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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震动。
冀州也震动。
邺城地区更是风声鹤唳,传言四起。
大汉山东之人平日里面推崇忠孝,讲究的是经书传家,向来看不起武夫,更蔑视丘八,现在却发现胡人的刀枪都快到了面前了,于是急切的需要兵卒来帮他们挡住胡人的马蹄,甚至不惜降尊屈贵的向丘八哀求,将他们之前画过的大饼重新拿出来再描一个花边。
结果发现,那些丘八真的就成为了他们最为蔑视的模样。
山东士族子弟嘲笑那些丘八懒惰,贪财,无勇,畏敌……
结果现在等真的胡人到了冀州边缘的时候,山东士族子弟忽然发现,他们说对了!
在冀州的那些丘八,真的就是懒惰,贪财,无勇,畏敌……
这……
冀州当地的士族子弟,本能的开始行动起来。
设卡,拦截,封堵。
所有从幽州而来的流民,全数都赶回去!
不许任何人破坏来之不易的冀州安定稳定的局面。
当然明面上,冀州士族子弟,乡绅豪右,依旧表示这些幽州的流民到冀州来,是不符合规矩的,毕竟上头有文件,不许流民恶意迁徙,这没错吧?
可是实际上这些冀州士族乡绅,害怕的是这些流民跑了,变成了要他们来顶锅。
胡人不就是要一些人口财货么?
既然丘八靠不住,那就给他们就是!
毕竟都是可以融合的民族,算起来都是友邦。
挡住了难民流通,但是挡不住消息如风。
在大汉,想要传递消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这些冀州士族乡绅对于幽北的消息,胡人的情况,骠骑的进攻等等,得到的都是碎片的消息,谁也不敢保证正确性,但是谁都在传递着消息,煞有其事的表示这是有关人士,内部渠道……
狼烟虽然便利,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传递到了几千里外的区域,但是想要传递的内容却仅限于非常简单的『有』或是『无』,想要通过狼烟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得知具体情况,就别痴心妄想了。
信使疯狂的在奔跑,各种大路货和小道消息铺天盖地。
人心惶惶。
邺城之中的曹丕也得到了幽州大破,胡人南下劫掠的消息……
在这些消息之中,曹纯一会儿说是死了,一会儿说是投了骠骑了,一会儿说是兵败被俘虏了,就算是曹丕让人公布了告示,民众之间也依旧不信,认为曹丕又是在惯例的进行遮掩而已。
山东的士族乡绅,尤其是冀州北部的这些人,很自然的就开始做出了自保的举措。
有的县乡是长期处于平稳的环境当中的,已经失去了一般的警惕性,如今听闻这些大消息小传闻,顿时恐惧起来,于是开始紧急招募乡勇,稳固地方。
因为胡人不讲经文和道理啊!
毕竟对于这些山东官吏士族来说,能讲经文和道理的,都不算是事。
冀州动荡,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一日三涨。
各个县乡、庄园、坞堡,都开始收拢人手,纠集乡勇。至于这些乡勇究竟能不能打,甚至招募征调了这些乡勇民夫会不会对于接下来的春耕造成什么影响,那就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了。
当下的官帽子命根子都快保不住了,谁还能想着未来的春耕?
只有保住了当下的屁股,才能有未来的脑袋!
在这样的混乱情绪的碰撞之中,一些言论也在渐渐的升腾了起来。
这些山东士族乡绅,一方面在普通百姓遇到困难和绝境的时候,高声宣扬着命苦不能咋咋,命背不能如何,但是另外一方面等他们自己遇到了威胁的时候,就立刻开始咒骂,围堵,胁迫,威逼官吏必须先照顾他们,否则的话就如何如何……
在这些乡绅士族子弟口中,被骂得最惨,不是胡人,也不是斐潜,更不是赵云,而是曹操。
因为曹操就是这些丘八的总头目。
如今局势这么差,难道不应该是曹操出来背锅么?
『我就知道老贼言过其实……』
『某早就说过曹氏居心叵测……』
『尔等就看着吧,迟早有一天……』
辱骂之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传到了曹丕的耳朵之中。
丞相府,正堂之内,曹丕阴沉着脸,坐在上首侧位。
还能不能好好过个年啊?!
为什么才这么几天,就变成了这样?!
曹丕原本以为,这个新年是惬意的,毕竟曹休击溃了陕津的骠骑水军的喜报才传递到了邺城不久。江东盟友的兵马,也离开了江陵,前往川蜀前线。曹仁领兵攻克了宛城,正在挥军进攻武关道。诸如此类,原本年底的时候,不都是些好消息么?
怎么一过新年,就变了天了?!
从曹操进军到现在,没攻克的就算了,但凡是认真打的城池,不都是轻而易举的拿下来了么?
攻雒阳,得雒阳,攻长平,得长平。
打涉县,涉县降,打宛城,宛城逃。
有一个算一个,曹军简直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有木有!
曹军上下,难道不是百万之众么?
曹操统御的,难道不是精兵强将,百战之兵么?!
冀州豫州也没有拖后腿,也没有什么隐患出现,粮草补给也是顺畅无比啊!
天子刘协也很安分,也没有在曹操离开之后就上蹿下跳,很懂事啊!
这新年,原本不应该是幸福且充满希望的么?
之前的山东一切太平,一切都很美好,而反观骠骑那边,似乎就剩下了潼关一处还在坚持,只要打进了潼关,关中还不是像筛子一样,要怎么打就能怎么打,山东人一人喷一点口水,都能淹没了关中北地有木有……
曹丕甚至都想好了一篇词赋来恭贺父亲曹操的胜利了!
『煌煌大汉,赫赫战功。英雄豪杰,威震四方。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烽火连天,战鼓雷响……』
可为什么,眼看着这新年还没能多舒爽两天,文章都还没能写完,幽北的曹纯就败落了,胡人扣关而来,席卷幽北,进逼了冀州?!
曹纯曹子和都在干些什么?!
是,曹丕知道曹纯还活着,但是曹丕觉得曹纯他怎么没战死在古北口?
怎么还有脸待在渔阳之中?!
曹纯保存曹军骑兵力量的举动,在曹丕眼中不值一提,反倒是一种罪行。
曹丕认为,曹纯如果在漠北和赵云拼死搏杀,说不得就可以让赵云也大伤筋骨不是么?也不就没有幽北被侵袭的事情么?
赵云伤筋动骨之后,还会有余力进攻幽北么?届时新常山的骠骑人马,必然只能退回去,顶多止步于幽北,那么曹丕就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来调配兵马,稳固防线,不就可以体现出曹丕临危不惧,大将风范了?而不是现在这样手忙脚乱,到处都是烽火,到处都是烂摊子!
曹丕手中,捏着曹纯派人送来的急奏。
当然奏报名义上是写给曹操的,但是中转站的曹丕也自然可以看得。
『……贼与北漠诸族多有勾连,臣一时不察,中其奸计,幸发觉尚早,奋死突围,又于古北口斩胡酋二,胡兵若干,振兵卒士气,守渔阳孤城。臣以为,至此之时,当以全局为重,非争一时之利,故统精骑于内,以逸待劳,又令吏员陆续分附各县以联血脉,屯扎地方而藩屏于幽冀,巩固军民而图复关隘,此乃求其万全是也……』
万全!
还有脸说什么『万全』!
你个@#¥%的万全就是这样的么?!
曹丕强忍着不骂粗口,然后喘息了两声,一声不吭的让陈群崔琰传看曹纯的奏报。
陈群崔琰显然不想要接手这么烫的山芋,但是看着曹丕阴沉的脸色,最后还是有些无奈的接了过来。
直接送给曹操不就行了么?
这熊孩子,真是……
虽然曹纯的奏章说得很好,但是对于曹丕来说,他已经不敢去相信曹纯。
没打常山之前不是说有万全之策,有幽州防线稳若金汤,现在呢?
曹丕沉着脸思索着,如果说真的幽州糜烂,而进一步影响到了冀州,说不得整个西征计划就要被迫中止!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赵云在搞围魏救赵,可谁又能保证说赵云只是在假围,而不会真打?
陈群看完了奏报,思索了片刻,恭敬的说道:『公子,子和将军所言甚是,谨守渔阳,可断南掠,遏常山之军。现幽州之诸乡县,皆未大失。又有重兵把守蓟县,防于易京,皆为精锐,顽强敢战。渔阳蓟县城高墙厚,以子和将军之能,守之无虞,易京可互为犄角,配我军精锐,战守兼备。常山之军远道而来,势不能久,若是他们绕城不攻,这几处便互为守望,前后追夹,四面围打,待其疲于应付,军心必会动摇,唯有败退一途是也。』
严守城池,待之自退?
说得倒是轻巧!
渔阳不是严守了么?
现在幽州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陈长文也不老实!
『如若是再来一次太史奔邺呢?』曹丕冷笑问道,『长文可是愿为子和将军作保?』
曹操之前曾经在曹丕面前说过,太史慈的那一次长途奔袭邺城,虽然说没有攻下什么城池,但几乎就是将袁氏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给抽空了,也使得冀州佬开始认识自身,没起初的那么狂妄自大,在随后的战事之中,都免不了有些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气势。
甚至影响到了后来袁绍死后,袁氏内部的选择问题……
曹丕可不想要在自己身上,重现这么一次邺城之耻。
尤其是当下这个时间段正是他建立『继承者』威信的最佳窗口期,如果被抹黑了的话,那么谁都不会想起他之前,或是之后做了什么事情,就只会记得邺城的耻辱。虽然谁都知道这一泡黄泥跟曹丕没有多少直接的联系,但是在有心人口中,这就永远都是曹丕搽不干净的屎。
『呵呵,公子说笑了,此事若是群能作保,即可退常山之军,群自当义不容辞。』
陈群表面上依旧四平八稳,但是心中已经开始骂人了。
这事情跟他有半枚骠骑钱的关系么?
只不过说两句宽慰的话,就要上纲上线了?
『公子,贼军既已破口,东可至辽东,西可至代郡,南可下冀州,处处皆可去。然处处设防,实则力有所未逮,抽调冀州兵卒,北援子和将军,已是最佳应对。』
陈群说到这里,语调之中难免也暗藏了一丝讥讽之意。幽州这个破烂摊子又不是我搞出来的,结果现在搞得好像是要对我兴师问罪一般。
之前曹军得胜的时候笑得跟喇叭花一样,现在幽北出了点事情,吃了败仗,稍微丢些地盘,就叽叽歪歪,喋喋不休,至于么?
怎么了,就只许得胜不许失败?
就连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子弟都明白,兵家胜败乃是常有之事,就连你老爹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百战百胜,怎么到了你这,这话说得就像是要曹纯当场自刎以谢天下才对?
不过,面对曹丕,陈群还是按压住心中的不爽,依旧是一副平和之态,不紧不慢的解释着……
从兵法的角度来说,曹纯当下采取的策略,也不能算是全错。
或许有几分的无奈之下的抉择,但也可以称一声『稳妥』。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取舍的,如果真的让陈群来作为主帅,多半也会采用以时间换空间,或是以空间换时间的策略。
胡人没抢到东西的时候都很疯狂,但是一旦抢到了东西之后,注意力就会从侵略各地,劫掠村寨转移如何运送这些东西回大漠这个问题上面来,此时此刻原本纵横来去,无踪可寻的胡人,就会有一条或是几条明显的回归路线,若是可以埋伏围堵,就可以重创胡人。
此乃其一。
第二就是天时,腊月出兵,胡人必然死伤不少牛羊马匹,而这些损失若是胡人得不到补充,胡人肯定会发疯的。这才是胡人南下疯狂劫掠的根本原因,而劫掠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长,更谈不上什么千里奔袭到邺城来,胡人只是胡人而已,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的太史慈。
至于后续的赵云常山军么……
倒是真有可能一口气奔袭邺城来,不过若是真丢脸,那也是丢曹家的脸,关我陈氏屁事?
反正常山军已经攻破古北口这样的重要山道,拦肯定是拦不住了,但是打烂了幽州又能如何?反正临近的是冀州,到时候肯定大头还是要冀州佬去填窟窿,豫州到时候就意思意思就好,说不得还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来再次压制冀州佬的经济体力,可以把冀州佬按在下面摆出各种姿势来……、
第三么,弱化冀州,是豫州整体的政治要求,所以借这个机会再抽冀州佬一管子血,又有什么不好呢?
所以傻子才会跳出来主动承担赶走常山军和胡人的责任。
陈群就表示曹纯将军说得对,他的策略最优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老师没教,你有办法你上啊。
陈群摆烂。
当下帮曹纯说两句好话,便是极限。
到时候就算是真追究了曹纯的责任,曹纯说不得还要领陈群的一份情。
可是在旁边的崔琰,屁股却和陈群不在一个坑里面,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冀州在陈群的摆烂策略里面真的烂了,所以他不能赞同陈群的策略,至少要将危险掐死在幽州……
崔琰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曹丕的注意力。
崔琰是专业的,如果不是确实牵扯到了冀州的利益,一般来说他都会默不作声。
毕竟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幽北的情况如此恶劣,败坏得如此突然,使得冀州忽然一下子就像是失去了屏障,必须直面骠骑的威胁。
哦,或者说是胡人当下的威胁,骠骑潜在的威胁……
崔琰现在,反而不能摆烂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山东人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
崔琰也是如此,他活在冀州之中。
大汉如何,其实与他关系不大,但是如果说冀州受到了威胁,他就会着急了。
这个弊病的根子,就是君权神授。
崔琰也是经书传家。
对于他来说,崇尚孔孟之道,天人感应的理论,在他的观念之中,和很多山东人一样,君权不等于天下,国家也不等于华夏。
简单来说,崔琰的『家』,是大于『国』的,因为所谓的『国』,在崔琰这些人的理念当中,只不过是刘氏的『家』而已。
既然是旁人的家,那么这个刘氏的『家』是好是坏,又和自己有什么联系呢?
刘氏干得好,继续当家长,干不好,换个人当家。
刘氏如此,那么曹氏呢?
崔琰看着陈群,陈群也瞄着崔琰。
崔琰面无表情。
陈群微微而笑。
曹丕问道:『季珪可是有良策以对?』
陈群知道崔琰不满意他的建议,但是他也不反对崔琰去自救,只要盯着崔琰不要伤害到豫州颍川的利益就行。
这种只顾自家,枉顾天下的三观,其实和山东士族口头上动则都是天下四海八荒是有极大的反差的,也正是这种反差,使得曹丕陈群崔琰三人,最终失去了调整胜负天平的最后机会。
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
傻子才会无私奉献。
崔琰拱手而道,『世子,臣有一策,可退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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