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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平元年秋。
京兆尹阁台一场大火,虽然水龙尽力抢救,但是依旧烧毁了存放各类文档的三间仓库。
次日,收到了消息的三辅士族便汇集到了长安,以各种理由,反正只是探友,顺路,凑巧,刚好,走到了阁台失火的左近,亲眼看一看那些被烧通了房顶的库房,那些依旧还冒着残烟的漆黑梁柱,那被烟熏火燎的石墙石壁。
“真烧了?”杜幾坐在席上,给韦端斟了些酒水,然后问道,“昨日某去查勘蓝天霸水水道,结果一回来就听闻了此事。”
杜幾和韦端相对来说比较熟悉,因此韦端也没有藏着掖着,点点头说道:“确实是走水了,简牍绝断,令史当场就瘫了,已经被庞使君下令投入狱中刑讯严查。”
令史就是官吏阁台这些档案的长官,负责对整个档案库房管理。阁台除了问题,自然是难脱其咎。
汉代档案管理,承于秦朝,加上从刘邦开始,在萧何的建议之下,就展开了对于秦朝关中的文书资料的严密官吏,因此到了汉代后期,大量的简牍档案已经是汗牛充栋,堆积如山,自然也就需要一定的检索方法。
汉代简牍检索,首先就是公文编联,就跟后世发什么通知,都有一个通知编号的意思差不多,然后再加上一些简短的篇题,就编连成册了。
然后对于某一件重大时间,就从单根或是单卷的简牍,进行整合立卷,按照一卷一文一事,然后在此项基础之上再加上大量的“检”和“褐”,进行分类整理,“检”就是标签,用来进一步细分简牍档案的标识,还可以用作发布公文的题头,而“褐”则是一些带有特殊花纹的小木桩,有的“褐”中间还有小孔,可以穿绳用来悬挂。
因此有了大量的简牍档案,对于这些以木竹为主的材质保护也就成为了令史重要的工作项目,一般在库房之类,除了用木架隔离地面以免受潮之外,还会加入草药进行避蠹,原本在雒阳的兰台,就是因为皇家才用了昂贵的兰草用来避蠹而得名,一般的库房则是用芸香草居多。
然后为保证档案的安全,多数都会用石料作为档案的库房墙体,然后在石墙之外又挖水渠导水,只留一桥进出,既可以防火,也可以防盗……
但问题是,再好的库房,也会潮湿。
在秋日气候干燥的季节,便会开启库房通风,搬出简牍到户外通风去湿气,然后重新更换用来防虫避蠹的草料袋子等等,而这个时候,这些被搬出来晾晒的档案就不是在严密封锁的重重石库之内,而是在相对来说安全等级较差的一般库房之中。
这一场蹊跷的大火,便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正常来说的是,在库房周边肯定是有水渠的,方便就近取水用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水渠竟然没有多少水流,导致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灾扩大,最后将库房烧毁。
令史自然第一责任人,当场就被抓了起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其实一个小小的令史根本不是这一场大火的关键,重点的是那些被火烧毁的三辅地区的各种档案。
“那么传闻田亩资料,便于此次尽毁……”杜幾皱着眉头,说道,“韦兄可知传闻所言是真是假?”
韦端沉默片刻,说道:“清点简牍正在进行,此事,也尚未有定论……只不过,所焚毁的这一部分简牍,皆为农事之‘检’……”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忽然院外一阵喧嚣,杜幾说道:“来人,去查看一下,何事喧哗……”
不多时仆从来报,说道:“庞使君令人张贴行文,说是库房原本三辅田亩档案已在大火当中损毁,让田主持文书,于一月之内,至府衙之处,重立文牒,未立文牒者,皆为无主之地。故而众人哗然……”
“重立文牒?”杜幾愣了一下,然后挥挥手让仆从退下,摇了摇头说道,“庞使君真是……这把火着实蹊跷啊……”
韦端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此事,原本某就觉得有些不对,当下看来,定然是欲擒故纵之计……”
杜幾点点头,说道:“若是以往,遇到此事,肯定是多多益善,虚增田数,将周边亩地恨不得全数改入自身名下,但是眼下……”
韦端接着说道:“眼下正值上缴秋赋之时,若多增田亩,便需多缴纳秋赋……若是隐匿,届时只需顺水推舟,就真成为无主之地了……”
汉代士族,也并非纯粹得只懂得盯着书本上面的经章,对于这些权变谋略多少也是懂得不少,若是纯粹的傻白甜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全数吞下了,哪里还能活到当下?
杜幾目光闪动了几下,继续说道:“更何况,若是未曾走水,又当如何?又或是焚毁文档并非田牒,虚报者又当何罪?”
韦端摇头说道:“虽说如此,世间终有利益熏心之辈,铤而走险,可奈何之?只不过如此处心积虑,设计陷害,未免令人所不齿。”
杜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韦兄此言差异,纵有祸事,亦为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若说手段,长安周边本无陵邑,又是何人手段?”
这个事情,等于就是一个大坑,而且还是摆明了挖出来的大坑,问题是三辅左近的士族豪右都必须要跳上一回,这才是韦端最为生气的地方。
但是要指责又没有什么可以指着的地方,若是老老实实的,也不会有多少事情,但是人总是这样,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最为聪明,别人都是笨蛋,然后会想方设法的去占便宜,殊不知这些便宜当中有些就等于是致命的诱饵。
汉代从刘邦开始,就有割各地韭菜的习惯,但若是地方豪强乖乖配合,也未必全数都会上韭菜的黑名单,因此庞统现在的举措,虽然多少有些坑死人不偿命的节奏,然而也没有太离谱,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更何况当下庞统年幼,许多人还没有将庞统当回事,但是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
简单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问题是,总有人觉得别人举动叫做作死,自己的举措则是英明,对于这样的人,纵然韦端和杜幾看出一些名堂出来,也是拦不住。
韦端皱着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过片刻之后,却眨了眨眼,说道:“若是……”韦端将手伸出,握拳,然后摊开手掌,向下按了按。
杜幾思索了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向上指了指,说道:“此举,并非不可,不过么,一动还不如一静,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手段再说吧……”
韦端巴咂了两下嘴,叹息一声,最后默然。
两个人坐在堂前,望着院外,耳边响起的街道上的嘈杂之声,只觉的秋风萧瑟,越发的寒凉了起来……
………………………………
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人,远远不仅仅在三辅地区一带有,其他地方也有。
高干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气运的人,至少到现在位置便是如此。
之前跟着吕布讨伐黑山,什么都不做,也照样有功勋拿,现在进军上党,虽然说山道难行,但是也算是有惊无险,出了太行。
两天前,高干的前锋部队就已经出了羊肠坂道,进入了壶关地区,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高干就已经取得了壶关,仅仅是一部分军队脱离了山道,对壶关上党地区略微有些威胁能力而已,因为后续还需要从山道上取得粮草补充,在没有稳固的落脚点之前,风险依旧很大。
一出山道,高干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正常来说,若是征西将军亡故,那么上党地区也罢,整个并北也罢,都是处于无主的状态,只是地方官员在治理,那么一旦见到了袁氏大旗,纵然没有纳头就拜,多少也会派遣些人员过来劳军什么的,探询些口风,多少攀些交情,但是至今为止,一概没有……
就像是梨园戏曲舞台之上,原本应该是大将出马摆个驾驶亮个相,然后低下的多少鼓个掌叫个好,捧个人气什么的,结果静悄悄的一片,就跟没人看见一样。
粮草便是军心稳定器,而原本高干料想当中的劳军物资没有送到之后,山道转运过来的粮草又不能保证随叫随到,所以军中自然就有些嘀咕了起来。
这两天,高干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势,原因很多,一个是才刚刚走出了山道,军队上下都很疲惫,多少需要一些时间修整,二是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壶关周边毫无动静,三者么他也在等着后续的兵卒赶上来,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袁绍既然已经任命他为并州刺史,第一战就要打出威风来,竖立起并州刺史的威名,否则将来怎么统管地方?
现在整个冀州的形势对于袁绍非常的有利,在冀州士族和幽州部分豪右的支持下,公孙瓒没几日好活了,因此作为袁绍的外甥,自然也是清楚袁绍整个战略的重心必然从北向南转移,准备和袁术决出胜负,然后剩下的事就是袁绍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袁绍想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也可,易弦改辙,重新尊奉当今天子也可以。
当袁绍权势高涨的时候,高干自然是水涨船高,这个毫无疑问,但问题是高干先要在并州上党太原之处扎根下来。
而上党太原之处的士族,王氏温氏令狐氏以及其他,就算是征西将军不在,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想要在自己头上多一个统治者?
基于这一点,上党太原当地的士族联合起来,达成某种默契,在高干统军来临的时候,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似乎也说得通。所以,高干为了打好第一战,确保胜利,在出了山道之后,停留修整,积蓄力量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高干在等待,贾衢张辽也在等待,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种静默的状态,不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副将袁育巡查周边回来了,拱手向高干复命。袁育字春卿,也是和袁绍同族,汝南袁氏的人,这一次高干作为主将,袁育便为副将,一同来到这里。
“春卿,可有所获?”高干指了指一旁的胡凳,一边招呼其坐下,一边问道。
“禀使君,”袁育拱拱手,又站了起来,然后在高干的示意下才重新坐下,虽然他也是汝南袁氏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比高干更得袁绍的欢心,毕竟高干是袁绍的外甥,而他只是同族,“西北三十里外,有一庄寨,虽说荒废多时,倒也可以作为驻军之处……”
并北一带因为现有胡人,后有黑山,所以原本靠近太行山的一些村寨因此被废,至今没有恢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袁育将庄寨周边的山川地形地貌叙说了一边,也让高干多少有个大概。
“西北三十里……嗯……”高干也并非对于军事一窍不通的人,所以选择营地什么的也自然是懂得的,因此在桌案之上摊开的地图上巡视了片刻,用手指头点了点,比划了一下之后便说道,“如此也好,明日便移寨于此处。对了,可有其他消息?”
“消息……”袁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某至废弃村寨之后便又派遣斥候四下查探……”
高干点点头,示意袁育继续说,毕竟侦查周边,这个是应有的持重之举。
“……斥候回报,于村寨西北二十里,似乎见到了征西将军兵卒……”袁育说道。
“似乎?”高干一皱眉。
袁育拱手说道:“吾等兵至之时,其已退,唯见其旗,追之恐中其伏,故而暂退。某留百人于村寨之处,待后续查勘……”
“善。”高干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在了地图之上,“西北又二十里……嗯……”
正在此时,营外忽然奔来几名斥候,到了营前未等马停,便急忙跳将下来,踉跄几下,差点没趴到递上去,大汗淋漓的直奔中军,一脸惊慌的禀报道:“将军,将军!不好了!那个征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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