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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除夕,宣明帝去了凤鸾宫,宋皇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又让后宫妃嫔心思多番涌动。
有人感叹没了个李贤妃,又来了个宋皇后,宫中到底是从没有过一家独大的时候。
而不论怎样,都有人等着看景贵妃的笑话。
可实际在昭华宫中,景贵妃只是差人从私库里拿出来了不少妍丽漂亮的绸子首饰,正想着明儿都送到文信侯府上为温归姝添添喜气。
邵玹坐在软榻上,衣袍领口处略有凌乱,那双酷似景贵妃但又比景贵妃的凤眸更加冷漠漆黑的眼眸如猫兽般半眯而起,若有所思。
“我见你那小王妃最喜青色、蓝色、湖色这类的衣裳,这些自然都要挑上,首饰上的珠宝镶嵌也要同色的好……不过来年成婚,还是要喜庆些,这些正红、妃色也都用得上。还有嫁衣……也得督促着内务府做着。”景贵妃碎碎念念着,往日宣明帝除夕虽不在昭华宫过夜,但也都会陪景贵妃到深夜,今日没了宣明帝,倒也不见景贵妃难过。
邵玹开口道:“母妃,今日父皇不来,你可有难过?”
景贵妃欢快高昂的声音微微一滞,握着一匹绯红绸缎的双手收紧又送开,她看着手中的绸子缓缓放下说道:“玹儿,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母妃愚笨?”
邵玹听到这话瞳孔微微闪动,却沉默不语。
景贵妃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自小就不好学,旁人一天能背下来的文章我学数日都不会,旁人若是拐弯抹角的骂我,我也总是听不出好坏。后来你外祖父告诉我,我不必去学这些东西,也不必去与那等小人计较,若是有人敢欺负我,打回去就好……这法子倒是最为奏效,打了几次后便再无人敢对我出言不逊了。”
“后来我跟随你外祖父骑马射箭,猎虎杀敌,旁人都说我有霍家风范,迟早有一天要上战场打得西戎人屁滚尿流,霍家还要再出个女将军来……这话我信的,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半分不好。”
“可是到了京城很久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当年猎的虎乃是你外祖父早就吩咐人准备好哄我开心的;上战场杀敌,杀的也不过是残兵俘虏……亏我还以为,当真是我有勇有谋。”
“你的外祖母就是死在战场的,所以你外祖父从不允许我真的上战场。后来我与他吵架时,你父皇来了……他来西疆时没有骑马,撩帘下马车时的模样当真是好看。他处处哄我,处处讨好,旁人又说若是我不嫁皇帝也无人敢娶我,于是我便嫁了。”
“京城也有京城的好,没有西疆的风沙漫天,没有寒风刺骨的冷夜,有的是纸醉金迷的琉璃玉瓦,有的是夜夜笙歌春宵帐暖。我嫁于他第二年就怀了你,玹儿……我与你父皇相识二十多年,是真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对霍家……他后来对我说一切都是李丞相与李贤妃的阴谋,说我要放下一切为你考虑,我信了……”
“可是,可是如今我看到邵赫,我觉得我好似做错了。”
景贵妃转过头看向邵赫,那张眼角已有皱纹的脸却浮现出宛如稚子一般迷茫而无措的神情,她看着邵玹,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般,无比希望着从他那里得到个答案。
从邵玹有记忆起,宣明帝对他们母子二人的宠溺当真是无可挑剔,若非出了霍家一事,若非他去了西疆,只怕也会同母妃一样觉察到有所不对却又无法明晰。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母妃只是个纸老虎罢了。
她教训起人来的狠厉蛮横让人不敢轻视她,她做事的粗暴果决让那些阴谋诡计往往不得施展,她没那么聪明,又或许正是因为她没那么聪明,她才有机会生下他,他们母子二人还能活到如今。
“母妃如此这般,便是最好。”邵玹说道,“往后也如此,便够了。”
有些事,景贵妃糊涂着看,便有糊涂的好处;有些话,他不说,景贵妃也不会在宣明帝面前漏了馅儿。
景贵妃听到这话像是松了一口气,眉眼间的无助缓缓褪去,但她低垂的眼眸转儿又问起了另一件事:“玹儿,你告诉母妃,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邵玹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对于皇位,景贵妃从没在他面前表明过态,她的心中,宣明帝与他从来都是在什么皇位之前的。
“母妃是察觉到了吗?”邵玹问道。
景贵妃将绸缎整整齐齐叠好说道:“我虽粗心大意,但知道如今的一些局势。贤王没落,他们都说你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我也觉得旁的皇子都比不过你,若是你想要,也理所应当。”
“我的儿子,应当以最好相配。”
景贵妃看着邵玹,凤眸中流露出独属于母性的慈爱,邵玹从西疆回来后的性情大变与沉默疏离她皆有感应,如果说皇位就是邵玹想要的,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为他得到。
而且宣明帝常说邵玹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既然如此,让他继承皇位又有何不妥呢?她的儿子,又不是庸庸无为的草包。
这话听着当真是骇人,可是景贵妃素来就是如此,从来不知什么叫做收敛,什么叫做低调。
“母妃,儿臣想要的,皆会得到,母亲不必为我担忧......”邵玹说着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几分不妥,于是又补了一句,“母亲唯一要担忧的便是明年的大婚如何办得风光漂亮!”
“好,好,好。”景贵妃一连说了三个“好”,顿时眉开眼笑,什么事到底也比不上他的儿子成婚重要,“往后,你我母子同心,你与归姝同心,便是最为重要的事。”
景贵妃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宣明帝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想不通的她索性不要去想了,宣明帝到底没有自己的骨肉儿子重要。
邵玹见景贵妃看开了,也觉得自己心头压着的巨石好像松动了些。
临近子时半,邵玹又与景贵妃去了供奉霍家人排位的小祠堂,母子二人跪在软蒲上上香烧纸,景贵妃絮絮念着邵玹要成婚之事,伴随着爆竹声起,袅袅旋转飘浮的佛香好似就是霍家亡魂的回应。
而邵玹不自觉地攥住了温归姝送给他的荷包,微凉的触感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宁。
——
大年初一。
文信侯府。
许是今年没了两位主子一位妾室,文信侯被贬官,府中还丢了温之砚的典恤贴补,整个文信侯府都显得冷清萧条些,并没有过年的热闹气氛。
唯一也就玉兰院中好一些,偶尔还能听到温归明玩闹的笑声。
温归姝带着温之远入府时,一身墨如意纹锦袍的温之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离家时尚且年少,如今回来却是人已中年,父亲已逝,二哥已亡,文信府再不见当日的辉煌热闹。
文信侯在前院看到自己这个三弟时,脸色好不自然。
温之远看到文信侯,那张弥勒佛般和蔼可亲的脸上也罕见流露出些许冰冷,兄弟二人相见竟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感。
文信侯打量着眼前的温之远,他只知道他离家后去经了商,生意做的好不好大不大他一概不知,可是不管温之远如何从商,都已是那卑贱商贾,在他眼中是如何都瞧不上的。
他不喜欢他这三弟,他的母亲是贱婢爬床害得他的父母心生嫌隙,而他不学无术只好结交三教九流,与那街上走卒称兄道弟,有辱门第。
可是偏偏,他自己的嫡亲弟弟却又格外照顾偏爱这个三弟,温之砚与温之远的关系,远比跟他这个大哥关系好。
可是分明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温之砚偏要亲近一个贱婢之子?
文信侯自始至终都不曾将温之远看作是文信侯府之人过。
文信侯不喜温之远,温之远也不喜欢他。
这位大哥虽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却也当着他的面辱骂过他是贱婢之子,是文信侯府的耻辱。
不过这些话府中下人都在说,他骂上一两句也算不得什么。
如今他已从文信侯府分家,再见文信侯也与陌生人无疑,只是想到温归姝昨日与他所说的文信侯府那些烂事,他只觉得老文信侯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才将爵位传给这个平庸无能还自以为是的大哥。
温之远懒得与文信侯周旋,开口便说明了来意:“我今日来是想给二哥上一柱香的。”
“文信侯府养育你多年,还当真是养了个白眼狼。”文信侯看着温之远冷声说道,“如今这般假惺惺地上门,可莫不是过得不如意,才借着上香的名头回来?”
“这你倒是放心,我绝不贪文信侯府任何东西......”温之远说道,“便是文信侯府想我回去,我也断断不会回去的。从前你就想要这文信侯府,如今都是你的,自然没人跟你抢,我也无需跟你抢。”
文信侯太过平庸,以至于他从小在府中但凡表现出些许的出色都会被文信侯暗中打压,他就好像一个出气筒,承担了文信侯在府中所有的委屈与对温之砚的嫉妒——好似只要他没有半分好,文信侯就不是最差的那个。
“商贾之人,嘴里无半分真话。”文信侯说道。
温归姝见文信侯不太情愿,于是开口说道:“大叔伯,三叔伯与我父亲感情深厚,如今想来上一柱香也是人之常情,往事过去许久,大叔伯应当也不会再计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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