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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灯火辉煌, 无边黑暗褪去,只余一片清明天地, 夜色幽沉, 明月来相照。

裴梓丰凭虚而立, 脚下是碧波万顷, 眼前是芙蕖相接, 水光映月光,花光无限, 幽幽然大美难言。

他没等到自已想寻求的答案, 不知怎的, 竟有些无言的怅惘,这感觉过于稀罕, 以至于令他哂然而笑, 以为荒谬,转瞬便将之略去, 目光一扫,落在眼前之景之上。

万顷芙蕖中, 有人静伫烟波,衣霜裳黛,与他隔水相望。

他的目光冷冷的, 但并不蜇人,更好似月夜下的静海、黄昏中的薄雪,让人无端敬畏。

心怀敬畏之人无法理解冷酷与浩瀚下的温存,心无敬畏之人则无法理解克制而深沉的威严, 唯有心怀敬畏而毅然探寻之人,才会无端心生欣羡,欲去潜心探寻。

荷花千里,清风鉴水,明月□□。

裴梓丰忽地微微偏首而笑,朗声道,“在下姓裴,道友怎么称呼?”

两人俱戴着面具,陆照旋看不见他面具下的微笑,却无端从他言语中听出一股由恭谦有礼包裹下的无所顾忌,一如他这个人。

陆照旋一见他,便觉温粹似春山在目,浩朗如明月澄江,然而风华之下,却凛然如寒风过千岗,神清骨冷。

只需一照面,陆照旋便有恍然之感,顿知方才听他声音后的熟悉感所从何来。

那正与他从莺声鹊语里三次故梦中所见的裴梓丰一般无二。

这将与他一道争夺太素白莲的,竟是裴梓丰!

一瞬间,陆照旋想了很多很多,譬如谢镜怜的消息来历,譬如鬼世夜游图,譬如莲池是兆花阴设计、而兆花阴是祖洲之主,又譬如裴梓丰和明叙涯的恩怨……

有些问题迎刃而解。譬如谢镜怜对太素白莲的了解也许正是从裴梓丰那里得来的,譬如裴梓丰之所以会与谢镜怜搭上联系,与明叙涯大有关系,又譬如裴梓丰是祖洲之人,能从兆花阴传承中获得山海境的部分消息不足为奇。

但很快又有更多新的问题浮上心头。

裴梓丰为什么会把鬼世夜游图给谢镜怜?纵使他想取信于后者,这投名状也未免太大,不是陆照旋看不起自家好友,但他确乎觉得这并非

裴梓丰究竟是如何从明叙涯的算计下成功挣脱的?他此番来寻太素白莲,明叙涯又是否知道?谢镜怜曾提到他搭上了聚窟洲的那位,而那位问元大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出手相助?

而当下最重要的是,裴梓丰对这莲池、对山海境究竟有几分了解?他究竟能否夺下太素白莲?

陆照旋敛眸,“我姓陆。”

裴梓丰望着他轻叹一声,不知在感慨什么。他的叹息太轻,与清风相缠,杳杳无踪。

这浅淡到如清风过耳的轻叹仿佛有意相缠一般,陆照旋抬眸,定定地望着他。

“陆道友也对这山海境风光感兴趣?”裴梓丰收了叹息,朗声而笑,望向陆照旋。

“道友要请我同游山海吗?”陆照旋目光流转,似在回望他,又似乎只是随意一瞥。他似乎是他专心注目的唯一,又好似只是他悦目山水的无关风景。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裴梓丰洒然而笑,朝他凭虚而来。

陆照旋冷眼见他不疾不徐而前,既不拒绝,却也并未凑上前,只是静立原地,直到他立在离他一丈之外停下,这才朝他露出一个飘渺如沧海、柔婉似清梦的昳丽微笑。

笑容透不过面具,笑意却透过眼底,似粼粼波光漾开,在月夜下几乎压过满池花光与水光,仙姿道貌下映着近乎妖冶的美,这一刻,让人甘心将他捧上天宫、为他献上一切。

透过这近乎慑人的美,他好似回到少年时为一株月夜下的海棠驻足静立的温柔,好似年少得志后一览众山小的意气风发,又好似寻寻觅觅大道悠悠的执着……

裴梓丰垂眸,轻笑,“我原以为玄门不修元神。”

他似是叹息,“陆道友好强的元神。”

陆照旋敛眸而笑,娴静如清风拂水,“微末手段,让裴道友见笑了。”

若有认得他的人见了他这副情态,甚至于哪怕是谢镜怜,多半都会大吃一惊,夸张些的甚至可能以为他被人夺舍了。

在许多人眼里,陆照旋一向是清淡冷冽的,何曾有过这等柔媚婉转、绰约多姿之态?

然而常人没见过,不代表他没有。

上溯千年,陆照

他从来不在谢镜怜面前展现前一面。认识后者时他已走过无数风霜与刀剑,烈火将他炼成一把锋锐无匹的剑,蜇人亦伤已,但他不在乎。

他的锋芒越是伤已,他便越是蜇人,他伤已三分,便能更伤人十分。他痛恨不得不以柔婉姿态承接压力的自已,哪怕他只是想借此引出生机。而待他一步步强大后,便宁愿伤已,也要伤人。

直到他殒身秭殊洞天,陆照旋都不曾改。

“原来玄门也有惑人心智的元神之法,裴某见识浅薄,还是头回知晓。”裴梓丰笑道。

陆照旋毫无被揭穿一上来就试图暗中操纵对方的神智后的尴尬,“如此说来,能为裴道友解惑,在下不胜荣幸。”

“莲池风光独绝,陆道友请?”没有蜕凡修士脸皮不厚,裴梓丰根本没指望过陆照旋会尴尬,付之一笑。

陆照旋已探过四周,并无太素白莲的踪迹,这满目芙蕖尽是灵力所凝,四时不败,但究其根底,也不过是他随手一招便能凝成的玩物罢了。

虽说两人都是为了太素白莲而来,若真寻到这至宝必然要争个你死我活,但如今连影了都没寻到,甚至不清楚此处是否真有太素白莲,这就大打出手,未免有些太鲁莽急躁了些。

越是修为高,便越是珍惜羽翼,不会像境界低时那般轻易出手,而一旦动手,便是不死不休了。

“裴道友请。”陆照旋淡淡道。

两人并肩同行,任那波光轻涌,水雾散漾,于月辉下恍若仙境,而凭虚御风的神仙中人却好似无觉,一路行过,给对方的眼神都比给这世外仙境多。

“说来,裴某对这莲池还算有些了解,却未料到兆前辈还有如此雅兴,竟设下三百莲灯。”

“兆前辈确是匠心独具、妙手天成,果是一代天骄大能,令人佩服。”陆照旋半是胡扯,半是真心,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他的心思分成三份,一份分在四下寻那太素白莲的蛛丝马迹,一份分在裴梓丰身上,谨防他暴起伤人,一份却留着观照自身。

他能以元门法术惑人心智,保不齐裴梓丰也有这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是一见如故,谈笑风生。

陆照旋初一开始只是虚与委蛇,纵因知晓对方是那一手擎天的祖洲缘生宗祖师,也不过再警惕三分,然而两人一路同行,他竟真对此人生出一二分好奇之心了。

他心知肚明,这好奇之心是裴梓丰故意勾起的,他半遮半掩的,言语里尽是引人探寻之意,着意让他好奇他的过去,着意让他以为他对这山海境隐秘有着非同寻常的了解。

这言语中有几分真假,陆照旋不予置评,但裴梓丰意图在他心里埋下一个“他对山海境比他了解”的印象,这却是确凿无疑的,而这手段高妙便在于,即使他对他的意图了然,也仍然无法摆脱对这印象的半信半疑。

更不巧的是,他确乎对山海境、对太素白莲近乎一无所知。

陆照旋偏过脸朝他嗔怪地望了一眼,含倩流睐,半真半假地叹道,“裴道友委实好算计。”

“陆道友过誉了。”裴梓丰淡淡一笑,“我看这莲池风光极好,大若岩想必不差,既然见了兆前辈的妙手匠心,不如也去看一看苍君的手段。”

他还捂着他的祖洲来历,装作一个蓬丘土生土长的修士,陆照旋也就顺着他,仿佛真的不认得谁是裴梓丰、也不知道对面人是祖洲大名鼎鼎的缘生宗祖师。

两人游遍莲池,神识几乎能把这万顷荷塘犁过一遍,并未寻到什么非同寻常的踪迹,更别提找到太素白莲了。

陆照旋疑心裴梓丰也许寻得了什么蛛丝马迹,故意不提,想等着支开他去寻,无奈他确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裴梓丰的提议算是一条可行的出路。

退一步说,倘若裴梓丰当真有所发现,他也不会任他取走。他寻不到太素白莲,总能抢寻得到的人吧?

湖光微漾,碧波接天,远天尽头有一座碧水环绕、永远无法到达的高峰。

无论从莲池的哪一处角落,都能望见这座奇峻之峰,然而无论从何处出发,一路向其飞行,哪怕是飞上一万年,也终不能与其略近。

莲池碧波万顷,终有尽时,而那座山峰却永远在远天尽头。

到了蜕凡期,自然便一望可知这分明是两处天地,相互投映。

陆照旋与裴梓丰谈笑风生,似真是来赏景的,两人一同出了莲池,唯有一道幽光在他踏出莲池的一瞬间,自他影了中窜出,旋即消散满目夜色与月光之中,仿佛并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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