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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所言,并无夸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还略显保守了一些。
实际情况是山东上下,内卷十分剧烈。
谁不想要出人头地?
在众多竞争者的情况下,谁当选谁不当选,用什么来说话?
名声么?
就算是名望是真实的才能代表,但是名望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归根结底,就是钱。
这种内卷的程度,最终导致了官吏只有贪钱,越有本事贪钱的越能孝敬上司,越能得到升迁……
在曹操对于谯县之中进行治理的时候,冀州之中还有不少的地方依照着惯性在运作着。曹操在冀州刚展开了两三次的考试选拔,但是很快的,这种考试的选拔就停止了。
因为在这些通过考试而上任的官吏之中,这些寒门子弟,很快的就出现了各种『不称职』,『不合群』等等的问题,甚至还出现了贪腐被现场抓住的人,使得许多乡野大贤又是上蹿下跳的表示,『取才要取贤』,『量人要量德』!
话都没错,是要注重『贤与德』,但是这些『贤与德』又是从何而来?
没有水军……呃,专门的人特意评点,又有几个普通人可以得到这些声名?
于是,曹操好不容披荆斩棘开出来的新路,并没有多少人去走。许多人兜兜转转,又重新走回了老路子。
曹操想要变革,也就意味着他要和所有人作对。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嗯,这个百姓是指士族子弟,而不是普通黔首,毕竟大汉当下,有的黔首连姓名都没有,自然也称不上什么『百姓』。
这些在旧系统之下运行的官吏,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什么晋升的机会。
只不过这些晋升的机会,按照旧有的惯例,都是要花钱的……
就比如栗攀的兄弟栗成,就是准备『晋升』一下。
栗攀去走了一条相对来说比较冒险的路子,而作为他的兄弟栗成,就自然要去走一条稳妥的路子。栗成必须和栗攀做切割,至少是在表面上的切割,然后作为栗攀的退路。
许多士族家族也都是这么干的,多方投注。
因此在栗攀在兖州豫州搞事的时候,栗成就默默地在冀州之中,默默的拿钱捐了一个小官。
呃……
不能说是捐的,而是要说是自荐。
栗成为了向大汉效力,是为了向丞相效忠,为了冀州的父老乡亲平民百姓尽心尽力,为了清河县的繁荣昌盛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特意向清河县令进行了有效的『沟通』,获得了清河县令的赞许,得到了一个职位。
每年的秋冬,总是会有一些不能完成上计的指标,也就是绩效考核不通过,然后又同时没有得到上级的欢心,没有特别的照顾的官吏。
正常来说,在山东之内如果不懂得讨好上级,没得到上级欢心的官吏,是很艰难的,这个艰难不仅仅是在做事情上的难处,也体现在做完了事情,做好了之后并不能得到正面的反馈上。
农业收成达标了,上级看了一眼,『小吏啊,你怎么回事啊,水利搞得这么差?』
当然如果是水利修葺达标了,上级就会瞄向其他的地方,反正总能找出些问题来。
相反,如果说能讨得上级的欢心,那么情况就会反过来,『啊,这个小吏啊,农桑虽然有些瑕疵,但是水利项目做得不错么!年轻人,总是要给点机会,要给点舞台么……』要是什么都做不好,多少还是有一个『尽心尽责,态度端正』作为保底项目。
那怎么才能和这样的上司,做好『有效』的沟通呢?
那当然是要花钱……呃,花心思去沟通的。
栗成也是如此。
黄金白银,花出去确实很心痛,心痛得他整晚上都睡不着,摸着空荡荡的箱子潸然泪下,悲怆不已,但是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获得了新生。
一晚上的痛苦,在黎明的时候,他悟了,做人就不能太死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钱财就跟老公老婆一样,老的走了,才有新的来!旧爱当然是爱得要死要活,但是新欢同样也可以爱得死去活来!
既然他兄长都可以冒着风险,豁出去搞事情,搏一个前程,那么他当然也必须舍得这些钱财,给自家找一个安稳退路。没看荀氏都是东一个西一个,那么栗攀栗成兄弟两个不同态度,不同的做事风格,又能有什么问题?
但是去花钱,呃,是去沟通,也是要讲究方法的。
首先要找对香案,拜对码头,不能随意掀桌。
封建王朝之中,甭管哪朝哪代,掀桌子的都是需要大勇气,大毅力,稍微不慎就会被旧势力联手镇压,就算是真(╯‵□′)╯︵┻━┻,也说不得过了片刻就又有人偷偷摸摸的将桌子重新扶起来,继续在原位置上┬—┬ノ('-'ノ)。
就比如说大辫子王朝,当头的就怕底下人掀桌子,于是乎便是一方面宣扬外面很危险,海盗海贼很多,大家都别去啊,不能跳槽,裸辞很危险,跳槽都是叛徒,另外一方面就开始下手克扣粮饷,减少拖延薪水支付,加长工作时间,挪用公款给自己修园子,甚至觉得外人就算是要在自己身上割肉,也会比底下掀桌子的要更可爱……
同样的,清河县内,就有了一些因为农桑搞好了但是水利没达标等等原因而被罢免的官吏空缺,而栗成则是成功的通过事前『沟通』,得到其中一个职位。
职位不大,所以也不用上报朝廷。
县令之下有县丞,这个职位一般都是当地豪强担任,素来有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丞之说。但也不是所有的地方豪强都担任县丞,也有担任县尉的。县尉一般来说则是相对独立的,较乱一些的地方,县尉的权柄甚至比县丞都大,所以在某些地方,县令孤家寡人,县丞县尉则是由地方豪强一肩挑二担,也是常见。
作为县令,其心腹多半就是主簿了,非其心腹不能任职。
当然在像清河县这样的大县之中,还有类似于盐官铁官工官水官等等的官职,是属于少府直接下派的,不算是在县令的指派范围之内。
县令一般能够自主指定的,大概就是各种从曹,书佐,以及乡野的啬夫,有秩等。
栗成所获得的职位,就是啬夫。
换成后世的等级,大概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乡长。
东汉么,当地太守有直接任命地方官吏的权柄,当地县令当然也是有直接任命县内官吏的权利。说行就行,不行也行,只要沟通到位,一切都行了。
其次,阎王拜完了,还需要拜小鬼。在栗成走马上任之前,他还是需要去一趟司事房,备档登记领用官袍印绶。
司事房在清河县的城北,当栗成到了这里的时候,他发现不少大小吏员正在进进出出,不由得发出了些感慨,不亏是冀州大县,清河真是人才济济,熙熙攘攘啊……
栗成也算是小有名声,所以不少人都认识他,见面便是热情招呼。
一名小书佐上前,笑呵呵的引着栗成往内走。栗成一边小碎步跟着,一边将一小包装着五枚银币的封子,塞到了书佐手里。这是惯例,别以为旁人给了笑脸,便是什么都不用付出了,该给的依旧是还要给。
书佐似乎掂量了一下红封的分量,然后脸上带出了一些明显更加真诚的笑容来。
『有请……』
书佐引着栗成,到了一件房面前,然后伸手撩开了门帘,示意栗成进去。
房间里面人不多,小书佐带着栗成进来了之后,便是和栗成打了个招呼,指引他去排队,就转身走了。
栗成略微拱手还礼送走了小书佐,心中则是想着,其实这书佐别看小,然后跑腿带路什么的,但是一天下来,少说也能带个五六七八个,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给一些,这一个月下来……然后一年下来……
嗯?栗成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算是内部的人了,不能在像是地方乡野大贤那样带着批判的眼光看问题了,也不能动不动就喷了,这些事情知道就好。
已经算是体制内的人了,有了官身,可不能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乡野大贤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自己要成为一个稳重的,可以信赖的体制内的官吏了!
这种角色的转变,让栗成多少有些心情波动,但是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的举止显得成熟稳健,不慌不忙。
过了大概一两时辰,栗成正等得有些腰酸腿疼的时候,里面忽然有人高声的叫了栗成的名字。
『咳咳,某在此!』栗成步伐矫健且沉稳有度的往前而行,走进了内屋,准备正式的告别乡野大贤的身份,走进政坛,为大汉的事业奋斗终生。
内屋其实并不大,一个领头的书佐笑呵呵的,先是让栗成出示了身份证明和授职文书,然后又在书桌上的一个名册之中找到了栗成的名字,便是点了点头,然后便是让另外一人开始在空白的官身状上填写起来。
按照大汉规矩,官身证明要有三份,一份本人携带,前往授职地任职,一份留在此处备档,一份则是交到上一级的机构去报备。
书写完后,那书佐又是仔细的打量了栗成了片刻,旋即描述了栗成的相貌特征,然后在官身状书的一角标明了容貌特征,包括但不限于眼睛大还是小,胡子是山羊胡还是三缕的,甚至脸上有几颗痣,都是要写上。
怪不得排队要那么长时间……
果然是很繁琐啊!
栗成心中如是想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等待的那种焦躁和不耐,在此时此刻竟然烟消云散,他也不觉得这过程的时间到底是长还是不长了,只是觉得有一种异常的满足感,就像是被什么塞得满满的一样。
让乡野大贤见鬼去吧!
先前花费了大量沟通费用的栗成,似乎也在这一刻觉得有些价值体现了出来。
终于,官身状全部都写好之后,书佐还让栗成看一眼,复核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写错……
栗成赶紧凑上前,定睛一瞧,头一眼不是看自己的名字,而是看到了那个贝丘啬夫几个字,然后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什么籍贯啊,外貌特征什么的……
嗯?我脸上有这么多痣?栗成脸色有些变化,但是很快又是安慰自己,不管了,人不是说胸怀大痣么,那胸上痣都要脱了衣裳才能看得见,我这脸一看就是有痣气!
好!
很好!
非常好!
好的不得了!
栗成心中大喜,连忙伸手想要拿属于自己的那一张,却听到书佐不轻不重的嗯哼了一声,然后撇了栗成一眼,给了栗成一个你傻啊的眼神……
栗成恍然,赶紧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备好的红封,轻轻放在桌上。这个红封明显就比之前给带路的要大了。
书佐将袖子一振,然后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就是这么轻轻一拂,桌案上的红封就瞬间消失不见。书佐施展了一招大袖乾坤术之后,才松开了压住官身凭证的手,示意栗成继续往后走。
往后走?
栗成抬头,看到拐角处还有个小门,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之前只是看见人往里面走,没有往外的,原来都是从这个小门出去了。
栗成怀揣着官身凭证,然后咳嗽了一声,略带着一些威严的朝着书佐点了点头,告辞。
书佐也没再理会栗成,而是转头高声叫着下一个人的名字……
栗成推开小门,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外院,然后正不知道下一步往哪的时候,便是看到左前方不远处有人在朝他招手。
『新上任的贵人?』那人问道。
真有眼光!
栗成仰起头,轻轻咳嗽了一声,以一种尽量平稳的声调说道,『正是。』
『来来,这里请,这里领印绶……』那人便是越发的热情起来,连声相邀。
这里应该已经是在官廨之外了,但是不知道算是内院还是外院,反正栗成之前都没来过,但愿以后有机会再来。
栗成跟着那人,走进了另外一件屋内,进了门便是一愣,只见房内满满登登的都是大大小小的衣架子,上面披挂着不少官袍绶带,新的,旧的都有。
『来来,贵人,请出示凭证,让小的们给贵人准备准备!』那人笑呵呵的说道。
栗成咳嗽一声,将怀里的官身凭证小心翼翼的掏了出来。
『哦……新上任啬夫一位!』
内仓小吏高声喊了一嗓子,然后便听到一旁有人也应和了一声,旋即从众多的衣袍当中用长长短短的衣叉子叉出了外袍,披风,腰带,系绦,头冠等等……
不多时便是林林总总摆了一桌案。
嗯?
不用量身高体廓么?
哦,想想也是明白了,这一类的服装肯定不是和太守县令一样是单独定制啊,大概差不多就得了,想必是做了几个常见的码数而已,这些小吏看一眼栗成身形,就知道差不多大小了。
栗成正想要伸手试一试官袍头冠什么的大小是否合适,结果眼前一晃,内仓小吏站到了面前,笑呵呵的拱手说道:『恭喜贵人高升啊,恭喜贵人喜任啊,恭喜贵人万事如意啊,恭喜……』
栗成一愣,这还要钱?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乞丐伸手,是为了要钱,小偷伸手,也是为了要钱,而像是当前的小吏伸着手,也是一样的意思,要钱……
栗成有那么一瞬间,都想要发怒了!
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栗成!是在冀州响当当的名士!
在内书房领官身凭证,给个红封也就算了,到了这里拿官袍竟然还要钱!
真是叔叔可以忍……
婶婶也可以忍。
下一刻,栗成便是咬着牙拿出了钱袋。
因为他知道,之前沟通的费用,那些都是给县令的,而现在他面对的这些什么书佐,什么内仓吏,都是县丞的关系,或是也有可能是县令夫人的什么亲戚……
这些都是老规矩了。
给!
都已经到了当下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这就是官场上的第三个要点了,既然要花钱了,就不要表现得抠抠搜搜的。就像是要请客吃饭,然后为了省一点,就这边抠一些,那边省一点,看着好像是省了些钱,但是留给客人的感觉未必就能很好,最后可能是客请了,情还没捞着。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也不是仅仅一个内仓的事情,大家都是这么做,所以一旦有人不给,就立刻会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
给了钱,那小吏笑呵呵的说了声谢贵人赏,多少让栗成感觉舒坦了一些。花钱么,就是为了舒坦,要是连舒坦都没有,还板着死人脸,那就没意思了。
『贵人啊,这官印,是要新的,还是旧的?』内仓小吏笑得像是一朵狗尾巴花。
栗成叹了口气,『新的要加钱是吧?』
『啊呀,贵人内行啊!』内仓小吏目光一亮,『都是内行就好说了,少费口舌啊……新的,您给这个数,包您满意,印绶也是一个价……对了,还有官袍,官靴什么的,您平常终不能只是穿一套,从不换洗罢?免费的就是第一套,这第二套么,新的是这个数,旧的是这个数……』
没错,要钱,也是有规矩的。
这一切,都是规矩。
钱的规矩。
而这样的规矩一旦被打破……
这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包括像是栗成这样的人,会开心么?会怨恨么?
若是不开心,若是会怨恨,这样的规矩,这样的人,又是会怨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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