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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屋内。
属于王氏的庄园之内的书房。
灯火摇曳。
窗外,树影也在摇曳。
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无眠。
王英和甄宓同样也没有睡。
甄宓身穿小衣,露出细腻光润的肌肤,就像是在月色下的珍珠。她用手掩着小嘴,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然后将手中的文册往前推了推。『这是我手抄的王氏,温氏,以及晋阳城中部分官吏,还有西河,上党涉及相关人员的清单……其中有写「莫须有」的,便是尚未有确凿证据……你抄一份,上报骠骑罢。我……哈呼,我要先眯一会儿……』
名单文册之中,墨字如豆,却关系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前程。
在名单下方,王英看到了一长串的涉及『莫须有』走私罪名的官吏名单。
天色昏暗,屋内即便是有火烛光照,依旧也显得昏暗,而名册之上的『莫须有』名单,更是让王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昏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多……』王英看着名册,很是惊讶,『这些人……怎么这么多……』
甄宓已经找了几个靠垫,将靠垫或是扒拉到自己怀里,或是垫在一边,像是猫一样的直接蜷缩在了桌案一旁的地板上,『唔唔……因为……哈呼……我也不太确定……别吵我……』
『……』王英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看着这名单,沉默了许久。
王英她有不少的进步,但是还没有像甄宓的手段狠辣。
甄宓似乎已经是非常累了,躺倒下去之后就睡着了,香甜的打着小呼噜。
王英看着甄宓,迟疑了良久,最后还是拿起了笔,按照甄宓的名册,一笔一划的抄了起来。
很多事情,王英不懂。她甚至不太清楚整个的太原走私案件对于各个层面的意义,像是一个深陷在旋涡当中的人,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混乱。
幸运的是,王英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人,而且她也愿意去学习。她一边抄着名单,一边琢磨着名单之中隐藏的那些东西……
混沌的黑夜,也有终结的时候,但是王英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为朝阳的升起而明晰,反倒是越来越多。
清晨到来了,黑暗褪去。
『#¥@……』
一些语意不明的声音响起,王英微微回头,看见甄宓坐了起来,头发散乱,眼神迷离,裸露出来一侧的肩膀,在晨曦之中闪耀着宛如丝绸一般的温润光泽。
『唔……你这是没睡么?』甄宓扯了扯小衣,掩盖了露出的肩头,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走吧,先去洗漱……』
王英没有动,只是将手中抄撰的名册示意了一下,『名册我抄好了。』
『那就叫人快马送到长安就是。』甄宓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微微的皱起眉头,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要去更衣了……』
王英点了点头,『你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嗯?』甄宓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王英一眼,『你……这是想明白了?』
『有一点,只有一点。』王英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名册,然后捏紧,『大部分还是不太明白。』
王英自己失去了父亲,所以她明白如果她将名单上缴,那么就可能有很多的家庭都会失去父亲,甚至是更多的人……
『这已经很好了……』甄宓嘻嘻笑了两声,『走吧,先去更衣吧……』
『不,这样不好。』王英抬起头,目光停留在了甄宓脸上,说道,『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我还有些问题……』
『……』甄宓眯了眯眼,就像是被屋外的晨曦刺到了眼眸,又像是遇到了什么猎物的猫,『看来,你真的只是想明白了一些……那你先等等吧……』
王英再次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甄宓回来了。
穿着一身的盛装。
鲜艳,华丽,衣服上面的每一根金银丝线都在彰显着雍容华贵。
夺目,繁华,脸庞上面的每一点装饰雕琢都在体现着风华绝代。
王英看着,微微有些失神,即便是她也是女人,也不由得为了眼前的炫丽而失神。
这是一种几乎到了极致的美丽,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傲然而立。
『下官拜见渔阳侯……』甄宓上前,盈盈一礼。
『甄姐姐你这是……』王英站了起来,不明就里。
甄宓直起身来,『好看么?嗯,我辛辛苦苦带了一套来……原本是要给你穿的……』
『呃?我?为什么?』王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能明白多一些什么。
『渔阳侯,』甄宓看着王英,缓缓的说道,『你觉得为什么骠骑会派我过来?』
王英愣住了,她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良久之后才说道:『是……让你来辅助我……』
『对。』甄宓走上了台阶,坐在了王英身边,『但是也不全对。』
『你还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甄宓问道。
王英皱了皱眉,目光低垂,『需要……需要杀这么多人么?』
甄宓笑着,『那不然呢?我们总不能是来太原游山玩水的吧?』
王英默然。
甄宓依旧笑着,『更何况我们已经给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不肯主动自首的,能怪的了谁?』
『嗯,这么说罢,』甄宓看着王英,『你觉得名单杀戮过重,因为他们集中在了这个名册之中,若是一个个分开来,你还会这么觉得么?早晚而已。更何况,现在是三月了啊,再不动手,岂不是晚了……』
『可是,可是「莫须有」啊?』王英抬起头,『若是罪证确凿……可是「莫须有」……』
『王昌,西河功曹,罪名,协助走私、刺杀上使、谋逆作乱,罪证,莫须有。』甄宓没有看文册,直接开口说道,『温晚,上党门下督,罪名,协助走私、刺杀上使、谋逆作乱,罪证,莫须有……还有李晶,章强,陈斌,王飞……』
温氏万万没想到,他所散布的谣言,最终成为了他自己,还有旁人的绞索。
甄宓念了一大串的名单,没有一个出错,『你是觉得这些人都不该死么?』
王英看着甄宓,先是有些迟疑,然后面带了一些坚决的神色点了点头,『既然不能确定和走私罪行有直接的关联,那么就不应该是判其有罪,至少,至少不是死罪。』
和昨天宣判和处置的那些人不同。
王英认为是有确凿罪证的,那就自然是应当受到惩罚,所以对于那些人,她不会感觉有留情的必要,但是对于当下名单当中一长串的『莫须有』,王英则是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甄宓笑了起来,轻声念叨着,『还真是……』
甄宓微微指着自己纤细的腰身上系着的绶带,『你觉得这是什么?』
『官绶。』王英轻声说道。
『那么官绶是由什么而成?』甄宓点了点头,『将这条绶带的丝线一条条拆出来,然后又是什么?还能是官绶么?』
『……』王英思索起来。
『这些官吏久居太原,把持地方,以为没有证据就不能动他们……只可惜,他们错了……既然错了,还需要证据做什么?』甄宓笑道,『我做商行之时,若是察觉掌柜有逆心,便是直接拆换,又何必等这些人做恶?』
『可是……』王英有些明白,但是依旧有点不忍。
『看,明明道理是一样的,但是做起来似乎又是不一样的……』甄宓缓缓的说道,『就像是我来这里,是来协助你的,但是何尝又不是成全我自己呢?』
『甄姐姐?』王英看向甄宓。
甄宓幽幽而道:『那一天,我穿上了比现在还要繁华绚丽的衣服,然后成为了传言当中的那个贵人,结果我发现,我只是被放在府衙后院的富贵摆设,只是为了好看而好看……我不想要当那样的人,可是那个时候我却不得不成为那个样子……直至有一天……』
甄宓站起身,展示着她身上的华丽衣袍,『这样的衣服,能长途跋涉的时候穿么?既想要美丽的华丽衣裳,又想要踏上征程,可能么?当我那一天在骠骑面前下拜,脱去这一身华丽的外袍的时候,我就决定这一辈子,就是去看寻常女子所看不见的天地,去见普通女人所未涉足的山川!』
『你呢?你想要成为什么?渔阳侯?还是王家妹子?』甄宓说道,她看着王英,瞳孔之内似乎有些晨曦的华光在跳跃,『你想要手上干净的当一个侯爵?或者说,你以为侯爵这个头衔是怎么来的,是五光十色尘埃不染得那种么?你以为哪一个当官的手中没有沾染污浊?你要知道在一个商铺里面,物品是有用还是好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如今已经是走到了这里,如果你不能继续向前,』甄宓挺直了腰,抬起了头,『那么就是我来!我能有此官爵,皆为骠骑所赐,那么,骠骑想要所做的,就是我要做的!这些官吏,既然没有这般觉悟,便不能当此职!若是影响了骠骑大业,便是当杀!』
王英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的说道:『即便是……成为一把刀?』
甄宓迎上了王英的目光,声音清脆且坚决,『然也!现在,这一身,是你穿,还是我穿?』
……(=@·@=)……
河东。
安邑。
裴茂和司马懿坐于高堂之上,下面则是立了一众的学子,均是身穿青衫,头戴纶巾。
纶巾,意味着没有头冠。
没有头冠,就意味着没有官职。
虽然说在大汉当下,对于头冠的级别划分是非常粗略的,但是没有佩戴头冠,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具体的职位。
大汉之中,有很多不同职位所佩戴的头冠,但是上下级别却鲜有区别,比如中央朝廷武官所戴的武弁,和地方尉官戴的基本一样,即便是略有些区别的进贤冠,也不过就是一二三梁的等级划分而已,根本就无法明细的区分各自的等级。
『学生见过使君!见过大理卿!』
众学子躬身行礼。
裴茂捋着胡须说道:『今有大理卿前来河东督查科考,此乃吾等文学盛事是也,各位是本郡良才,本应华堂待客,可惜多有不便,于此匆匆召见,仓促简寒,还请见谅。』
众学子连忙拱手,口称不敢。
裴茂客气了几句,然后便是请司马懿说话。
司马懿微微笑笑,然后朗声说道:『诸位不必多礼。久闻河东人灵地杰,今日一见诸位,确是良才美玉,质朴可赏。今奉主公之令,督考于河东,还望诸位各展所长为盼,勿辜负主公,使君,以及河东父老所望!』
众人又是齐齐而应。
众学子当中,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躬身而礼,『今得见上使莅临,心中喜极,学生本为野蒲俗质,能得此良机,一展所学,实在学生之大幸。』
司马懿点了点头,然后又是询问一些这些人的旧日经历。
『在下本籍河东,太兴四年初,曾随贡入长安,却不意而落,憾然归乡。余后经年,几取文解,却都无所成,唯热血未冷,此番再战,唯恐又是贻笑大方……』
『学生籍贯安邑,知晓骠骑恩科,然关山所阻挡,又无随身钱财,难以入都应试,今知河东开试,实乃喜不自胜也……』
『……在下倒是去了长安,只是考试之时,却是身染风寒,头晕目眩之下,难以文章……』
『不才行至潼关,却不料车马受惊……幸得百医馆医师接骨,方不至于残疾,只是可惜那年就无法应试了……』
众人言纷纷。
司马懿听了之后,也是颇为唏嘘。
久试不第,一般来说,往往是失败者的代名词,但其实也并不尽然。当年司马懿在参加考试的时候,还是小规模的,在学宫之中的比试。考场宿舍都是在学宫之中,根本也就不会有什么跋山涉水的劳累和风险,更不用说到了长安却没有找到地方住,然后吹冷风得风寒的痛苦。
长安三辅的学子相对来说,参加考试还是比较便利的,但是其他郡县就比较困难了,真正能比较安逸的去参加考试的,往往只有那些身家相对来说比较不错的子弟,而一般的,还有一般偏下一些的学子,想要凑齐路费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如果遇到一些意外情况了。
之前斐潜也有办过随贡科,也就是在每年各地郡县押送税赋进长安的时候,当地的学子可以跟着一起随贡进长安,参加考试,这样学子也比较有路途上面的保证。
可问题是,这个随贡科的名额,也不是无限制的。每个郡县,根据赋税高低,最多的也就是二三人,少的只有一人,甚至有的县实在是太小,所以干脆都没有。毕竟随贡科的学子吃食什么的,也是要这个郡县负责的,若是有些关系的还好说,没关系的还想要郡县里面多负担一个人的路费伙食费,大郡没问题,小县么……
而且又不像是后世,火车飞机一坐,便是完事。这一路走走停停,耗费可是不小。同时这些随贡的学子,也未必能够考得上,那么回去的路费么,可就是要自己准备了,这又是难住了一大批的人。
毕竟斐潜每一次开考,除了前几次的人数偏少以外,往后都是越来越多人,近两次都上千了,这么多人参考,各郡县翘楚才流汇集,又不是考六十分万岁的那种模式,而是取前一二十名,顶多是到四五十人,其中竞争之大,可想而知。
这还是斐潜特意放宽了取才数额,并且增加了不同科目的考举,这要是真的历史上的科举,那是更加的严格,或者说是稀罕。很多有才华的人,未必都有运气,比如杜甫一生都没能考取什么正经功名,王维则从太原冒籍京兆,李商隐也是连考数年之久。
在历史上科考的初期,根本就没有像是斐潜这样,还注重其他郡县的学子。历史上唐代科举,开元之前所重,唯两监而已,即东西两都国子监,国子监内的学子考中几率更高,至于其他郡县学子么,所取不过一二人,乃至于常常是颗粒无收。
若是不想要在路途上耗费精力,想要在长安待着,不和随贡科的学子竞争,而是参加斐潜增设的恩科,那么就必须要有久居京都的财力。而很多人的财力并不允许,若不是什么豪族大姓,家资殷实,做个京漂是很不容易的。
恩科虽然也好,可和随贡科不同的是,斐潜特开的科目考试,是专选事才的,所以原则上来说,参加考试的的人自然是更广泛,不仅仅只局限于学宫子弟和各郡学子,只要自认有此专才,都可参加考试。
这就意味着,不仅是普通学子,还有一些对于当下官职并不满意的普通官吏,也同样可以参加考试!
这样的制度,对于那些普通吏员,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对于普通的学子来说,就无形当中被提升了考核的标准,没有实际上的行政经验,没有更广阔的格局观,没有田间地头的实践,就往往难以超过这些已经沉淀了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基层官吏。
所以,不管是斐潜当下的科举,还是历史上的科举,成功者都是少数,还有大量的分母,永远都爬不上那一条线。
司马懿沉声说道:『社稷取士,法不循一,各有利弊,无可摘指。命途或有乖张,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诸位或经挫折,仍能保养热血志向,单此守志不弃一项,便胜世道凡俗诸多,着实不易。今河东试举,便是为了取才高而未能达者,沉寂而未能取者,使诸位可以一展所学,不负年华!』
为首的中年学子低头而拜,『在下不敢妄言胜于旁人,唯有如君所言,不负当时而已!今得骠骑垂怜,河东开恩试科,便犹如枯禾喜逢甘霖!愿全力以赴,倾我所学,证此一身!』
讲到了此处,众学子又是齐齐而应,躬身而拜。
中年学子一人所言,何尝不是众学子的心声?
不得志之人,世道常有,谁又不想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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