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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处营寨被淳于琼拔除后,本在帐中安心参悟“太平洞极经”的叶横舟便心有所感地睁开了眼。

他对所有接受过“梦中传法”的人,都有一种模糊的感应,虽然还做不到远距离的心灵传输,却可以借此判断那人的状态如何。

此时此刻,叶横舟就能感受得到,这种联系,已经彻底断了。

他豁然睁眼,长身而起。

片刻后,负责军务的张晟与褚燕收到神意传唤,先后来到大帐中,叶横舟开门见山地道:

“朝廷那边来人了,走的轵关径,封门关设立那一曲多半已全军覆没。”

一言既出,两人神色各异。

走完一圈后,张晟打落头上高冠,发丝披散乱舞,他以“玉女反闭法”将一身清气积蓄到极致的清气再度提升,再从容结印,纵声长啸道:

“恒山幽帝,中嵩太虚。万灵主宰,生死之司。雷霆有令,急到符中,摄!”

他能够感受得到,在这一系列仪式结束后,张晟的法力已经短暂提升到堪比四星级的程度,而方才那一记法咒更是如裹挟着天地之威般,不可抵御。

这位贼头子久在山中,可对天下局势的观察,却比那些稳坐中枢的衮衮诸公更为清晰。

这四把剑器虽无法如天子所愿,带来“中兴”,可其本身却拥有相当不俗的力量,四剑合璧,更是足以爆发出不逊于寻常神兵的力量。

当初黄巾平定后,我就意识到,汉室已有倾覆之难,那些参与平叛的将领哪个才智不更胜我十倍?

我能看出来,他们更能看出来,由此而生自立之心者,不知凡几,可他们又有哪个敢真正打出旗号反汉?

即便是凉州那群叛乱惯了的贼军,都要打出诛宦的旗号,由此可见一斑!”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虽已见识过兵家战阵、皇朝龙气,却还没有亲眼见识过与这两者并称显学的仙家道术,自然是十分好奇。

若到此时,恐怕有些人也很难再坐视了罢。”

甚至有些刺头还在私下里抱怨,与其窝在山里过这种没滋没味的生活,还不如投了官军去!

消耗他们的命,张晟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听到这里,褚燕如何还不明白,叶横舟心意已决,他只能苦笑着道:

“头领而今如此年轻,行事何以这般急切?”

想要这东西死的人,也比想要他活下去的人更多,力量也更大。我正是要打出旗号,以谋求志同道合之士!”

彼辈浊气连成一片,我等道术难以近身,须得先挫其锋锐才行,只是欲成此事,至少得有数倍以上的人马将其团团围住,让士卒以性命消磨才行。”

褚燕作为盘踞太行数年的贼头子,打惯了游击战,此时一听叶横舟有结硬寨,打呆仗,据地而守的想法,不免面露忧色。

张晟沉吟片刻,道:

法台是按照太平洞极经里记载的仪轨布置而成,其上刻有诸多云篆雷文,以土裹定四方之位,盛着五谷、明灯、神帐、香案,还供奉着一批祭品与镜、鼎、印等多种法器。

此时的年轻道人,在褚燕眼中,竟有股古之名将的镇定风采。

若非如此,他这個太行盟主手中的数万贼军,数十万人口从何而来?

张晟脱口而出:

两者相加,才让褚燕甘心归复叶横舟麾下。他就是赌这位道人,能够创立一番基业。

所以,他对待自己手下这帮人,向来是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对方一时的态度亦或是发言,就要将他们送去死。

这番话的确是褚燕的肺腑之言。

距赵延之死,不过数日,且洛阳到太行南段足有数百里,彼辈行军却如此神速,因而,我料定来犯之敌定然不过千数。”

奈何虽有忠臣良将辅佐,可这位天子却根本不是那块材料,这些年来,也逐渐沉迷享乐、显出昏聩本色,“中兴”二字,自然也无从谈起了。

而且这些被各大贼头视若珍宝的私兵们,多数都是匪性难改的东西,这些天整改全军时,也就数这批人意见最大、最多。

说到后面,张晟不免神色郁郁,恨道:

叶横舟拥有的种田能力和武力,就让他在拥有超越此世绝大多数英雄豪杰的先发优势。

于此同时,他更在心中确认,如今黑山军的主事者,果是当初黄巾余孽,怪不得能如此轻易地发现我。

最起码,那些想篡汉自立者,本身就披了一层汉室忠臣的外衣,如何会与他们这些明目张胆的反贼合作?

叶横舟的纯阳真气若论精纯凝练,也并不输给张晟的仙道清气,甚至犹有过之,故而很快,张晟便恢复了过来。

这本是叶横舟在整改军队时,就想到的问题,可他原本的想法,是用相对柔和的方式,自然过渡,毕竟很多士卒都是这些豪族的部曲私兵,若是做得太过,只怕适得其反。

“黑山军兵源复杂,若头领决心一战,最要提防有人临阵反水,次要小心军情外泄。”

霎时间,法台周遭风起云涌,张晟如处天地之和,顺应八风之理,云篆雷文熠熠生辉,明灯光火大盛,神帐鼓荡,诸多法器颤动不已,与张晟手中的九节杖相互共鸣。

“若有‘五岳真形图’在手,‘召五岳咒’岂会如此轻易被破?”

到最后,他忍不住压低声音,上前一步,盯着叶横舟的眼睛,恳切言道:

“大头领,你何必如此行险?咱们只消退往山中,借地利消磨对方粮草,汉军必会不战而溃。

而且,此人虽然看似丰神俊朗,却绝非任何世族出身,没有那股高高在上的傲气与贵气,极为平易近人。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因这东西而死的人,远比倚靠他活下去的人更多。

褚燕这些天来,虽是为叶横舟收编部队的手段而心惊,但他毕竟是涉世已深的匪头子,知道这支部队正处在转型的关键期,无论是人心还是战力,都还需要时间来培养。

见褚燕开始思考,叶横舟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汉军本已在太行山数次折戟,必是深知此处山高林密,难以铺展大规模兵马。

“不行,太冒险了!”

虽然叶横舟处理了几个不尊纪律的小帅,暂时震慑住了这些人,可一旦眼看局势有变,他们便保不齐就会生出些事端。

他只是转头望向那片如乌云盖顶般,毫不掩饰的浊气洪流,忽然笑道:

在这个时候决定和对方作战,实在是有些冒险。

数十里外,淳于琼忽然抬起头,迎上那道飞驰而来的幽绿明黄之光、

淳于琼正是其中之一。

此刻,张晟正站在台上,手持九节杖,头戴高冠,身披法衣,调整一身清气,预备施法。

张晟本就是观想“中黄神”,主修五行土术的道人,此时借助法台与诸位同道的助力,成功借来了五岳之北岳恒山、中岳嵩山的地气灵力,隔着数十里,镇杀敌手。

“彼辈军容鼎盛,浊气连天,剑意森然,且有兵家大将坐镇,当为西园军。”

作为知兵之人,褚燕清楚地明白,在乱世之中,只有钱粮兵马才是最重要的。

届时,你手握重兵,进可逐鹿天下,退可割据自保,何必在此时强出头,与朝廷正面对抗?

叶横舟点点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黑山军这群人虽名为匪徒,却不乏豪强、县吏之辈。

有你的良种和神功,只消个三五年,我便有信心练出一支天下强军。

叶横舟心道一共就两年任务时间,不急切一点怎么行?

但这些话自然无法为外人道,所以他只是挥手,微笑道:

淳于琼收剑回鞘,面色肃然,当即下令:

“彼辈已有察觉,全速进军,所见皆杀!”

叶横舟则走出军帐,前去法台。

军帐本是位于山寨顶端,便于褚燕将手下兵马一览无余,而叶横舟又在此处,亲手堆砌出来一个四四方方,高有三尺六寸的法台,用来给张晟施展法术、宣讲太平道经义。

想到那名负责镇守封门关营寨的随军祭酒,张晟面露凄然神色,但他的反应却不乱,而是直接向前一步,拱手道:

“军情未明,可先让我等开坛做法,以探虚实。”

叶横舟当然知道褚燕的意思,便解释道:

见褚燕还要再说,叶横舟只是微笑着抬起手,制止他后,继续道:

中兴剑一共有四把,昔年天子尚且励精图治、欲要整肃天下,重兴汉室时,便把这四口剑器分别赐予了四名忠臣,希望他们能够帮自己成就一番大业,寓意极佳。

既然天下将有变数,何不将自己这些本钱卖出个好价钱?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可饶是如此,褚燕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那要看,道友欲求何种胜利了,若求全歼,只怕无此可能,若是仅仅将对方击退,倒也并非无法可想。

与张晟这种出身黄巾,自带立场的人不同,叶横舟是一个在此世全无牵挂的人。

最起码,要是一批久经战阵之士,整个黑山军中,够得上这个标准的,只有褚燕和张晟的本部人马,以及一些大贼头的亲卫。

他转过头,面向叶横舟,凝重道:

叶横舟对此心知肚明,而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将这只飞燕牢牢压服,令其不敢生出异心。

淳于琼这一剑中,并未蕴含任何武道中的精义,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劈出一剑。

感受到其中那股浓郁的地气与幽冥鬼气,淳于琼目光眯起,身为西园军校尉,他如何认不得这门在黄巾军中极富盛名的神咒。

“汉军既有此经验,此次前来征讨者,必为精锐,甚至有可能便是西园军,如此虎狼之师,纵使只有千人,又该如何御敌?”

叶横舟微微颔首,张晟便径直出帐去,召集还在本部的几名太平道人,预备开坛做法。

“观其声势,倒也并不如何雄壮,此事何必劳动兵马,我一人一刀一剑,便可胜任。”

他浑身清气更是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这股力量并未急着宣泄出去,而是在张晟体内潜伏、酝酿、蓄势待发。

他早就看出来,黄巾之乱虽被平定,可这汉家天下却还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逐步走向崩坏。

虽说褚燕也不安分,有野心,甚至还接触过朝廷派来招安的使者,领受了“平难中郎将”一职,叶横舟却对他很放心,原因很简单,褚燕是个聪明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你这话里的道理,的确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事都是相对的,既然汉室遗留有那么多力量,逼得大家都不敢出头,那他为什么还会灭亡呢?”

在这种情况下,谁第一个举起反旗,谁就要遭受垂危巨人的绝命一击。

——

黄巾军和太平道,就是这第一个祭品。

叶横舟眼中光华大作。

这些人早就提惯了刀子,杀惯了人,习惯了劫掠的生活,叶横舟一时间要让他们回去重新种田,还要严肃军纪,自然会引发诸多不满。

这正是当今天子所铸之中兴剑。

张晟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希望叶横舟能够趁此机会,消磨这些老军头手里的力量,如果能够借此战将黑山军整肃为一,那便是最好不过。

我多费点力气,咱们就能少死点人,何乐而不为呢?”

“白骑,依你之见,此战可胜否?”

褚燕最终无言以对,只是正色道:

现在虽然他和张晟通过耕田、讲经、传武等手段,收拢了大部分出身的军士,可却对这些豪强之辈颇为苛刻,多加限制,他们在山里当惯了匪类,自然会心怀不满。

叶横舟听后,却没有任何反应。

褚燕绝不愿意,黑山军成为下一个。

“大头领明鉴,咱们黑山军虽号称有数万人,却分成十余部,人心驳杂,纪律不明,真要明摆车马与汉军打硬仗,恐怕……”

叶横舟点头,直接问道:

但——只凭这种级数的力量,你焉能挡我?!

回想起那些死于山石地陷的同袍,淳于琼面色阴沉,胸中怒气勃发,豁然抽剑,拔剑一斩!

“某家之剑斩不得山岳,莫非还斩不得一枚小小法印?!”

一剑之下,张晟所驱使的法印当即碎裂,地力逸散,鬼气湮灭。

所以,褚燕才不愿意叶横舟在此时,明摆车马地跟朝廷对抗,他根本就不是怕叶横舟输了这一仗,而是因为怕叶横舟赢!

若是胜了这一场,他们黑山军便无异于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因距离洛阳只有数百里,会直接挤掉凉州叛军的位置,一跃成为朝中诸公的头号心腹大患。

张晟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但他和叶横舟都是心知肚明,想要消耗这种等级的军队,那就不是什么人的命,都能拿去堆。

当然,其中还有个因素是,叶横舟有自信,他能够压得住这批来犯之敌,不至于让自家需要用到如此策略。

法台上,张晟浑身法衣一振,面色骤然苍白,叶横舟见状顿知不妙,飞身上台,一掌盖在张晟肩头,将纯阳真气注入其中。

叶横舟当然明白褚燕的意思,可他却只是一笑:

“你猜得对,我的确是想借这个机会,宣告天下。”

这正是“太上三洞神咒”之“召五岳咒”。

褚燕自然明白,叶横舟这番话说得有道理,但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敌人的敌人,难道就一定是朋友吗?

他虽没有听说过,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恶这句话,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与其等待天时,不如自己创造时势,若我能在太行山站住脚跟,岂非是告诉天下人,汉室远比看起来更虚弱、更岌岌可危?

话音未落,一张紫符自张晟袖中纵出,无火自燃,案上法印一跃而去,矫跃如龙,化作一道夹杂着幽绿与明黄相杂的光彩,破开深沉暗夜,横空纵去。

汉室煊赫四百年,即便是日薄西山,也会有无数仁人志士,会为复兴它而奔走,即便事不可为,也会甘心赴死。

可现在既然将有战事,便不能如此作为了,所以他便直接让褚燕前去处理。

剑甫出鞘,浓烈至极的剑光已遍布周遭,即便这些士卒都是修行有成的兵家锐士,亦觉双目刺痛。

叶横舟站在法台外,看着张晟和他麾下的四名太平道人联手施术。

叶横舟盯着那个正极速奔驰而来的持剑武将,眸光发亮,语速极快:

“对方大将也非是蠢人,来得极快极猛,就算调集军队,也得我先去将其拦住,否则,便被会对方长驱直入,杀入我军帐中。

叶横舟言谈间,不疾不徐,语气却有种非凡自信,让褚燕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的判断。

短短一两年间,落草为寇的人就已多达如此数目,汉室如何能够不亡?

也正看出这点,褚燕才会如此轻易地降了叶横舟,他虽只是个贼头子,却也是个有志气、有志向的贼头子。

正如褚燕所说,那些生出自立之心的豪杰,之所以在此时选择韬光养晦,原因各有不同,但最根本的一点就是——汉室虽不可复兴,却也不会猝亡。

却见张晟手持九节杖,在高台上脚踏天罡星斗之位,周身法衣猎猎作响,高台下,四名太平道人同时挥动法杖,将一身清气汇聚于台中。

张晟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叶横舟斩钉截铁道:

“就算是冒险也好,但这个险,值得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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