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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轮转, 逝水匆匆,不知何时起,连通十洲五岛的通道便一一闭合了, 那曾给十洲五岛人带来无数奔波的血泪的玄元之战, 也好似是一场噩梦, 随着天明梦醒而消散了。
所有的摧败都会重建,而对于修仙者来说,重建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他们就像是雨后的野草,虽捱不过风暴侵蚀,却也能在天晴日朗后蓬勃重生。
回首,一切恍惚。
唯有这千余年的回忆不会消失。
但似乎,也只剩下回忆了。
“死的是明叙涯, 这我倒从未想到。”宁怀素随手斟了杯清酒, 递与眼前人,随意笑道, “可见我还是小瞧了你。”
身前人接过酒盏,却并不去喝,只是拿在手里,微微一笑,也未答话。
“不过我还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杀了他的?”宁怀素见他不语,却不放弃, 反而追问道, “你此刻仍未飞升,可见是道途尚未圆满,未至超脱之境, 而明叙涯当初虽然自毁道途,却也不是你可以匹敌的。更不要说……你还与他别有一番因缘。”
这别有的因缘,自然指的是纯元弥生符。
“这倒也不在于我。”立在宁怀素身前的人自然便是陆照旋,然而却也不是他。无论怎么看,他身上传来的气息都只有初入蜕凡,便是道器摧折、道途崩毁,也绝不该如此虚弱。
但无论是“陆照旋”还是宁怀素,似乎都不觉这有什么值得诧异的。
“我当初确未道器完满,修为与道途自然是远不如明叙涯的,不过好在还有恩师相助,这才将他杀了。”陆照旋从容答道。
“哦?是兆花阴相助?”宁怀素似乎毫不知避讳般,朝他追问,“冒昧一问,究竟是何等手段?”
陆照旋淡淡笑了笑,似也并不在乎,坦然道,“明叙涯自有心魔,我不过是送他沉溺其中,让他为自已的心魔而死罢了。”
宁怀素笑道,“怎么?我竟没看出来,明叙涯竟还有足以致死的心魔,而他也就这么平平安安地活了这么多年,真是稀罕得很。”
他言语似是不信,但陆照旋知道不过是再行试探罢了。
“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将其心魔牵引出来。”寻常人被探寻手
但陆照旋却并不怎么犹豫,“明叙涯纵有天大的心魔,也总是问元道君,修持心性日久,寻常法了绝无可能令他为此陨落,我不过是借助师尊留下的宝物,凭空构造新的心魔,与他内中魔障相合,里外勾连,这才生出极大威力,将其灵台翻覆罢了。”
“构造新生心魔?”宁怀素蹙眉,“这倒是奇了,倘若由我来,若这新构造的心魔与明叙涯自身的心魔截然不同,便是再有什么宝物为辅,也没甚么用。”
“你又如何知道,我构造的心魔,便与明叙涯内中心魔不同呢?”陆照旋反问。
“这样说来,你击杀他,倒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味了。”宁怀素若有所思。他倒没再去问陆照旋究竟如何做到构造出一个与明叙涯自身完全相同的心魔,只道是兆花阴留下了什么提示,“这样的手段,却是旁人无法复制的。”
一个人的心魔本就是心底最隐秘之事,到了问元境界若还有心魔,便更是修行脉门,除自身之外绝无第二人可知。倘若知道了此人的心魔,也未必需要陆照旋这等办法,宁怀素自然也能想出别的手段来,纵无那般迅捷,能达成效果也是一样的。
不过,虽不清楚其中细节,宁怀素也能大致猜出陆照旋所用的手段是何原理,无外乎是以那宝物为镜,新构造的心魔与明叙涯自身心魔如虚实真影,陆照旋便借此暗暗催动,两边一齐发动,一时间便侵染明叙涯灵台。
陆照旋彼时虽修为不及,到底也是同境界修士,侵染夺取了明叙涯灵台,便相当于是控制了其人,其后如何,自然一望可知了。
宁怀素想到此处,也不必问下去了,反是朝陆照旋半叹半笑,颇多无奈,“我原道你该是个正经人,孰料竟也是个外诚内奸的。想必当初请我出手推演太素白莲下落时,你许诺以相谈以诚、不加隐瞒时,便已料到我会问这些了吧?”
他虽是问句,语气却已肯定了。
陆照旋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你这奸猾似鬼我拿你没办法,这亏我却不能白吃。
他有心揶揄,却又似真有些着恼,半真半假。
陆照旋仍端着那盏清酒,遥望平川。
其实他对宁怀素仍有所保留。当日若非陆照旋道器摧折、破而后立,纵是有照花阴这等宝物在手,纵是他对明叙涯再怎么了解,也没那个底蕴与实力将之心魔勾动、反噬其人。
陆照旋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他与其他问元修士不同,并不需要将大道寄托在道器之上,也就没有什么道器摧折故而道途崩毁可言了。道器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件得力法宝,倘若运用得当,其摧折反倒有莫大威力、供他利用。
这也正是陆照旋小心遮掩自已道途、竭力误导明叙涯的缘故。
明叙涯若非是亲眼见过兆花阴的道器摧折、又看见陆照旋道器摧折,便绝不会信陆照旋已山穷水尽,以他的谨慎,自然也就不会被他勾动心魔,从而反噬、身死道消了。
倘若陆照旋不去取那太素白莲,直接晋升问元,也就没了这便宜,更用不了照花阴,到时想杀明叙涯,便当真是近乎痴人说梦了。
这一切加在一起,缺一不可,共同促成了明叙涯陨落于心魔的结果。
而问元修士已蹈虚弄实,能令虚化为实,实化为虚。心魔本是虚无缥缈之物,然而依托问元修士的道法,也就瞬息化为了真实的存在,反过来吞噬了明叙涯。
明叙涯为其吞噬,化为真实的心魔也就失了依凭,渐渐重新化为虚无缥缈,不复存在,渐渐消散。
然而那心魔终究是染上了问元道君的气息,虽绝大部分重新返虚,却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星半点。
这剩下的部分终究染了明叙涯气息与道途,陆照旋受其影响已够深的,想剔除干净还来不及,更不必提主动去碰,也就任由那零星点缀留在沧海岛散开,时日久了,自然慢慢散去、还归天地之间。对于问元以下的修士来说,反倒是难得的机缘。
故而,明叙涯死后,那春光遍洒沧海岛,凡往后数千年不散,已渐渐成了沧海岛名传十洲五岛的胜景。
宁怀素说得一点没错,这些全是不可复制的,但却不代表陆照旋非得
“说来,想必你是要走兆花阴的老路了?”宁怀素却是停不住的,不过静默了片刻,又来试探他,“听说你道器摧折,道途尽毁,可我看你这具化身,倒好似并未有什么颓气,想必气势正足。”
“这倒不是。”陆照旋懒懒笑了笑,却并未再说下去。
“你总该把话说完,免得人抓耳挠腮地心急。”宁怀素好似看不懂眼色,仍在催促。
问元大能若不要脸起来,那绝对是不要脸的翘楚。
“总归与你没什么冲突。明叙涯死了,年玖飞升了,裴梓丰纵是出关了,也不过初入问元,这偌大元门,谁还能及得上你威势?年玖与明叙涯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这元门第一人的名头,倒是落在你头上了。”
陆照旋仍未答他道途的问题。
“那你呢?”宁怀素锲而不舍。
“我?”陆照旋淡淡道,“我也早晚要飞升的。”
这兜圈了的本事也是个中翘楚了,宁怀素叹道,“你于沧海岛闭关这么多年,想来颇有领悟,只看你这化身便知道本尊究竟何等一日千里了,只怕待你一出关,甚么元门第一人,哪里轮得到我?自然要落在你头上。”
陆照旋知道若不给宁怀素一个准信,后者是绝不会罢休了。
他沉吟了许久,“待我出关,便是飞升之时了。”
宁怀素一滞,“破而后立,这样说来,你究竟还是走的兆花阴的路了。”
也许在宁怀素看来,这世上只有兆花阴的飞升之法,与寻常玄元之争的飞升之法,再无第三条路,更不要提陆照旋与兆花阴俱是道器摧折的这巨大的相似。
陆照旋不置可否,再不说话。
“这样也好。”宁怀素见他不作答,便微微颔首,自顾自说道,“却不知裴梓丰究竟什么时候晋升问元,倘若比你飞升更晚,那这十洲五岛便唯我一人是元门问元,难免势单力孤。”
“我可不是元门修士。”陆照旋微微一笑,“要说现在,也是只有你一个元门问元修士才对。”
“有你这个变数在,自然不一样。”宁怀素一笑。
年玖击杀苏世允,当场飞升而去,陆照旋击杀明叙涯,陷入沉眠、长久闭关,原本这三元
宁怀素本便不是问元中修为领先的角色,否则也不至于在明叙涯与年玖之间举棋不定了,乍然变成了元门第一人,难免气短。
虽说他尚未道器完满,没有性命之忧,又无元门同境界修士,有大把光阴成就道途,而彼方玄门也要飞升,便不可能对元门道统赶尽杀绝,但大把侵蚀元门地界、将之化为玄门道统,这也是难免的。
唯有陆照旋玄元同修,立场不定,又常年在沧海岛闭关不出,摸不透他打算,这势力翻覆才没那么快。
“这便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陆照旋微微一笑。他与宁怀素说了这么一遭,自忖已差不多还清了人情,不必再多待,免得宁怀素打蛇随棍上,再歪缠去什么消息,便将那清酒一饮而尽,将酒盏往宁怀素手里一塞,化为轻烟而散了。
那酒盏被塞进宁怀素手中时明明还是空的,待陆照旋化身散去,再看时,却仿佛那杯盏空空只是一种错觉,杯中清酒漾漾,倒映出他面容,却分明是陆照旋分毫未饮。
宁怀素凝视着那酒盏良久,最终轻轻嗤笑了一声,随手将那杯中浅漓往外一泼,转瞬消逝在原地。
而那清酒淋漓洒落人间,化作好大灵雨,催生出万物生长、生灵复苏、生机蓬勃、修士兴旺,多少年后又是一方人杰地灵、名震一洲的宝地,却又尽成了青史点滴,于泽被处自是头等大事,于泼酒者却也从不足道。
放眼望去,世事如棋局局新。
正好比道统兴盛的失了依靠,灵气颓靡的有了新主,修元的改学了玄,玄门正统又有了新的祖师……
有人蹉跎岁月,终不能存进,止步蜕凡,无缘大道;有人高歌猛进,得了太素白莲,闭关多日,直指问元;有人大仇得报,潜心闭关,除了化身偶尔出外,便再不见人,只等着得道飞升,畅游诸天。
自然,也有人心气且不在此中,一举从那阴间鬼府走脱,做个闲云野鹤,遨游四海、放浪江湖。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又有何处不是逍遥?
隐有歌声,“梦觉黄粱熟。怪人间,曲吹别调,棋翻新局……”
往事渐散,新世渐成,又是谁家争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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