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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议事厅。
厅外传来了一些脚步声,然后越来越近。
孙权坐在厅堂正中,皱着眉头。
在当阳爆发了瘟疫之后,孙权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面前狂妄,在经历了震惊痛苦和无奈之后,孙权也只能是下令退兵……
但是有些人,也就是那些病重的兵卒,并没有一同而退。
一方面是因为这些病重的兵卒,病体虚弱,走都走不动,那里有办法跟上行军的队列,然后另外一方面是这些人太危险了,即便是孙权鲁肃等人不知道什么叫做传染源,但是下意识的还是会回避这些病原体。
还未开战,大业尚未展开,孙权就感受到了上天对他的浓浓恶意,就像是老天爷亲口喂他了一坨屎,而且还告诉他,吃完这一坨,还有两坨……
第二坨自然是该死的魏延。
第三坨么……
脚步声中,人影在厅口晃动了一下,孙权抬眼一看。第一个走进来的,是周泰。
周泰原本身上有伤,所以在江陵一战之后,便是一直浆养,现在大体上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见到了孙权端坐正中,连忙上前见礼。
孙权点了点头,示意周泰先坐。
周泰先到,孙权也没有觉得奇怪,甚至略有些欣慰,毕竟周泰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只不过因为孙权退军之后,也就基本上意味着战事结束,甚至是以一种不是很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这无形之中不仅是孙权觉得憋屈,周泰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在精神之上的打击,让周泰神情略有萎靡。
随后来的便是潘璋,而后其他将校也是陆陆续续都到了。
最后进来的是鲁肃,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倦容,黑黑的眼圈加上纷乱的胡须,带着一些酸腐气味的衣袍,足以证明这几天鲁肃究竟在过着一个怎样的生活。对于大多数不懂什么疾病,也对于民生不太清楚的将校来说,防治瘟疫这个责任自然是更多的让鲁肃在操办了,难免劳累。
『此次防疫,子敬为首功!』孙权没等鲁肃坐下,便是站了起来,当众向鲁肃深深一礼,『子敬当受某一拜!』
鲁肃连忙谦推,孙权自然不让,生生让鲁肃受了礼之后,才重新走回上首坐下,缓缓的环视一周,『此番出兵北上,决战荆州,非吾等不力,亦非兵卒不勇,奈何天不逢时,非战之过也!如今江东蒙此大疫,全赖各位同心协力,方于死中求生,在此,某代江东上下,谢过诸位!』
众人赶忙一齐回礼。
程普抚须笑了笑,说道:『主公太过客气,此乃吾等分内之事……只可惜天不予也,唯有暂且止步于此……荆北襄阳,不妨可先假于敌手,待吾等稍加修整,再来征战,定可一举而下!』
程普这么说,也是为了给孙权台阶下。众人也纷纷应是,附和着程普。对于孙权这个主公,他们心中多少也有些发毛,多是孙@二愣子@十万@权又再次发病,非要领兵决一胜负,那么可就真的是寻死了……
孙权心知肚明,脸皮抖了抖,之前泛泛一说,显然效果还不好,于是乎便又是挨个儿历数将士们的功劳,不管是上过阵杀敌的,亦或是打理战备物资的,也不管事冲锋陷阵进攻的,还是在后方负责修缮城墙与工事的,即便是调派民夫劳役的,都一一的夸奖了一番,顿时让在场的众人眉开眼笑起来。
等到全数都夸了一遍再无遗漏,孙权才回到了正题上,朗声说道:『唯有诸位上下齐心,方有某之今日!待回江东之时,论功行赏,决不亏待一人!』
众人立刻起身,一同致敬道:『多谢主公!愿为主公效死!』这一次的回应,明显就感觉好多了,不像是方才有气无力的样子。
孙权招呼众人重新落座,笑了笑,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隐藏在了笑容背后,然后吞咽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今犹有一獠,于侧窥视,不知各位可有良策?』
潘璋咋咋呼呼的说道:『灭了就是!』
孙权点了点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看着程普和鲁肃。
潘璋也不以为意,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就不太理会后续的事情了。这是他的外壳,鲁莽且贪婪,武勇且无智,这样孙权也才会放心,旁人也才会安心。
程普皱眉说道:『受骠骑鼓动,有不少荆州之民,沿江西去……都……之前有派遣斥候,隐匿于流民之中,方知其统兵将领为魏延魏文长,兵卒数目么,倒也不是很多,故而……如今……这个……』
在周瑜得到了魏延出动消息之后,就再次派人去了巴东,一方面派人假扮成为流民去侦查,一方面替换了原本毫无作为的荆州兵卒,严加戒备。当然这些事情让孙权很是不爽,他认为在荆北的襄阳才是重点,巴东之地山多林密,耕地缺乏,即便是拿下了也没多少用,若是魏延进攻,那么长途跋涉而来也是兵卒疲敝,以逸待劳击之即可,不必特别留意,还不如将注意力主要放在荆北。
可是现在忽然之间,形势扭转。
如果说江东兵上下气势旺盛,那么魏延来袭,在巴东边境上驻守的江东兵也会奋力而战,坚守待援,但是现在孙权准备全面从荆州撤退躲避瘟疫,而那些江东兵还会有多少心思继续留在巴东作战?
而留些荆州降兵,那就几乎等同于完全放弃了。完全放弃不行么?当然不行。孙权现在想要撤退,而不是想要变成大溃败。
但凡是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清楚,当兵卒有士气的时候,即便是站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死死顶在阵地之上,但是如果说没了士气,出现十几个人撵着成百上千的溃兵追杀,也是常有之事。
方才为什么孙权会按压着自己的性子,甚至是有些刻意的讨好在座的众人,是因为孙权知道当下士气已经是濒临崩溃,如果说孙权不能再给鼓舞一下,这些兵卒统帅将校若又是持续着有气无力萎靡不振的模样,说不得还没等到回归江东,半道之上就有兵卒哗变!
在如今这种勉力维持的状态下,任何不安定的因素都有可能导致最终的悲剧,就像是普通一个小伤口,一般来说并不会导致什么全身溃烂呼吸衰竭内脏紊乱等等重症,但是如果说人体的免疫功能已经完全丧失,那么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小伤口,就可以导致死亡的降临。
孙权又不是纹着黑桃的拳师,明知道艾滋病还往上扑,并且从荆南撤离也不是说一两天就能完成的,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魏延的进攻,那么别说是之前积累下来的财货能不能全数转运的问题了,甚至有可能陷入溃败的泥潭,丧葬了孙权最后的一点体面!
可问题是,在当下瘟疫横行的现在,又有谁会愿意留下?
周泰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然后就看到了孙权严厉的眼神,顿时吞了吞口水,缩了回去。
潘璋不说话,低着头,似乎是觉得身上的甲胄的鳞片有些问题,正在试图将其摆回原本正确的位置上。
程普沉默着,皱着眉头,也不说话。
如果说之前没有瘟疫,程普也不介意留下来负责断后收尾的工作,但是现在么,程普显然也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金刚护体神功,可以百毒不侵的那种。毕竟留下来几乎就等同于拿命去拼,而如今程普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需要养,真豁出去了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给隔壁老王名正言顺的机会了?
在异样的沉寂之中,徐盛一不小心抬起头,便看见孙权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下意识的支吾了一声,『主公,这……』
『莫非文向愿担此任?』孙权顿时大喜,眉开眼笑。
相比较周泰潘璋这样比较贴近孙权的新生将领,徐盛么相对来说儒雅一些,也和江东士族走的近一点。孙权明知道在瘟区负责断后的工作很危险,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周泰和潘璋,同时又不好意思逼迫程普和鲁肃,于是乎自然就剩下了唯一的选择……
『善!文向果然勇于任事,敢担重任!某果然没有看错人!真可谓一身虎胆,江东虎将是也!』孙权哈哈笑着,不要钱的夸奖一口气的奉上,心中想着,还是要多挖掘一些年轻将校才是,最好都是三十五岁之下的,三十五岁以上都不要,招都不招!年轻的多好,听话好用,身体健康,甚好蒙骗,薪水也少,这中年往上,拖家带口,瞻前顾后不说,即便是自愿的加个班,都比年轻的容易猝死,甚不划算。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留下来在荆州南郡,自愿为江东大业加班的人,就是徐盛了。
……(●??0??7??6??6`●)??1??7……
天边才露出了一点点的亮色,殷观就惊醒了。
旋即他身边的儿子也连忙坐了起来,小脸在依旧显得有些昏暗的天色当中,明显还带着几分的惊惶。
殷观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让他跟着仆人去洗漱,然后自己在山坡上坐了下来,目光不由得向后方扫去。
随着渐渐的光亮,周边就满满的拥塞着喧闹争吵的声音。触目所及,满山满谷的都是逃难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衣衫服饰,大大小小的包袱,三五成群,或是自发的聚集成为或大或小的团体,警惕且冷漠的看着其他的人。
有些人趁着天刚亮,便赶到溪边去打水,因为只要稍微晚上那么一些时间,就不知道上游会漂下来什么东西,亦或是混杂什么在水里……
也有些人完全不在乎,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只是麻木的跟着,就好像是跟着大部队在走,就还能证明自己还是个人而已……
自从荆州南郡兵乱,这些原本身处鱼米之乡的荆州之人就越发的凄惨和混乱,原本这些人有一部分是想要去荆北襄阳一带的,可是半道上即便是躲过了军队,却躲不开瘟疫,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死了,于是剩下的人也就不敢继续向北,而是经过了几次转折,到了此处。
眼下谁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也没有人站出来去引领他们。
在江陵城破的那天开始,守城的将领官吏,见势不妙便是纷纷弃城而走,似乎毫不怜惜他们的职位,也不在意他们治理的范围的其他百姓究竟如何……
这些人走得如此的决然,而且是如此的快速,似乎当天晚上还在,还能见到,然后天一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收钱收税收粮草的时候,这些人咬得比饿狼都凶,现在要担负责任的时候,又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所以还能怎么办,自能是自救。
只不过,眼下还有麻烦跟着……
殷观所在的这一路流民,在这一路之中,也是毫无秩序的经过了各种分散聚合,有时候分出一支两支往不同的方向逃了,有时候又能遇上一些溃散逃亡的民众,到了现在殷观也不清楚究竟队列前后有多长,又是究竟有多少人,只不过殷观多少还有些主见,南下被江东兵抓去当猪狗显然不成,而往北的道路被截断,又有瘟疫,因此只能向西,带着家人企图前往川蜀避难。
然而入川之路,并不好走。
山道漫漫,崎岖难行。
不仅有道路的问题,还有人的问题……
殷观之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坐地大户,但原本也算是殷实小康,而现在不得不混杂在流民之中,即便是有忠仆护卫,也免不了招来一些窥探的目光。殷观知道那是代表着什么。先前再多的律法和规矩,在当下面对名为混乱的家伙蹂躏之下,还不如一个屁,至少屁还有些气味,暴露出来的财富和粮食只会像是流血的伤口,将周边的豺狼虎豹都吸引过来。
所以从前几天开始,殷观就悄悄吩咐,白天只食一餐,另外一餐改在了夜间,尽可能的减少储备的粮食暴露在或是贪婪或是饥饿的目光之下的时间,可是这依旧效用不大……
『家主……』一名老仆走到了殷观身边,小声说道,『我们,恐怕是被盯上了……我估计今天就会动手……最多明天,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更不用说跟在殷观一行人身后的转悠的那些家伙,根本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眼中的贪婪……
殷观虽然有仆从和护卫,但是并不多,只有十个人,如果将年长的两三个仆从扣掉,再去掉那个瞎了一边眼的护卫,在这些人看来,似乎只要对付其中四个壮年的护卫就基本成了,然后剩下的便可以任其鱼肉。
即便是做了遮蔽和掩饰,但是殷家之中的女眷,多少还是和普通的劳苦民众不同,在这些山匪贼子眼中,就像是刚到了下班时间就空出来的工位一样的明显。
是的,这些人便是在流民之中,自愿加班,不辞辛苦,来回奔走,相互联络的一群人。
一般的流民不会太在意身边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更多的是浑浑噩噩的跟着走,天亮了爬起来,找吃的,麻木的挪动,到了夜间便是只渴望着能有一席之地休息,如此而已。只有这些心怀恶意,随时准备吃人的家伙,才会四处游荡,自愿自发的在月黑风高的时候额外加班加点,干一些暗搓搓的事情。
殷观叹息了一声,说道:『准备一下罢……走慢一点……我昨日看了看周边的地形……再往前有一片树林……』
树林不是很密,但是覆盖面积不小。
大量的人类印迹,被留在了这样的一片树林之中。残破的木筐、已经穿得稀烂的草鞋、破碎的衣角布片、甚至是人类的血迹汗渍排泄物,杂乱无序的散布延伸开去,压低了草,乱了灌木。
山岚从树荫下微微吹起,碎布、杂草、黄叶在空中便是乱飞。
两三道人影从树木后面走了出来,手中或是提着棍棒,或是攥着短刃,目光不停的四下搜寻着,稀碎的声音从风中传了过来……
『是往这边走的?』
『我亲眼看见……』
『张天剩呢,叫那小子带着人绕到另外一边……』
『原本想着官道人杂,没想到这家伙自己钻了树林……』
几个人的身影暴露在林间一小块的空地上,透过斑点的光影,可以看见这几个人虽说都穿着的是单衣,但是都拿着武器,甚至在偶尔阳光照到的时候,依稀还能难道这些人手中的武器有些地方发红发暗。
他们就是自愿加班的山中猎户。
专职猎人,偶尔猎兽。
因为树林之中零零散散的遗留了不少杂物,这些人目光也就很自然的在这些器物上来回扫视,甚至还有人伸出手,从地上捡起一些什么,然后又随手丢弃。
忽然之间,有人发现了什么,便是恶狗一般扑了上去,抬起手来的时候,便是满脸的笑容,手上显然是一根金簪,在树林光斑之中,闪耀着诱人的光华。
『发财了,哈哈……』
这人回过身,举起手中的金簪,炫耀着,欣喜的笑声还未来得及拔高,猛然间便是身躯一震,一根箭矢斜斜的从他的后方射来,正中其后背,箭矢的尾翼在空中颤抖着,然后这人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自己胸口露出的染血箭矢箭头。
林间的空地顿时沸腾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武器搏杀的声音交替而起,虽然自愿加班的这些猎户人数更多一些,但是在殷观和训练有素的护卫面前,又是中了埋伏,有心算无心之下,并没有能够抵抗多久,就像是豺狗一般,见势不妙就纷纷逃离……
殷观冲着逃走之人射出了最后一只箭矢,射倒了落在后面的贼人,然后放下了弓,微微叹息一声,『可惜,没能杀尽……』
殷观的话才说出口,在树林之外便是响起了几声惨叫,然后迅速的安静下去,就像是这些贼人被潜藏在林中的野兽突然吞噬了一般。
殷观护卫下意识的举起了兵器戒备着,就连殷观都举起了没有了箭矢的弓……
片刻之后,林间光影晃动,一名身上插着些草木的怪异兵卒出现在殷观面前,『谁是主事?某家将军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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