前来迎接, 路过世子身旁的时候,叶朔视线略微停留了片刻。
只能说不愧是七王最为看重的儿子,的确是仪表堂堂,英武不凡。
再看余下之人, 只从仪容仪态上面就逊色不少, 窥斑见豹, 更遑论其他,叶朔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便移开了目光,倒是中间有一两位郡主瞧着精气神十足,不知道是否是七王故意为之,想想七王的聪明程度,想必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不论世子心中如何做想,如今表面却是一派恭敬谦和,面对叶朔时候也不卑不亢,隐约带着几分亲近,但又不会失了分寸,距离拿捏的刚刚好,让人难以生出恶感来。
叶朔看得出来,对方的确是个极聪慧的人,虽比不上他父王,但也相去不远,只是可惜……
叶朔好似浑然不知一般,转瞬间,便在世子的引路下来到了王府最中心的院落。
当叶朔踏步走进屋内时,很明显能够嗅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药味,这么多年,这样的味道他已经闻过很多次了,同理,这样的场景他也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不管是什么人都好,哪怕是皇帝是王爷,濒死的时候总是丑陋的。
叶朔像是没看到七王蜡黄枯槁的面容一般,衣摆一撩,动作自然的便坐到了七王的床前,唤了一声:“皇兄。”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七王眼珠动了动,半晌后才略显艰难的睁开。
看着眼前依旧高大的身影,恍惚间,七王突然就回忆起了当年。
当年不论是慷慨赠药也好,还是药人谷“卖身”救兄也罢,都是对于彼时正处于绝境之中的七王最大的恩惠。
大约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七王与叶朔说了许多。
往事重重,恍若隔世。
而早在两人提及景文皇帝,泰成皇帝,甚至是先太子的时候,世子就十分有眼色的遣了仆人出去,包括他自己在内,也为了避嫌只在门外候着。
远远看过去,叶朔冷不丁道:“这孩子不错。”
有能力,也有手腕,在一干宗室子弟中算是佼佼者了。
“是啊。”七王并不否认,毕竟这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同样顺着叶朔的目光看过去,半晌后,七王说:“只可惜,终是不及三位公主。”
旁人不知道七王口中的不及三位公主是什么意思,若是听到了也只当是七王谦虚,但叶朔却听的出来,七王在说自己的儿子不如他的女儿那般好命。
是啊,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如三位公主这般好运呢?
从三位公主出生开始,自己这个弟弟便悉心谋划,从一开始让三位公主如皇子一般启蒙读书,到后面太和殿祭祖,再到泰山封禅,科举、女官、入朝、上朝、驸马入赘……转眼几十年过去,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选,一层又一层的过滤,直到定宁公主第一个孩子出生,被圣上冠以“叶”姓的时候,圣上的目的几乎是昭然若揭,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敢于反对之人已经不剩下几个了。
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天底下又有几个父母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更遑论他还是皇帝。
将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眼里,知道的越多,七王的心情就越是复杂,如果有的选,七王真恨不得下辈子做他的儿子,试问天底下又有谁不想当他的孩子?就算自己这个弟弟更喜欢女儿一些,让他舍了男儿身,投胎当个公主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生不逢时,摊上了景文皇帝那样的爹,于是七王也只能捏着鼻子,由命运裹挟着,一步步走到今日。
七王虽然并未说出口,但被他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叶朔尽管不明,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总觉得你在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啊……”叶朔压低声音,仗着定宁她们离得远,没人敢听墙角,语气便跟着随意了起来。
七王只是含笑望着他,毫不在意,同样一脸平静的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将自己的心底话给说了出来。
叶朔:“……”
看着一脸褶子的兄长,叶朔猛地一个后仰。
将定宁安宁她们的脸与兄长调换……不!这个还是算了,他真的承受不来。
定宁她们眼睁睁的看着七皇叔似乎是说了什么,惹得父皇顿时一脸惊恐,如临大敌,就在她们暗自惊骇,准备上前的时候,却见下一瞬,父皇就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定宁三人脚步一顿,又过了一会儿,见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回忆的也都已经回忆过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之后,叶朔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尽管如今的气氛还算是轻松,但两人都明白,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圣上,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再送臣最后一程吧。”七王在床榻上斜倚着,这么说着。
叶朔知晓他如今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只斟了半杯,微微举起到半空。
尽管七皇叔如今重病垂死,七皇叔望向父皇时眼中的情绪也不似作假,但定宁三人却还记得皇叔背后暗暗做下的那些事,又如何能放心王府上的东西入父皇的口?
故而只是略微一个晃神,定宁她们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然而这个时候,叶朔已然将杯中茶水饮尽,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待七王低头望去,就见此刻杯中早已空空。
七王最不希望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自己这个儿子聪明倒是聪明,但,也不过如此。
果然还是不行啊……
又见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世子几乎按捺不住眼中迸发的惊喜之色,七王深知自己这一局输的彻底,便也不再心怀侥幸,深深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臣明白了。”
还不待定宁思考七皇叔究竟明白了什么,就见叶朔抬步走了出去,定宁三人无法,只好赶忙跟上。
等回到宫中,定宁她们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叫母后的叫母后,请太医的请太医,生怕叶朔喝掉的那杯茶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是世子殿下好不容易寻来的药,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被人发现,他也就不敢这么大咧咧的将其放入那茶壶之中了,搭配那股浓重的药香,二者一旦结合,便是神仙也难救。
故而又过了几天之后,叶朔忧思过重,继而染上风寒的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圣上本就不年轻了,再加上七王毕竟是圣上的兄长,圣上看到七王如今的模样难免感怀,且区区风寒而已,除了定宁她们,几乎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
定宁三人同样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他们,当日王府里面绝对有什么问题。
而听闻此消息的世子却是心头一阵激荡——
成了!
不枉费他费尽心机找到那两味药,他父王更是实打实的病重,任圣上再怎么样,面对濒死的兄长,亦不免软下心肠。
一旁的七王见状却是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儿子只想着是圣上一时松懈,所以才被他钻了空子,为何不想想另外一种可能?
正是因为整个王府都在圣上的掌控之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上眼中,圣上压根无需戒备,所以才那么痛快的将杯中茶水饮下。
如果说有些事是七王一开始想要去做的,那么现在,他就是不得不做。
当时的那半杯茶,是信号,更是警告,圣上相信他能看懂,七王也的确不负他所望的懂了。
有那么一瞬间,七王真希望自己没有那么聪明。
而圣上这么一病,所有的魑魅魍魉全部都暴露了出来,尤其是圣上风寒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凶险,再加上圣上属意于定宁公主做储君,听说圣旨都拟好的消息流传出来之后,最后的疯狂也即将到来。
世子深感时机已到,于是便在自己父王的默许之下,以景文皇帝嫡系血脉的身份直接就反了。
只是这场叛乱来的快,走的也快,而暴动之下,刀剑无眼,中间死一些人也是在所难免,哪怕将军王侯,亦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整整两日,整个上京风声鹤唳,血流成河。
只是让世子始料未及的是,以定宁为首的三位公主竟成功的抵御住了此次反叛,当看到徐夔徐侯爷亲自带兵来援之时,世子便知道大势已去,只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后亲自动手的,竟然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尽管知道父亲素来冷情,但当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瘫软在椅子上的时候,世子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
然而七王却只是开口,道:“凡有所欲,必有其伤。”
他既想要那个位置,就势必要承担失败之后的风险,经历过夺嫡之乱的七王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当七王发现自己反被圣上利用之后也并非是全盘接受,之所以会顺着圣上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要赌一把而已。
圣上有需要他的地方,所以会留下他的性命,这便是他们父子的机会。
圣上想要利用他,势必要先投下饵料,所以这么多年才会放任他在暗中发展势力,中间圣上但凡出了什么岔子,发生了什么万一,圣上一旦撒手人寰,大势未成之下,圣上的布局都是要落空的,三位公主也决计不可能如愿。
七王料想圣上留有后手,保三位公主出逃不难,但那个位置却是不太可能了。
七王赌的就是这个意外,圣上则赌的是他会去赌,只是不曾想,七王等了几十年也没等到意外的降临,故而事到如今,大势已成,便就是他输了。
早些年圣上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便说过,一副好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此言果然是金科玉律。
愿赌服输,七王不是输不起的人,如今,也到了该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的七王在世子惊恐的目光与惨烈的哀嚎声中毫不手软的割下了他的头颅,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
哪怕是病入膏肓,七王的头脑依旧清明,他深知只有自己动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对世子也好,还是对其他人也好,都不会再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了,也只有这样,世子需要承受的痛苦才最小。
随后在王府所有人恐惧的目光下,七王强撑着身体走出王府。
彼时定宁已然带人来到了七王跟前,看到这一幕,饶是性格最为暴烈的永宁也不禁一阵愕然,不禁为七皇叔手刃亲子的狠辣与果决而感到一阵胆寒。
不单单如此,七王更是自刎人前,以赎自己教子无方与失察之罪。
今日一遭,圣上与他本就是心照不宣,七王相信以圣上的性子必不至于赶尽杀绝,而整个王府之中最为优异、平日里压的一众兄弟都喘不过来气的世子更是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收场,杀鸡儆猴之下,想必王府其他子嗣经此一役也都被吓破了胆子,从此之后再起不能,再不敢生出不臣之心,深知这一点的圣上与几位公主想来也懒得再故意为难,如此,自己的血脉也算是保下了,不枉费自己一番辛苦经营。
七王本就病重,活不了多久了,他付出的代价对比于他所图谋之事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能在皇帝心知肚明自己有反心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结局,七王之手腕可见一斑。
七王对叶朔有情,所以愿意做三位公主的磨刀石,将其精心打磨,悉心教导,亲身上阵,毫不藏私,七王对叶朔也无情,一旦叶朔有什么好歹,他也必将毫不留情,赶尽杀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纵使身处其中,也让人分辨不清。
这便是在毕业之前,叶朔给自己的女儿们上的最后一课。
此所谓帝王之路,为君之道。
不管别人想要做什么,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足够了。
故而当得知七王自刎的消息时,叶朔并不意外,他这帮兄长,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
叶朔了解自己这位兄长的秉性,如今看来,自己这位兄长亦是半点不差的了解他,而既然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让定宁登基一事彻底圆满,叶朔自然也会顺应七皇兄心中所想,保他血脉不断。
伴随着此次反叛落下帷幕,障碍尽除,一切都已经如计划一般进入了正轨,叶朔终于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了。
这么想着的他于是对着身旁的姚芷伸出了手——
“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问,阿芷,你还愿意同我一道浪迹江湖吗?”
如今的姚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江湖女子了,她如今贵为皇后,手握重权,待来日定宁登基之后她更是太后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如此身份,何苦要与叶朔一道餐风露宿?
故而姚芷顿了顿,片刻后,她才玩笑一般的问:“如果我说不愿,你会强迫我吗?”
他所愿,却不一定会是她所愿。
姚芷本以为叶朔会错愕,会质问,却不想他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轻笑着摇头:“不会,阿芷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本就是因我才走入这漩涡之中,是我当初一厢情愿……”所以她才不得不被动接受这一切朝堂争斗,所以时至今日,叶朔又怎好去怪她贪恋权势?
然而叶朔话还未说完,手就被姚芷紧紧抓住了。
原本她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适应皇宫之外的风雨,但现在,她突然又愿意了。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怕是也只有姚芷会答应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之后,叶朔先是一怔,继而彻底放松。
他想,掉到古代重来一世,他这辈子简直赚死了。有虽然一开始不怎么样,但到最后勉强尚可的父亲,有至始至终都极致疼爱他的母亲,中间有可爱的妹妹,如今老去,也有可以相依的妻子和孝顺争气的女儿。
他这辈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做了许许多多的选择,幸运的是他从未选择错误,所以勉勉强强,他也算是顺顺利利的度过了这一生。
真好,就算中间死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就算时至今日,能死的都死光了,就算只有他选对了所有的选择……
最后的最后,叶朔将姚芷拥入怀中,掩去眸中纷乱的神色,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过往一幕幕袭上心头。
又十日,病愈后帝感不适,自觉精力不济,遂传位大公主定宁。
次年三月,春光明媚,大公主登基,年号明安。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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