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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万里传书

世事变化难料,明明一刻前他们还在风沙中奔逃, 现在就已经坐下喝茶聊天了。

刚过界之时, 白琅一看周围没有罗戬和那几个孩子, 顿时有点慌了。因为他们是先后过界的, 一步之差,万里之遥。

幸好罗戬危机关头反应很快。她带孩子们过界后出现在外围山脉, 一看白琅几人迟迟没来,立刻知道两队人已经分散。

这时候她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如果白琅后脚踏入界门, 那应该也在千山乱屿附近, 而千山乱屿最繁荣的地方就是十隼盟集市, 找个地标集合总没错;如果白琅没能踏入界门,那肯定凶多吉少,她也得去十隼盟打探一下浮月孤乡的消息。

正好,他们出来的这个界门由散修门派看守。罗戬忍痛出了一笔钱到十隼盟集市, 一落地就看见白琅哭丧着脸,跟另外两个剑修站一块。

两伙人会合, 直接找了个能坐下细聊的茶楼, 该吃吃, 该喝喝。

白琅想跟折流谈谈现在的局势,所以两人单独在雅座隔间里坐着。

雅座四壁皆为花鸟绘卷, 桌椅摆设无不精致。白琅觉得跟折流面对面有点不自在,于是从后方书架上取了一副棋开始排谱子。

“是这样的……我稍微算了一下。”白琅把白子推给折流, 自己黑子放在右下, “你觉得几条明暗线里面, 司命和执剑人能在同一个阵营吗?”

黑棋分散,右下左上,逐步往天元延伸。

“还是有可能的。”

折流本来想说不可能,因为司命跟执剑人一战损伤惨重,两人定是死敌。

但白琅在排子,记谱,明暗势,观大局,列举任何一种可能。

所以折流试着回答:“执剑人跟月圣肯定不认识,认识的话月圣不会不防。而司命跟月圣应该也不在一个面上,否则不用拉你这个第三方去探路。所以,在司命和执剑人互知底牌,且跟月圣都不在一个阵营里的情况下……如果月圣倒牌,执剑人跟司命就能做成同党了。”

三张牌实力差不多,执剑人这方偏强。但从她与司命那一战来看,再强也不能直接杀到其他人出局。如果其中一方轰然倒下,肯定是另外两方都有助力。

“现在月圣是不是要倒牌了?”

折流一怔:“是。”

白琅黑子落定,道:“所以,如果这局棋里没有其他势力,帮执剑人追刀的定是司命。”

折流看清局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白子能翻吗?”

“能。”白琅很干脆地说,“而且就翻在我们身上。”

“我们?”

白琅把月圣的信放在桌上,有点内疚地叹息道:“其实……如果月圣真的死了,他就是死在任不寐手里。”

……

折流终于知道这个巨大的变数出在哪儿了。

月圣飞升前做过不少准备,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邀秦缓歌相聚。但是这步棋出了岔子:先,任不寐把信给截了;其次,白琅用信开了望月台的门。

从傅莲仙的话里可知,如果不是白琅假借缓歌仙子之名,望月台的门根本不会开。而执剑人是什么时候袭杀月圣的?也恰好是白琅骗开了望月台的门之后。

这道门可能是防线之一,在它被撤除,而另一道防线秦缓歌也未能到场的情况下,月圣只能无奈地选择回壳。

折流一看白琅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把信送回去。”

白琅点了下头。

“我越想越觉得歉疚……”白琅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因为我没有算到执剑人会推我入明,所以给她当开道石开了望月台的门。现在如果月圣真的因我而死,我就不能把信的事情再瞒下去。”

折流平静地说:“你也是神选者之一,大可不必为任何人的出局感到歉疚。”

白琅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月圣精心谋划过,他做好了壳,找好了助力,本来可以风风光光大战一场,或是出局,或是飞升,不留遗憾。但是现在我随手一打岔,让他憋屈地回壳,再被人蹲守截杀……实在是不应该。”

折流想起来,最开始白琅就说过,假如神选是一出戏,她希望所有人都完美谢幕。所以在她看来,没道理月圣苦练这么多年,登台一瞬间就被块石头给绊了。

折流微微蹙眉,白琅以为他心有不悦,却忽然听他说:

“明白了,我们回万缘司,送信。”

于是白琅跑去跟钟离异和罗戬筹了一笔巨款往返万缘司。

罗戬看起来肉都是疼的,钟离异还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准备丢下孩子携款私奔啊?”

白琅怕几个孩子担心,连忙说清楚:“什么话,我去找秦缓歌把信还了!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回来。”

刚刚还低着头的玉成音猛然望向白琅。

“啊……”白琅怔了怔,“成音认识她啊。”

玉成音连忙低下头,瑟缩在角落里不说话。

狩裟坊对她来说估计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白琅也不再追问,急匆匆地带着折流上路了。

从十隼盟界门到落城的界门,只花了短短一瞬。

但这一瞬之间,他们已经从千山乱屿的白昼走到了万缘司的黑夜。落城界门和他们离开时没什么两样,挤满了揽客的散修,来往的商贾,还有风尘仆仆的行客。

黑市中的狩裟坊像一座小小的不夜城,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这里的小厮颇有眼力,一见白琅带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家伙急匆匆地往里赶,还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他们纷纷迎上来问:“道友,是不是买的货不合心意了?没事,我们七日内包退换……”

白琅绕过他们直奔红颜殿,找到红衣紫衣两名侍女,将信一展。

“我想见缓歌仙子。”

红衣紫衣两人明显还记得她,只是奇怪她身边哪儿来这么多厉害的剑修,每回出门还能跟衣服似的轮着换。

红衣说:“缓歌仙子正在给新货做督导。”

紫衣说:“暂时有些不方便。”

她们齐声说:“不知您可否稍等片刻?”

白琅被她们这种分段式对话给急死了:“人命关天,等不得,让我进去吧。”

“这……”

“那……”

“容我们问问。”

白琅拍了一把折流,他直接以剑势开路,带白琅冲了进去。

一口气冲到秦缓歌房外,白琅终于止住脚步,整理表情,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开了虚掩的门。

门内还是素净一片,墙上的山水写意画换了几幅新的,意境更加玄远清幽。竹案之上摆了几卷书,一盏茶,还有半掩着未画完的寒江独钓图。墙上有圆窗,窗上的雕花细腻却不繁复,色彩寡淡,将这里与纸醉金迷的外界完全隔绝。

秦缓歌站在案前,依然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又韵味悠长的样子。

她面前跪着一个容颜惊人的少女。

少女长了一双狐耳,身子纤巧,珠圆玉润,眉目间透出冶艳。她裸着上身,背负荆条,浑身是伤,看秦缓歌的眼神又恨又怕。

“我再说最后一遍。”秦缓歌音色极美,低徊盘桓,如诗如歌,“高.潮之前要问,主人,我可以来了吗?请问我可以来了吗?得到回应,是,然后你才可以高.潮。”

……

白琅觉得非常尴尬。

更尴尬的是折流还在旁边问了一句:“你不去还信吗?”

秦缓歌看了他们这边一眼,继续跟狐耳少女讲下去:“你该庆幸你是能够侍奉男人的美丽商品,而不是那种榨干价值就丢的炉鼎。”

狐耳少女很不服气地顶撞道:“难道我活着的价值就是侍奉男人吗?”

秦缓歌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问:“如果你活着的价值不是侍奉男人,那是什么?”

“是……是追求我自己的梦想。”

秦缓歌低笑一声,眉目间的风流情态让人移不开眼。她缓声问:“什么梦想?”

狐耳少女磕巴半天,说不出来,最后才想到:“重获自由!”

秦缓歌又笑了,她这目光一流转,真是让人酥到骨头里去。上次来的时候白琅就看得有点晕晕乎乎,这次来旁边跟了个折流,居然跟钟离异一样往她腰上掐了一把:“这是玄女派的功法,你定定神。”

那头,秦缓歌笑斥道:“你呀……不是不想侍奉男人,就算我让你去侍奉女人、孩子,你也是不想的。说什么价值、梦想?你连一点点自立的能力都没有,就想偷懒,想不劳而获,想得到一点颓废又可笑的,被称为‘自由’的愚蠢无用。你这样的废物,也配跟我讨价还价?”

她目光微凝,这一下又风流尽掩,萧杀四起。

“出去吧,再有一次,我只能一张草席卷你尸骨,随便借地儿埋了。”

狐耳少女梨花带雨地离开,临走前哀切地看了白琅一眼,白琅却很少见地没有出手相助。

秦缓歌拂袖带上门,斟一盏清茶,和声问道:“二位因何而来?”

白琅上前,把信递给她,直接了当地说道:“舍弟顽愚,窃得月圣予您的书信一封。我设法还原了信上字迹,是说‘适逢月色如旧,不知缓歌仙子可否赏光一聚’。误您要事,万死难辞。”

秦缓歌斟茶的手一顿:“这信被偷多久了?”

“这……大概有十七八日吧?”

“那我也不必去了。”秦缓歌微微垂眼,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都是命数。”

白琅心下一急,只能又告诉她:“我来之前半刻钟,月圣还在与敌对峙,您如果想出手相助,可以去浮月孤乡石礼界。”

秦缓歌还是叹气,也没有动身的意思:“他都问了可否赏光一聚,你就当我没赏他这个光便是,不必太过歉疚。”

这女人是真的通人情,知世故,一眼就看穿白琅心里怎么想的。

白琅咬了咬下唇,道:“缓歌仙子,若是您十七八日前收到此信,会去见他吗?”

秦缓歌抬头与她对视一会儿,望进她眼睛里,像望进一面镜子似的,一眼就到底了,却确实装得下整个世界。

“罢了。”秦缓歌起身收信,“我会走这一趟的,你莫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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