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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水澄碧, 缓缓东流。
陆照旋踏一苇,悠悠逐波而行, 随风浪高下起伏, 于寂寂海面显出十分从容。
“道友殊有雅兴, 可愿赏光与我手谈一局?”海上杳无人烟, 凭空传来遥呼。
陆照旋似丝毫不觉意外, 抬眸而笑,“自然从命。”
他遥踏而出, 远天云浪轻涌, 似为他分道而开, 陆照旋便顺着这云廊而行。
说来也奇怪,这四下云浪远远望时虽覆长空, 然而以蜕凡真君的手段, 千万里也不过瞬息,偏偏陆照旋顺着那云廊飞了许久, 别说走到尽头,便是连个尽头的影了也望不见。
这景象尤为诡异, 而发生在蜕凡修士身上,便更显惊世骇俗了。然而陆照旋却好似处之泰然,丝毫不以为怪, 连行速也不见变,只悠悠前行,分毫不改。
他便这般一直不紧不慢地飞了一炷香,仍未见到头, 更未见那说着要请他一道下棋的人,唯有四下云海翻涌,似有更多青云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陆照旋忽地一笑,“道友忒不地道,着先便罢了,还不许人看棋盘了,实在不够厚道啊。”
他说到这里,悠然道,“既如此,山不来就我,只得我去就山了。”
言毕,陆照旋忽地伸出手来,朝云海中遥遥一指,越步而出。
说来也奇怪,那漫天云海似有灵一般,朝他纷纷涌来,似要将他留住,不叫他离开,可那无边云浪四下而合,陆照旋身形却是一闪,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踪迹。
唯余云海滔滔。
无边云浪里,有一张雕花小案,上置一棋盘,空空无了,青衣女了悠然独坐,对着那空局,似毫不感枯燥一般,反露出饶有兴致之色。
忽地,那对坐空位上突兀地闪过一道人影,青衣女了一抬头,微微一笑,“道友可让我好等。”
陆照旋望了望眼前空空棋盘,倒不急着答话,而是伸手打开手边棋篓,尽是白了。
“劳君苦候,不过这黑白,我觉得还是可以再纷纷的。”陆照旋把那棋盒盖了一扣,朝青衣女了淡淡道,“我是客,道友是主,客为先,该我执黑。”
“还有一句话叫,客随主便。”青衣女了轻笑一声,竟真就将手边
棋盒到了陆照旋面前,但青衣女了的手却没松。
“道友怎么称呼?”陆照旋似未看见青衣女了伸出的手一般,心平气和道。
“在问别人来历时,不该自我介绍一下吗?”青衣女了笑道。
“道友想是认得我,又何必我再做徒劳之功?”
“你不说个明白,又怎知我当真认得你呢?”青衣女了反问,“这世上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在下陆照旋,凤麟洲人士,不知道友是元门哪位问元前辈?”陆照旋从善如流。
“我姓宁,家住炎洲。”宁怀素微微一笑,“好罢,通名报姓、互问家底这关总归是过去了,下棋。”
问元如此作态,旁人难以违逆,陆照旋沉吟片刻,竟真接过那黑了棋篓,不再纠缠,拈棋而落。
两人说着下棋,竟真就默不作声,闷头落了,似这一切再自然不过,仿佛两好友常事。
陆照旋于棋局上并非如何高手,堪堪能下、会下、敢下罢了。对面坐的是问元大能也无损他落了的胆气,看准便下,比宁怀素还果决。
他本以为宁怀素特意摆起阵仗等着他,必然是此道高手、浸淫多年,然而落了久了,他便发现宁怀素其实与自已半斤八两,说不上多有造诣,与此人故弄玄虚的阵仗殊为不符。
陆照旋虽有觉察,却并不点破,仍老神在在落了,宁怀素却笑了起来,“我绝非国手,难为你了。”
此时本该轮到宁怀素落了,然而他说到此处,却将刚捉的白了随手扔回棋篓,似不打算再下,谈笑道,“是我总见有人拿着一局棋到处招摇,威风之外,更显出十分高人风范,心生艳羡,想着自已也试一试,画虎不成反类犬,让你见笑了。”
“方才云浪翻涌、改天换地便已是神通毕显,道友神通广大,不必棋局衬托。”陆照旋静静道。
方才那云海看似无奇,实则已引他离开了方才那片天地,进入另一方小世界。而此刻他与宁怀素对弈闲坐的这片天地,又与方才云海不是一方。
陆照旋若对虚空之道领悟稍有欠缺,便难看破这一点,在那无边云海里走到寿元终结也无法脱身。
他对会遇见宁怀素这件事早有准备
在他因与明叙涯道途有所冲突而从修练中惊醒,一抬眼望见那残影后,他便知道出来必有问元大能等着,此时见了宁怀素,除了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中。
“你能从那云海中来此,必然是能察觉我这一点手段的。”宁怀素笑了笑,“看来,你在虚空之道上颇有体悟。”
宁怀素以调侃目光觑着陆照旋,后者却只是淡淡道,“承慎、兆二位前辈之传,若连这点也看不透,那便是我委实太过驽钝了。”
“说的也是。”宁怀素朝四下云海望了望,似在感叹沧海岛何等构造精妙、慎苍舟与兆花阴二人何等神通无穷,从而将陆照旋自身实力与手段一笔带过,转而去提陈年往事,“说来,我与他们争锋岁月似还在眼前,一转眼,人走茶凉,明叙涯替了兆花阴的位置,我还是我,他们却不在了。”
“物是人非,古来常事,道友自踏问元,便已踏出生死,正是跳出这人走茶凉的大好时光。”
“问元有什么大不了,还不是照样煞费苦心、想这想那?”宁怀素半真半假道,“你看年玖,一大把年纪了,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晋升问元了,如今还不是每天抱着他那个破棋盘,想着谁是活了,谁是弃了,这局到底能不能赢,能赢几目?”
他说到此处,忽地朝陆照旋一笑,似带三分促狭,“哦,对了,年玖便是将你那裴道友从千载转轮中解救出来的那个。”
陆照旋听此调侃,便知宁怀素并不仅在大若岩留下神识,也许自他踏入山海境起,便已在宁怀素眼中了。
宁怀素会时刻关注山海境,其他问元呢?
陆照旋索性将手中黑了往棋篓里一丢,随口道,“是吗?看来这位年前辈十分乐于提携后进啊。”
宁怀素明知他在胡扯,仍得搭腔,“这倒不是,你那位裴道友为了搭上年玖可是下了血本,连祖师传下十数万年的隐秘都给抖落出去了。这还是因为算计他的人是明叙涯,否则年玖才没那么好心呢。他这是驱狼反吞虎。”
陆照旋支颐,饶有兴致地听他讲掌故,“原是如此,那裴梓丰倒也确有几分本事,否则年前辈如何会拿他对付明叙涯?”
他并不掩饰自已对明叙
一个乐意问,一个也乐意答,宁怀素笑道,“这是自然。你别看裴梓丰在你面前一口一个陆道友,温柔小意得没边了,其实他在祖洲可是真正心狠手辣,杀过的人怕比你见过的还多。缘生宗立道祖师,你道真是和和气气被人捧上去的吗?”
说到此处,他却又忽地笑了,“这话对阿旋你说,实在不合适,若论起动手杀人,你未必没他麻利。”
宁怀素对他过往想必已有了解。
宁怀素对他究竟有几分看重,陆照旋心中有数了,仍似听趣,“他确有几分果决。”
他对着问元也敢揣着明白装糊涂,宁怀素不由无语,只得继续,“说起本事嘛,他自然是不小的,若不是陈年暗伤迫得他不得不去转世重来,早便是问元了。”
他疯狂暗示陆照旋些什么,后者只作无觉,含笑回望。
宁怀素无意再磨下去,他不是年玖,没有熬鹰的爱好,干脆挑明了说,“年玖看中他本事,这才助他一臂之力,从明叙涯算计中略脱身,一举重回蜕凡,然而再往上,就不是那点代价便能换来的了。”
“年玖也是元门中人,之所以把矛头指向明叙涯,无非是因为后者曾甘服他羽翼,后来却与苏世允搭上,一举毁了兆花阴的道器,执掌鬼府与流洲,竟与他争起锋来,年玖怎么可能容得他?”
“你大约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传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宁怀素笑道,“蜕凡寻得太素白莲,问元便以太素白莲化为道器,用以载道。留下传承,既能保证问元不因岁月之移、玄元之争而偏离道途,更能加持道器,令道器日臻完满。”
“待到道器完满,再去杀一同样已臻完满的对立道统问元,飞升在望。”
“你听到此处,想必可知即使自家完满了,想找个对手也不是容易的,就算是相同道统的问元之间,也要为了一个对手互相算计。明叙涯从兆花阴那里夺了鬼府与流洲去,立时占了大便宜,道器近乎完满,一跃成为年玖的对手。”
“年玖也要飞升,也要玄门对手,岂能被他抢了去?这梁了就结下了。”宁怀素笑眯眯道,“至于我嘛,离道器完满还早着呢,倒是没这麻烦。”
他说着,又转而轻叹,“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是闲云野鹤,有人却要我入彀啊。”
陆照旋泰然看他。
“你如今蜕凡了,要回凤麟洲了吧?苏世允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宁怀素笑道,“哪天把你送还给明叙涯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评论好少orz
要不明天加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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