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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计在于晨。

所有的开始,或许都在早晨。

清晨,伴随着咚咚的报时鼓声,街道上的人已经是伴随着东方的天际的晨曦开始苏醒了。在灰黑色依旧统治着大半片的天穹之下,人们自发的奔向了光明。

五方上帝道观的修道者响亮的诵读声,抑扬顿挫的在市坊之中响起, 挑着扁担趁卖早市的摊贩们唱歌一般的喝卖,长安城,这个大汉当下最为繁华的都市,便是在上一个黑夜之中沉寂了没有多久,像是充满活力的小孩,在休息了短暂的一夜之后, 就精神百倍的进入了喧闹的新一天。

『羊杂汤!香喷喷的羊杂汤!』

『胡饼!夹肉的胡饼!』

『热汤饼啊!油泼热汤饼喽!』

晚归的寻欢浪荡子弟和早起的劳苦民众,便是在这些街坊边上早摊边矛盾又统一的结合在了一起。

带着宿醉的浪荡士子, 眯缝着眼晃荡着端着热汤,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刻会不会自己泼到自己的身上去,而精壮结实的日结工人,则是一边在肩膀上挂着绳索和木杠,一边抓着粗黑大饼,在腮帮子鼓得老高拼命地咀嚼吞咽的同时,脚下还在着急地赶路,唯恐去晚了片刻好活计就被旁人抢了先。。

街道边上的店铺,小伙计正在打着哈欠拆卸门板,在和外界相比略微显得有些黑暗的厅堂内传来的敦促的声音之下加快了动作。

远处正在修缮装饰门牌楼的劳役也在领队的带领之下,带着工具开始准备。门牌坊的修葺都已经进行了一半多,基本上来可以赶在骠骑大将军的庆典之前全部修缮完毕。

当然,早起的也不仅仅是这些人,还有那些小官吏,从街头巷尾里面伴随着晨光也出现了, 无不都是穿着深衣, 戴着头冠,扎着青绀绶带,偶尔会见到一两个黄绶的,但基本上都是行色匆匆,急急的往官廨之处赶去。

这些都是骠骑将军府,以及各個部门的中下层的官吏。毕竟点卯不等人。这年头,迟到了就是迟到了,点卯三通鼓一过,不仅是扣工资,还有可能挨板子,在军中甚至会掉脑袋!

这个时候,桓典也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之下,前往百医馆。

桓典他当下并没有佩戴绶带,但是他之前是佩戴过青绶的,所以在见到这些等级较低的青绀绶带和黄绶带的,自然是有些看不上眼。他不是骠骑之下的官吏,当然不用去点卯,之所以起的这么早,是因为昨夜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不是花天酒地的折腾,而是被病痛折磨了许久。

他前几次去百医馆,要么是去得晚了,已经是一大堆的人在排队,要么是去了结果被人打搅了,还有一次是去了之后没有华佗和张仲景坐镇,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中年医师,轮到了桓典的时候,桓典又信不过。

桓典认为自己的老命很金贵,岂能容一般的医师去练手?

这一日,早早的打听到了今天是轮到了华佗坐堂,便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若不是坊间不可能夜开坊门,说不得半夜就去让人排队了。

桓典经过五郎桥,离开了朱雀大街,转入了二华街。这条街道明显没有朱雀大街人流量那么多了,周边的车辆也比较少了一些,他们也不会因为前方的车辆拦阻便不得不停下来,可以直接前往百医馆。至于朱雀街中间明显空出来的区域,他没有资格走,看了心中也是憋屈,还不如换条路。

桓典的老毛病这两天又犯了,而且还比较的严重。

这让他很是痛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是有了这种病痛,或许是在董卓乱政的时期,亦或是在迁都的奔波之中?他具体想不起来了,只是知道病痛是越来越痛苦。而且昨天上黄昏那个麻烦的曹安还来找他谈事情,生生啰嗦到了临近坊门关闭的时候才走,让他更是觉得身躯难以支撑,连带着晚上都没有休息好。

曹安前来,主要还是那个该死的战船技术。

曹安竟然还想着说要截杀!

然后不仅是还要调用桓典的护卫,甚至还需要桓典准备几匹快马……

听到了曹安的要求,桓典也是一筹莫展,他倒不是因为说因为反感曹安而不想帮曹安,嗯,其实说实在的也确实有这么一点反感,但更重要的是桓典当下可以有一两匹的马,但是再多就凑不出来了。

这和后世基本上一样,一个家庭当中有一两辆车,并不会引得旁人太在意,但是一下子多了四五辆,而且还是军车,这想要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都极难!

就算是桓典冒着被旁人发现的风险去采购战马,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两眼一抹黑,能出什么好主意?

但是曹安却笑着说,只要桓典愿意出点钱,其他的事情他来想办法。因为曹安前来长安,并不可能随身携带大量的钱财,毕竟战马的价格不是小数。

一般的驽马是无法进行追逐的,虽然驽马便宜。

就像是确实也能够将五陵开上秋名山,但是段子的属性大于实际的运用。

马的躯体和人的身躯在某种程度上是类似的,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长途奔跑,一个经常不锻炼的人突然跑个二十公里,怕不是直接跑出一个肾衰竭,而马这种动物要是让驽马突然跑二十公里,驽马多半会跑到血液沸腾直接报废。

所以现在的桓典,也忽然之间感受到了京漂寒门子弟的苦楚。

没钱了!

猛然之间,桓典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或者将钱给曹安,或是拒绝曹安?

将钱财给曹安,自己治病怎么办?桓典打听过了,普通百姓去百医馆,只需要缴纳草药钱,而士族子弟前去医治,除了要交草药钱之外,还要缴纳就诊费,医治费,检查费,耗材费,清洁费,护理费,取暖费,降温费等等……

因此桓典就要先看病,然后确定要用多少的钱,再将多余的钱财挪给曹安使用,如此一来就两不耽搁……

桓典就不明白,为什么这取暖费和降温费竟然可以一起收?

但是百医馆也有说辞,叫做『阴阳平衡』。

这是百医馆立馆之时的规矩,士族多收钱,百姓享低费。

当然,百医馆也表示,如果说士族子弟愿意去接受一般医师的简单治疗,而不是专业性更强的针对个人的调理和诊治,甚至和普通百姓一样喝普通大锅里面熬制出来的简单草药汤水,那么也可以只缴纳草药成本钱就可以了。

开什么玩笑?!

堂堂士族子弟,怎么能沦落和普通百姓同槽而食?

可是桓典并不知道,其实在长安城中,有很多之前是从冀州豫州而来的寒门子弟,破落士子,已经被迫得必须舍弃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开始向下寻求更多的机会。这些人怀揣着一个梦想,到了长安,就像是后世里面的京漂一样,立刻感受到了大城市的浓厚恶意。吃穿用度,住宿行走,哪一项不要钱?

梦想,梦想又能值几个钱?

这些人除了自己给自己的鼓励加油之声,背负着家人的期盼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告诉他,这吃饭的钱从什么地方来,下个月的房租钱又要从何而来?

不得已之下,很多人放下了自己原本的高傲,开始低下头去做事情,也有人坚持着自己的尊严,不愿意去从事一些之前嫌弃的事项。只不过没有进项,坐吃山空的感觉,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心中恐慌的,于是相互之间也就自然而然的行程了一些小团队,比如某郡某县的同乡会,某氏某族的同族会等等,相互拆解取暖。

而桓典这样的的人,是不太会理解这一点的。

汉代的阶级差距是非常明显的。这种差距往往体现在物资的多寡上,就像是后世之中有人肆意挥霍浪费粮食,也有人穷得只能啃泥饼当饭,有嫌弃蔬菜瓜果不够贵族不够新鲜的,也有在大街小巷内碰巧捡到了一棵被人遗落的蔬菜而欣喜的。

在长安之中,这些算是雍漂的寒门子弟,从相对来说比较稳定的家族环境之中脱离出来,开始体味风雨,一些人倒下了,一些则是在风雨当中成长起来。

在窘迫的生活条件之下,这些寒门子弟自然会产生了抱怨,其中一部分是存粹的发泄情绪和不安,另外一部分则是开始思考,开始如同祢衡一样,初步的接触到了『阶级差距』的这个定义的边缘。士子在学习经书的过程当中,先天的会被同情百姓的上古大贤的精神所感染,一部分人只会停留在口头感慨,一部分人则是像是祢衡一样会去替百姓发声,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继续思索着为何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家族垄断了资源的合理性,开始对比斐潜和自家家主之间的差距,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未来,开始琢磨着之前的认知是否依旧正确……

这些寒门子弟,在走出来之后在一定时间之中,依旧受着宗族的遥控,和原本自家宗族多有关系,起初还能从宗族那边获得一些财物支持,但是一方面是长安的开销很大,另外一方面是宗族也不会给与这些人无限的支持和充分的信任,因此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拉扯,这些寒门子弟和宗族的关系就开始减弱,甚至湮灭。就像是异地恋的情侣,很多一开始的时候都是信心满满,可是再浓厚的感情在每日现实生活的残酷研磨之下,也会渐渐的淡化,最终破裂,能坚持下去的,都是少数。

随后宗族就开始指责这些人,是叛徒,是贱种,是背祖忘宗,是千古罪人,但是这些宗族甚少会考虑在长安的这些寒门子弟,究竟有什么样的困难,以及面对着什么样的新环境,更多的只有指责和谩骂。

相互之间的矛盾开始产生,而因为矛盾而形成的对立,在周全案发生之后开始激化。

就像是卢毓怀疑周全可能是曹操派遣而来的一样,这些寒门子弟也同样有人怀疑了这一点,毕竟之前在一部分寒门子弟收到过家族派人传递而来的带有威胁性质的信息……

『你就死在外面吧!』

『我们某某氏没这样的不孝子!』

『永远都不要回来!』

『像你这样的没有尊卑的竖子,就还不如去死!』

『等着!看将来怎么收拾你!』

虽然谩骂指责的语句不一而同,但是基本上来说,大体上是类似的。在物质上缺乏,在精神上也没有鼓励的情况下,这些寒门子弟也渐渐的寒了心。

在冀州豫州的宗族,觉得是这些寒门子弟背叛了自己,而这些寒门子弟也同样觉得自己是遭遇了家族的背叛!

越是穷困的人,便越是承受了更多的压力,而这种压力一旦被什么事情引燃……

桓典没想着这些,因为他大半的精神都在忍受着自己身躯上的痛苦。桓典半闭着眼,任凭自己两个随从护卫牵引着车辆向前了。摇摇摆摆,浑浑噩噩之间,猛然间停了下来,桓典的身躯往前一栽,若不是及时抓住了护栏,说不得都从车前掉出去!

『让开,麻烦让一让!』

从斜刺里面冲出来的几个人,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差一点就撞上了桓典的车辆!

担架上躺着一人,脸色发白,身上隐隐有血腥味传出。

『混账!』桓典的护卫大喝道,『没见到我家贵人在此,岂敢胡乱冲撞?!』

那几人脚步不停,似乎根本就不想要搭理桓典等人,只有最后面跟着跑的一个人停了下来,很是敷衍的朝着桓典拱手拜了拜,『抱歉,救人如救火,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竖子好生无礼!』

桓典护卫还想要说什么,却被桓典拦住了,『算了,随他们去罢。』倒不是桓典脾气好,而是桓典确实很痛苦,只想着早点见到华佗,然后缓解一下自己的病痛。

桓典护卫只能是低头称是,狠狠的盯了一眼那几个家伙,然后调整了一下车辆,重新向前。

不多时,就到了百医馆。

『什么?华医师不在?』

桓典的护卫瞪圆了眼珠。他昨天还特意前来确定今天是华佗的轮值,结果没想到到了百医馆竟然华佗没来!

『华医师去了何处?』桓典闻言也有些乱了心神。

百医馆的护工摆了摆手,『不知。』

桓典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车辆栏杆,只是觉得气短胸闷,身上的病痛也是越发的让其痛苦了起来……

『主上!』桓典护卫急切的扑到了车辆边上,『主上!主上!』

其实华佗也经常出城去各地村寨诊治,这一次也是一样。华佗临时接到了在右扶风美阳县有出现聚集性的病疫情况的消息,便是立刻带着几名医师赶往了美阳,至于百医馆内的坐堂,自然就取消了。

可问题是护工也不清楚情况,所以也就只能说『不在』、『不知道』等等的话语,而这样的话语又怎么能让桓典满意?

桓典的求诊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大乱,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的火气,更何况他必须要给曹安一个答复,若是他不清楚看病要花多少钱,又如何腾挪出钱给曹安?

到了当下,桓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开始有些影响到了思维的能力。曹安找桓典借钱,其实并非是真的想要桓典的治病钱,毕竟若是因为挪用了桓典的钱财导致桓典无法治病而死,曹安即便是真能截取了战舰技术也必须承担一定的罪责。

曹安的本意么,是让桓典出面去拆借一些钱。

毕竟长安的士族家族也有很多,找些钱财什么,甚至借几匹马,只要桓典豁出去颜面拉下脸去求人,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可是,一方面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欠人情,另外一方面桓典的病痛一直都在折磨着他,使得他没有考虑许多,也没有什么去找关中的士族去借钱。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或许是看到了桓典的痛楚,正所谓主忧臣死罪,桓典的护卫也是急了,一把抓住了在一旁的百医馆护工,『去找华医师来!速速去找华医师来!』

百医馆的护工甩着胳膊,『你干什么?放开!』

『我家主上不行了!快找华医师来!』

『说过了,华医师不在!你放开!』

『那就张仲景医师!』桓典的护卫不依不饶。

『呲!放开!不放开我喊人了!』

一时间纷争乱起,就像是后世某地的豪强到了京都帅府便是吵吵着要求给开个豪华单间,要求主任医师亲自来看病伺候一样,对于地方豪强来说,这种要求似乎理所应当,因为他们原本在地方甚至还可以享受到更加便利的上门服务,现在已经是下降了要求,退让了一步了,又有什么不能答应满足的呢?

可对于帅府里面的护工来说,你算老几?

人赶人,话赶话,顶牛顶在一起的时候,往往脑子就短路了。

桓典混混沉沉,扶着车辆栏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有立刻制止其手下,而桓典的护卫见桓典如此的痛苦,更是着急,便是一边高喝着自己桓氏的名号,一边威胁护工要是不让医师出来看病,便是要让其知晓厉害云云。

桓典的护卫一人拉扯着护工,另外一人则是直接要往医师坐堂之处冲去……

如此莽撞的行径,自然引起了众多已经在排队看病的人员不满,毕竟关中士族子弟也有很多是在排队等候的,见到桓典等人这般行为,顿时大声呵斥起来。

今天替华佗坐堂的,是太仓萦。

太仓萦此时正在给之前在周全案件之中受伤的寒门子弟诊治……

这个倒霉的寒门子弟,原本只是轻伤,包扎了一下也就是回去了,但不知道是原本身体就比较虚弱,亦或是归家的之后又怎么不小心搞到了伤处,发炎了起来,烧了一夜,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与他同居的几名老乡便是一大早就急急抬了前来百医馆。

因此在桓典护卫想要冲进堂内的时候,在百医馆馆外的护卫兵卒还没有赶过来的时候,这几个年轻寒门子弟就已经不满的站出来和桓典护卫正面冲突了。

桓典护卫觉得自己替主人分忧,要求医师放下那些该死的贱民,为尊贵的主人服务,这难道有什么错么?

寒门子弟觉得自己的兄弟很有可能是被山东派来的人砍了,现在什么山东的士族还要自己让开,胁迫医师,这还有天理么?

相互之间眼瞪眼,话赶话,最后么,自然是——

干他娘!

奥利给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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